第79節(jié)
“那怎么能斷定就是天然居,那個所謂的徒弟很可疑啊,說不定是誣陷?!贝褐斎贿€是不愿死心。 祈萬貫有些感慨地看了他一眼,末了才嘆道:“是不是誣陷不重要,不,應(yīng)該說藥人的事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春謹然在對方的欲言又止中,感受到了一些極為不好的東西,心忽然收緊,試探性地輕聲問:“是后來,又發(fā)生了什么嗎……” 祈萬貫點點頭,事實上他火急火燎地要尋春謹然,也是因為這個:“陸有道的徒弟站出來沒兩天,杭家就出事了。杭家大少爺杭明浩,下毒謀害杭匪未遂,杭老爺子一氣之下,將他逐出杭家。但在驅(qū)逐孽子之前,已經(jīng)拷問出毒藥的出處……” “天然居?!闭f這三個字的時候,春謹然感覺自己在顫抖。 祈萬貫重重嘆口氣:“是啊。你說靳夫人怎么想的,惹誰不行惹杭匪,杭家那是好惹的嗎。第二天就有風聲傳出來,說天然居在江湖上偷偷賣毒藥,不光杭家,好些個有名望的門派都被禍害過,而且他們是先暗中挑撥,再以毒相助,手段極其隱蔽毒辣……”口沫橫飛的祈樓主不自覺停下來,有些疑惑地看著一臉了然的春謹然,“你怎么好像半點不意外?” 當然不意外,青門的事情就是他親身經(jīng)歷的。 可他現(xiàn)在不關(guān)心這些,他只想知道:“杭明浩的事情敗露了,那裴宵衣呢?也被杭匪抓起來了嗎?” 祈萬貫瞬間反應(yīng)過來:“毒是裴宵衣送去的?”杭家雖講了毒來自天然居,卻并未透露過多細節(jié)。 春謹然懊惱,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中說漏了嘴。 祈萬貫見狀連忙寬慰:“沒關(guān)系啦,反正現(xiàn)在天然居已經(jīng)成了江湖公敵,裴宵衣送沒送毒,黑鍋都要一起背?!?/br> “……”春謹然完全沒有感受到撫慰。 不過祈萬貫接下來的話倒讓他懸著的心放下一些:“之前你托我打探杭家有沒有出事的時候,我就探聽到裴宵衣曾上門做客,不過很快就離開了。而杭明浩是最近才動的手,中間隔了這么久,我想裴宵衣應(yīng)該已經(jīng)全身而退,回了天然居。這樣也可以解釋,我為什么一直打聽不到他的消息,因為如果他回到天然居后一直蟄伏,不在江湖露面,那肯定是半分消息都沒有的。” 辦完事情就回到天然居,確實是裴宵衣的風格。 可不知為何,這樣毫無音訊就是讓春謹然心生不安。 “先是藥人,再來賣毒,天然居現(xiàn)在還能裝聾作???”郭判聽到現(xiàn)在,越聽越氣,他對裴宵衣可沒什么深厚感情,只能從樸素的善惡觀出發(fā),“這他媽就是一顆江湖毒瘤!” “郭大俠不用動怒,且讓她們裝,反正也裝不了多久了,”祈萬貫攤手,“二十多個門派已經(jīng)集結(jié)成軍,現(xiàn)下怕是已經(jīng)在討伐的征途上了。” 春謹然變了臉色。 祈萬貫看在眼里,既同情,也無奈:“杭家事情一出,便是鐵證,之前所有的捕風捉影皆可落實,你覺得那些自詡正義的門派能放過這個機會?何況還有杭家?guī)ь^,那幾個被禍害過的門派更是磨刀霍霍。這事怎么說呢,原本天然居的詭秘莫測就讓人忌憚,靳夫人卻不懂得收斂,落到今天,也是她咎由自取。只是……難免要牽連到裴宵衣,我知道你與他情誼深厚,所以才想要第一時間通知你。你倒好,四處瞎跑,若再晚兩天找到你,天然居都要被踏平了!” 春謹然騰地站起來,二話不說就要往外走。 丁若水眼疾手快地攔住他:“你這是做什么?” 春謹然下意識地往下扒拉他的手:“你別攔著我,我要去救大裴。” 丁若水忍住怒氣,問:“你去哪里救?” 春謹然定住。 郭判經(jīng)丁若水提醒,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遂問祈萬貫:“天然居一向神秘,那些討伐它的門派是怎么知道具體位置的?” 祈萬貫總算喝到了茶,茶水已由guntang變成了溫熱,喝完,他才幽幽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何況是傾全江湖之力掘地三尺呢?!?/br> 郭判點點頭,冷笑一聲:“所以說啊,得罪一個門派可以,得罪整個江湖,就是找死?!?