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太子妃莞爾，笑言道：“恒王妃多慮了，此酒之中加了名貴溫補之藥，并不傷身，若不貪杯，反對身子極好?！?/br>
    泰安公主也附和：“太子妃所言甚是，前兒駙馬身子總不得勁兒，每日一杯此酒，一碗湯藥，不出三日便渾身輕松了。沒想到，恒王妃竟不知這大名鼎鼎的福祿酒，是個好東西?！?/br>
    “是么?！毙l(wèi)子楠端起酒杯，心中一冷，自知是不好推脫，連區(qū)區(qū)一杯酒都不肯飲，這說不過去。只好打算先飲，再借故告辭，也就混過關了。

    捧起酒杯，她看見魯寧華有些不安的臉，似乎在替她擔心，她卻不作他想，正欲將此酒一口飲盡，不料被忽然奔至苑內的兩個丫鬟打了岔。

    “太子妃娘娘，奴婢攔不住她，說好等我先通傳的，誰知道她趁奴婢不備，硬要闖進來?！敝宦牭靡痪浠呕艔垙埖慕忉?，飲酒的動作就此被打斷。

    闖進來的那丫頭腳步不見停，直奔衛(wèi)子楠桌前，竟然是霜華。

    “王妃！不得了了，王爺出事了！”她撲過來，抱住衛(wèi)子楠的手臂，晃得她杯中酒當即灑了一半。

    衛(wèi)子楠擱下酒杯，心頭突然一緊——秦傕出了什么事？！

    眾人齊齊側目，都被突如其來的這一幕驚嚇到了。

    “王爺怎么了？”她問。

    霜華急得滿頭大汗：“王爺在街上被人打了，明明表露了身份，竟然沒人相信。官府的人去倒是去了，卻也不敢確認王爺身份，反倒對動粗之人點頭哈腰。奴婢聽說，好像是個七品集曹的官，但是和衛(wèi)夫人有什么瓜葛，都不敢動他！”

    太子妃險些捏碎手中琉璃盞。七品集曹，不正是太子替程松謀的職位嗎？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他竟把恒王揍了？！

    衛(wèi)子楠哪里管什么集曹不集曹的，聽到衛(wèi)夫人三個字，一不注意就握緊了拳頭。她冷著臉轉過頭，對太子妃道：“恒王遇到點麻煩，恕我不能久留，告辭。”語氣平緩，倒是聽不出什么不對經、

    說罷，誰也沒再招呼，疾步離去了，霜華跟在她頭后得小跑才能追上。

    眾女滿面不解，一時還未弄明白。恒王被打？堂堂王爺怎么會被打？恒王妃都走了，這詩會還怎么辦下去，眼見太子妃意興闌珊，不消多久，這詩會也就散了。

    霜華一面走，一面跟她交代情況。

    “王爺現(xiàn)在在上南大街桃緣金銀鋪子那里，書生打扮?！?/br>
    衛(wèi)子微頓住腳，慢下速度：“王爺為何是書生打扮？”

    霜華茫然：“奴婢也不知，王爺只說今兒要換個新鮮的，便改了妝扮出門。誰知別人就不識得他了?！?/br>
    秦傕這人腦子里裝的什么，旁人很難理解，衛(wèi)子楠也沒再問，匆匆跨出太子府的大門。

    霜華小跑去前頭，牽過來一匹馬：“正好在街上遇到熟人，奴婢借了他的馬。只是奴婢不會騎，差點半路上摔死。上南大街人多，馬車怕是行不過去，王妃不如騎馬先去，奴婢隨后就到?！?/br>
    “嗯?！毙l(wèi)子楠翻身上馬，馬鞭子一揚，策馬而去。

    秦傕被打，不論什么原因，她這心里竟隱隱約約覺得不通泰。再又因為事關程氏，她恨不得長了翅膀飛過去。

    今日陽光舒爽，上南大街果然很多人出來走動，又因有架打起來便更是熱鬧。

    程松左手邊是衙役，右手邊是那被揍破了嘴角和眼角的窮酸書生。他撒了一通氣，又因為衙役奉承于他，初初嘗到了權貴的好處，心情正好。

    旁邊的人還在議論那書生究竟是不是恒王。有說是的，有說肯定不是的。

    恒王經常在街上溜達，衙役自然也見過恒王，曉得恒王白面俊俏，是少見的美男子，可這書生面色青黃，雖然沒有被揍腫了臉，但嘴角眼角皆破的狼狽樣兒，哪里像個王爺?？杉热挥腥苏f是恒王，他就當眾將此事解決好了，反正帶回去交給上頭的人辦，他就拍不到新任集曹的馬屁了。于是火速命人去恒王府問個明白，就說有人冒充恒王，壞恒王殿下名聲。若是恒王府回話，確實是假冒，也可讓程大官人再揍一回出出氣。

    這會兒，誰也不慌。只等著恒王府來人，當眾戳穿這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冒充恒王的人。要知道，就是被打死，皇親國戚的名頭也不是你能借來擋拳頭的。

    倒也沒等一會兒，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聲，遠處有人驚呼。

    “我的青天大老爺，是恒王妃親自來了！”

    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只見一人一馬疾馳而來，馬上英姿颯颯身著男裝的女子，不是英美的恒王妃又是誰。

    衛(wèi)子楠勒馬停住，因跑得太急，馬蹄騰空而起，差點一蹄子踩在程松腦袋上。

    那衙役趕緊沖上去混個臉熟，滿臉諂媚：“哎呀，竟然驚動了恒王妃，罪過罪過。您瞧，冒充恒王的人就在這兒，您看怎么處置。”

    冒充恒王？衛(wèi)子楠不明就里，先翻身下了馬來，剛看清楚那衙役手指的方向，就看見臉黃了一層，差點鼻青臉腫的秦傕迎面撲過來。饒是她身手靈敏，看到這種情景，也會忘了躲開的。

    結果，被他一頭撲到懷里來。

    “夫人，救我！”

    秦傕死死抱住她的腰，像是急于尋找保護的小孩子。

    當場，嚇呆了一堆人。

    冒充恒王也就罷了，還敢撲到恒王妃身上，這不是非禮嗎！

    衛(wèi)子楠身量高，本就只比秦傕矮了一兩寸，這樣被他抱著姿勢倒是不難受。只是大庭廣眾的……她渾身僵硬，最后竟鬼使神差地拍拍他的背

    “怎么回事……”

    秦傕差點激動地哭了，轉身指著衙役和程松，憤憤然開始告狀了：“本王出來逛個街，曬個太陽，不想竟遭受此等無妄之災。這王八蛋，自己弄碎了玉鐲子，非要怪是本王弄碎。若真是本王弄碎的，本王眼睛都不眨賠他十對都使得。哪知本王只說他弄錯了，他就對本王下這等黑手！”他越說越激憤，又指向那衙役，“還有這龜孫，上去就拍一個還未上任的小小集曹馬屁，非說本王是假冒的，膽敢踢了本王一腳！”

    他悲憤說完，滿面殷切地看向衛(wèi)子楠，只等自己媳婦兒給他討回公道。不過，他好像并沒有解釋為何會穿件破破爛爛的衣裳，打扮成個書生出來。

    當然，這是次要的，故而衛(wèi)子楠也沒問，只在他話音剛落時突然間滿面殺氣，拔劍而出：“毆打王爺，不知者不罪，明知以下犯上，竟依舊行兇，犯的是死罪一條。本將軍今日就先宰了你，以正國法！”

    國法是什么，國法當然不包括恒王妃可以私自殺人。但誰又能攔呢？她就是只老母雞，恒王成了小雞兒，被她護在羽翼下。你要傷她小雞兒，她跟你拼命——當然，這是看客們以為的。

    不過轉瞬之間，竟然生了這等變數(shù)，程松嚇得跪地求饒，百般不思其解，愣是不明白恒王殿下沒事兒扮個書生出來做什么。

    “王妃饒命，我真的不知道啊！”

    那衙役也嚇得跪下地去。恒王妃是嗜血好殺之人，那二十萬高北大軍便是最好的例子，誰都沒法自欺欺人，傻子才會相信恒王妃一朝嫁人作了人、妻就能轉性子。

    今日理站在恒王妃那邊，她就算當真血濺上南大街，誰又能將她怎樣，指不定皇帝陛下還要褒獎她維護天家之威，處事果敢。

    眼見衛(wèi)子楠的劍就要劈下去了，程松突然一個勁兒磕頭，嘴里大聲吼著：“王妃娘娘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是衛(wèi)夫人的外甥，咱們也算是親戚！今天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我要是知道那是恒王殿下，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