/br> 春謹然聽著這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夏侯正南。 【與誰結(jié)私怨都可以,犯眾怒卻不行。這是道,放在市井、江湖、廟堂皆準的道。】 人一旦活得太久,就沒什么看不透的了。 當天下午,收拾妥當?shù)乃膫€人,啟程。 “其實你們不用跟我來?!狈砩像R的時候,春謹然還在勸。 丁若水沉著臉,也跟著上馬,半點退卻之意都沒有。 郭判倒是一挑眉:“誰他媽為你了,我是去為江湖除害。” 春謹然瞇起眼睛:“你若敢傷裴宵衣……” 郭判揚起下巴:“又如何?” 春謹然聳聳肩:“我就讓若水在你的湯藥里下毒?!?/br> 郭判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后擠出兩個字:“毒婦?!?/br> 春謹然無所畏懼,只要能保大裴周全,好人壞人男人女人是不是人他都行。 祈萬貫騎著馬慢走兩步靠過來,難得的嚴肅:“謹然賢弟,你可想好了,救裴宵衣,很可能意味著與全江湖為敵。” 春謹然目視前方,眼神堅定:“全江湖?全天下我都不怕?!?/br> 七日后。 天然居坐落在一處險峰之上,峰頂云霧繚繞,恍若仙境,峰下綿延群山,人跡罕至。沒人知道靳夫人是如何尋到這處寶地,又是如何在此安營扎寨的,就像沒人知道這樣難以尋覓的地方,是如何暴露了蹤跡。 春謹然一行人抵達的時候,山下已被各門派弟子團團圍住,哪怕靳夫人是一只飛鳥,也別想飛下來還能安然無恙。 帶領(lǐng)眾幫派駐守的主力,是青門。 最先發(fā)現(xiàn)四個人的是青門弟子,后來弟子將四人帶到了青長清面前。青長清對春謹然還是很客氣的,即便是這樣的場合,也不忘寒暄:“春少俠,別來無恙。” 春謹然心急如焚,面上卻一派從容平和:“有勞門主牽掛?!?/br> 寒暄過后,青長清才認真打量起眼前的四個人,四匹馬,神色間也多有疑惑:“不知春少俠此番前來……” “天然居縱犯行兇,毒害武林,人人得而誅之,我等不愿袖手旁觀,也想來助一臂之力!”春謹然說得義憤填膺,大有與邪教不共戴天之勢。 祈萬貫與郭判嘆為觀止,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丁若水扶額嘆息,總感覺自從認識裴宵衣,并開啟與對方漫長的周旋之路,他的摯友就在一條奇怪的羊腸小道上越滑越遠。 青長清不疑有他,畢竟圍困天然居的幾日來,陸續(xù)見過不少這樣血氣方剛的江湖少俠,大多憑著一腔正義,恨不能親手將靳夫人那樣的妖婦碎尸萬段:“既如此,幾位少俠就與老夫一同鎮(zhèn)守此處吧。” 祈萬貫與郭判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皺眉,卻聽春謹然道:“此處有青門鎮(zhèn)守,斷無被歹人突破之可能,況且我等散漫慣了,在此只怕還要亂了門主的部署,倒是上頭,打起來便顧不得那許多規(guī)矩,多個人多分力。” 這話說得青長清很是熨帖。事實上,這鎮(zhèn)守山下之職是他爭來的。天然居深淺莫測,就算己方人多勢眾,也難免有傷亡,而天然居除了毒藥,也沒聽聞有什么金銀財寶或至尊秘籍,即便親手擒住靳夫人,推倒了天然居,也落不到什么實在好處,甚至連名聲,大部分也得讓此次打頭陣討伐的杭家占去,所以他本能地不愿讓青門弟子去冒這個險。如此簡單的道理,他懂,別人自然也懂,所以當最終定下青門統(tǒng)領(lǐng)鎮(zhèn)守山下時,那些葡萄酸的冷嘲熱諷沒少往青長清耳朵里招呼,現(xiàn)下聽春謹然如此恭維,自然格外順耳,連態(tài)度都更熱絡(luò)真誠幾分:“諸位少俠想為江湖除害的切切之心我能理解,但上面激戰(zhàn)正酣,聽說天然居的人分了幾路逃竄,不管是峰頂還是山里都布滿了暗器機關(guān),實在兇險之極?!?/br> 激戰(zhàn)正酣和分幾路逃竄,讓春謹然的呼吸陡然一窒,想說的話堵在喉嚨了,嘴唇動了幾次,也沒發(fā)出聲音。 祈萬貫眼尖地發(fā)現(xiàn)他情緒不對,連忙上前,將青長清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實不相瞞,萬貫樓也曾遭過天然居的暗害,也許我不能手刃仇人,但起碼要親眼看見那毒婦死在我的面前,方能解心頭之恨,還望門主成全!”