    原來是衛(wèi)夫人的外甥，大伙盯著的那把劍堪堪停在程松脖子旁邊一寸處，無一不驚出一身冷汗。想那衛(wèi)夫人本就苛待過恒王妃，這倒霉蛋還把衛(wèi)夫人搬出來說事，不知恒王妃會如何決斷。真要是砍下去，恒王妃和衛(wèi)夫人這仇可就算徹底結大了。

    原來是程氏的外甥。衛(wèi)子楠冷冷哼笑，劍停在那處沒有收回來的打算，也沒有繼續(xù)砍下去的意思。

    “你是我母親的外甥，呵，倒是說得上是親戚。”

    程松連連附和：“是是是！”他習慣性地要點頭，不想剛有點小動作，就被那劍鋒嚇得僵硬了脖子。

    “這么說，你打我夫君之事，就這么結了？”

    這還是第一次從衛(wèi)子楠嘴里聽見“夫君”兩個字，秦傕不經意間，嘴角爬上笑意。雖然知道媳婦兒不全是為他出頭，給程氏做對的成分占了大半，但他的心情可謂是好得不能再好。

    “不能這么結了！”衛(wèi)子楠一問之下，卻是秦傕站出來，“難道夫人看岳母的面子，就不看父皇的面子嗎?！?/br>
    此話甚有道理。若是饒了程松，天家的臉面往哪兒擱，程氏區(qū)區(qū)誥命夫人，難道她的臉面足夠讓恒王憋下這口氣嗎。雖是岳母，可恒王乃是天潢貴胄，哪里能容人隨意踩踏尊嚴，到頭來還不是丟的皇帝的臉。

    “王爺說的是，若是輕饒。怕會有人當我不把皇家看在眼里，親族大過皇族，反而連累了母親?！?/br>
    程松一聽，又重重磕了幾個響頭，嚇得涕淚橫流：“我是朝廷命官，便是要殺，也要先經審理，恒王妃殺了我事小，麻煩事纏身事大啊！”

    衛(wèi)子楠轉回頭看向拽著她一條胳膊的秦傕，面露難色，卻笑得狡詐：“那王爺說，又該怎么辦。”

    “先卸他一條胳膊！”

    衛(wèi)子楠的劍，應聲往下挪了數(shù)寸，懸停在程松的左胳膊上：“正好，我還沒試過這把劍是不是削鐵如泥。被御賜的赤鱗劍砍斷胳膊，也是你的造化。”

    當街施暴，是有些不妥，可那衙役豈敢阻攔，只恨自己拍錯了馬屁。程松不得相助，腦袋瓜子轉得飛快。這回不光身子抖，連聲音都抖得快聽不清了。

    “求恒王妃饒命啊，我是家中獨子，將來還要扛起整個程家。沒有胳膊，我怎么扛起程家??！求王妃網開一面，饒過我這次吧……”

    衛(wèi)子楠的劍忽然動了，刷刷兩聲，舞出兩朵劍花。之后清脆一聲響，她已收劍入鞘。

    因為是獨子，就這么算了？

    “面目殘缺者，不得為官。”

    程松頓時感覺被抽了口氣走，沒想到自己就這么撿回一條命。待到恒王妃轉身，這才感覺臉上有熱流劃過伴有生疼，用手一摸，赫然見滿手的鮮血。

    原來，不過眨眼間，恒王妃收劍之前，竟在他臉上劃了條兩寸來長的猙獰傷口。自古以來，除武將，身體殘疾，面目不堪者不能為官。想到只是被斷了官路，程松反倒高興壞了，沒想到此事竟就這么結了。

    可他哪知，在他背后，為他百般cao心，在他身上投注了希望的姨母若是知道，定會一口氣不來，暈死過去。

    衛(wèi)子楠將秦傕扶上馬背，自己亦上了馬，居高臨下對那衙役吩咐：“今日是非錯對，百姓皆是見證，你將他押回衙門，如實上報。”

    那衙役忙不迭滿口稱是，剛松了口氣，以為已經逃過一劫的程松，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終于不省人事。

    ☆、第37章 解釋委

    衛(wèi)子楠不傷程松，反將人丟給衙門處置，叫看戲的好事者除了稱贊外，還有一肚子的疑惑。

    “瞧，恒王妃到底還是目中有法，心存孝道之人，連這等氣都能忍。怪不得總聽別人對恒王妃贊不絕口，不邀功不凌弱，便是兇悍了些妒婦了些，到底是個人物。我便不信那些詆毀恒王妃的謠言，說人家不敬嫡母，假的不能再假?！?/br>
    “哈哈哈，你瞧見沒，恒王殿下可是被恒王妃保在身后的嘞。你說他倆夫妻感情會差？我看未必，指不定以后恒王再闖禍，還得是恒王妃來兜著。”

    “嗐，你們說，恒王怎么會穿成這樣就出來了。瞧著臉上似乎還刻意打扮過，大約想掩蓋容貌啊?！?/br>
    “誰不知道，恒王殿下花樣多著呢，往后還有一大堆你想不明白的。聽沒聽說過，兩年前大司農家的千金一心想嫁給恒王，想得要死要活的，有一回竟然偷偷跟到醉月樓去見恒王。你們猜怎么著，恒王殿下竟然看不上?？床簧弦簿土T了，大約是被攪擾厭煩了，結果雇了個班子，敲鑼打鼓地把這位小姐綁著送回家去，滿京城的人都瞧見了，大司農的臉可算是給丟盡了?！?/br>
    “……”

    不管街頭巷尾在議論什么，衛(wèi)子楠直接將秦傕帶回府里，把馬還給霜華后，要了熱水和毛巾，就將房門關起來，連采薇都不留在屋里。

    秦傕嘻嘻哈哈地坐下去，屁股剛挨著躺椅就疼得彈跳起來。這一跳，又帶動別的地方，痛得他齜牙咧嘴。

    衛(wèi)子楠甩給他一個坐墊，從自己的匣子里取出各種跌打損傷的藥來擺在桌上，倒不急著給他上藥。

    “王爺不如先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br>
    秦傕只知咧嘴笑，活像被打成了個傻子。

    衛(wèi)子楠從來弄不懂這廝到底怎么個心思，自己好像從來不懂他，問他他又不說，心頭漸漸涌起一團無名火，索性抓起濕毛巾就往秦傕嘴角擦。

    “嘶——謀殺親夫??！”秦傕被她不知輕重地這么一按，當場跳腳，結果掙脫不得，被她按著擦，只得求饒，“我說還不成嗎！我說我說！”

    衛(wèi)子楠勉強滿意，丟開毛巾，松下心情，解了佩劍放在桌上，終于喝了口水：“你說?！?/br>
    秦傕捂著嘴角，重新坐回去，眼巴巴地等著衛(wèi)子楠給他也倒一杯，結果沒能如愿，只好老實交代：“咳咳……本王調查過，程松是衛(wèi)夫人的娘家外甥。本王故意惹程松當街打我，為的是讓他背上毆打皇子的罪名，叫他從此官路不通。總之，衛(wèi)夫人想要靠他打通文官的路子，本王就掐斷她的路。”

    他說完，見衛(wèi)子楠表情沒什么變化，不禁一愣：“夫人不覺得驚奇？”

    “我已猜到。”衛(wèi)子楠抱臂，面上不悲不喜，卻突然感覺鼻尖酸得可怕。

    秦傕做這些，若不是為了她，難道還是為了他自己。她原以為這條復仇之路她一個人走會舉步維艱，卻萬沒有想到秦傕會幫她到這一步，不必她說，已經身先士卒謀劃起來。

    大婚那晚彼此都清楚緣何會有這場婚姻，他大可袖手旁觀，結果卻一次又一次為她解決難題，想她所不能想，做她所不能做，從不怨懟于她。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像這樣，將她護在羽翼下，雖然這樣的羽翼看起來瘦弱了些。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從一開始的抗拒，到后來的接受，再到現(xiàn)在的……

    為什么，這都是因為什么？

    那個答案，她不敢相信。

    秦傕控制住嘴角上揚的弧度，瞇著被揍得青了一坨的眼睛，笑嘻嘻地湊過來：“那夫人有沒有很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