說到最后,祈萬貫竟單膝跪地。 相比春少俠的懇切,祈樓主的激憤之情更讓人動容。青長清再不多勸,況且眼前的四個年輕人是死是活,本也與他關(guān)系不大:“既然你們心意已決,那便去吧。從南面的山路走,一直往上,就是崇天峰?!?/br> 祈萬貫雙手抱拳:“多謝青門主!” 郭判繼續(xù)嘆為觀止,并深刻認識到常年專心習武不修心術(shù)的自己已經(jīng)被眾多江湖少俠遠遠甩到了身后。 “你們最好快些,上面已激戰(zhàn)多日,再晚,怕是一切都結(jié)束了?!?/br> 走出很遠,青長清還在身后高聲提點。 彼時四人已經(jīng)下馬步行,郭判用力拍了拍祈萬貫的肩膀,感慨道:“他是真被你打動了。” 祈萬貫黑線地看著郭判寬大的手掌:“我也被你打動了。這個肩膀頭得疼好幾天,你信不?” 郭判悻悻地收回手,鄙視道:“你紙糊的嗎?!?/br> 祈萬貫不懷好意地指了指走在前面身材嬌小纖瘦的丁神醫(yī):“那位才是?!?/br> 郭判很想附和,但考慮到傷口完全愈合之前仍需要丁神醫(yī)的秘制金瘡藥,忍了忍,終是作罷。 相比同伴們的閑適,春謹然卻恨不得插翅膀飛上崇天峰。終于,他猛然停住,回頭宣布:“你們走你們的,我用輕功上去?!?/br> 三人不滿皺眉,說得像誰不會輕功似的—— 祈萬貫:“我也用。” 郭判:“……” 丁若水:“……” 好吧確實有人不會。 丁神醫(yī)與武學無緣,郭大俠是有傷在身,不得施展。 春謹然不介意多一個跟班,但:“祈樓主,咱們有言在先,你可以不幫我,但不能阻止我救大裴,更不能幫著他們傷害大裴?!?/br> 祈萬貫難得沒了笑模樣,且白眼翻得很是動情:“我他娘的都陪你走到這里了,難道是為了上去跟你勢不兩立?!” 春謹然莞爾,心中劃過暖流。 “但你要跟他們徹底撕破臉,我也沒辦法太挺身而出啊,頂多暗中幫幫忙,畢竟萬貫樓還有那么多兄弟要養(yǎng)……”未免話說得太絕,祈樓主又咕噥著往回找補。 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 春謹然用力抱住他,很用力,可說出口的卻只有簡單兩字:“多謝?!?/br> 祈萬貫拍拍他的后背,第一次正經(jīng)道:“我說過了,你是我兄弟。” 忽然之間,春謹然好似有些明白為何萬貫樓經(jīng)營如此慘淡,卻還有人愿意留下賣命了。 第86章 血色天然(四) “春謹然?”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春謹然的運氣提息,腳下一滑,差點栽倒。回頭一看,是青風。往日里的風流少爺這會兒灰頭土臉,哪還有一點世家公子的模樣,一看就是風餐露宿多日。 “你們怎么在這里?”青風狐疑地打量眼前的四個人,思緒轉(zhuǎn)得飛快。 春謹然和祈萬貫都沒出聲,難得默契地安靜著。 郭判不喜歡這種你看我我看你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氛圍,當下有樣學樣,給出了被春、祈二位少俠用過的萬能說辭:“天然居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我們正要上去助一臂之力?!?/br> 青風先是一愣,繼而大笑出聲,毫不掩飾地嘲笑。 郭判本就心虛,見狀更沒了底。 終于笑夠了的青三公子,真心道:“郭大俠,你太可愛了?!?/br> 郭判當然知道這不是啥好話。問題是同樣的話怎么春謹然祈萬貫說出來就有用,自己說了就要被嘲笑,天地不公??! 青風不再理會無邪的郭大俠,正色看向春謹然:“真要上去?” 春謹然也定定回看他:“你明知故問。” 對視良久,青風忽然一笑,眉宇間似又閃過平時的浪蕩輕佻:“裴宵衣這回要能死里逃生,我得恭喜他,終于不是單相思了?!?/br> 春謹然驀地憶起那吻,不自覺揚了嘴角:“不用你,我自己來?!?/br> 青風瞇起眼睛,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么精彩的事情。 可惜眼下不是風花雪月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