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可惜送金銀美人人家瞧不上。 張御史走到聶鑿身邊,低眉順目,態(tài)度比任何時候都恭順,霍權(quán)斂下眼,有些后悔主動搭那句話了。 壞人死于話多,哪怕他是霍權(quán),但身體還是聶鑿的啊。 所思右想,他猶豫不決,良久吐出三個字,“直接去?” 負責(zé)刑部卷宗的人職位并不高,斗不過尚書侍郎,還斗不過幾個守門的? 張御史眼冒精光,其他御史也如夢初醒,真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直接殺..罵進刑部,普天之下除了聶鑿誰敢啊,張御史做出邀請的姿勢,“屬下愿與聶大人同去?!?/br> 皇上嫌他們不作為,他們總得打起精神辦幾件正事,趁著武安侯墻倒眾人推,拎幾個小官出來彈劾還是沒問題的,至于那些官位高的他們?nèi)f萬不敢動,不是誰都有聶鑿不怕死的勇氣。 天空飄著雨,張御史還是貼心的為霍權(quán)撐著傘,趁機詢問禮部侍郎...不對,是前侍郎了,他貪戀權(quán)勢拋妻棄子娶侯府小姐的事兒他們也有耳聞,苦于沒有證據(jù),霍權(quán)怎么找到對方孤兒寡母還把他老母親帶進京與其對峙的? 張御史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聶鑿回京時日不長,怎么順藤摸瓜找到她們的。 他問得隱晦,霍權(quán)閉口不言。 事情不是他做下的,他哪兒知道啊。 天色陰沉,霍權(quán)垂眼沉默,神色略顯低沉,張御史心里犯怵,以為犯了忌諱,不敢再問。 霍權(quán)的馬車還停在路邊,冬榮坐在車上,眼神陰翳地望著幾位御史,臉色冰冷如霜,幾位御史心里發(fā)毛,尤其當看到對方跳下馬車時,車身顫動,而他立于車前,遠比脫韁的野馬更讓人驚恐的身材,張御史連連后退,連呼吸都忘了。 “大人?!倍喙笆郑驹诨魴?quán)身側(cè),戒備地看著其他人。 “我..去趟刑部,你跟著吧?!被魴?quán)膽小怕死,出門前讓冬榮跟著保護自己,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刑部衙門氣勢恢宏,還未到門前,就聽到守門小吏歇斯底里的吶喊,“不好了,不好了,聶大人來了?!?/br> 像故事里小孩子站在山坡上,扯破嗓子朝干活的人們吆喝狼來了快跑的情形。 雨霧朦朧,頃刻間刑部的人傾巢而出,隨著霍權(quán)等人走近,他們握緊手里武器,邁著小碎步往后退,左侍郎和右侍郎也收到了消息,兩人站在房門外,小聲交談。 右侍郎惶惶不安,“怎么辦?” 左侍郎攤手,“我怎么知道?” 聶鑿手段殘暴,做事只看結(jié)果,他敢和滿朝半數(shù)官員為敵,小小刑部又怎會放在眼里,見去而復(fù)返的張御史幾人沾沾自喜的抬頭挺胸,知道是他們找來的靠山,他們心虛不已。 當日在泰和殿,聶鑿輕輕松松就把六部尚書擠兌得啞口無言,兩人親眼目睹了那場血雨腥風(fēng)哪兒敢惹他,右侍郎個子不高,但心思靈活,張御史他們來借閱卷宗的事他知道,但武安侯的卷宗牽連甚廣,別說他們不敢借,就是刑部自己人都不見得能看,望著聶鑿那張清冷如寒霜的臉,他小心道,“要不把武安侯的卷宗給他們?” 斬草不除根春風(fēng)吹又生,聶鑿想將牽涉進去的人連根拔起才派張御史他們來借卷宗的吧。 左侍郎翻了個白眼,論官職,兩人在聶鑿之上,乖乖拱手將卷宗遞過去未免太叫人看不起,左侍郎心下一琢磨,泰然自若地走了出去,“不知聶御史此來何事?” 文官以左為貴,尚書不在,左侍郎最大,他不端著架子,丟的就是整個刑部的臉,因此他高傲地抬著下巴,眼神不與霍權(quán)交匯。 張御史看得吐口水,又不是不了解他的德行,裝模作樣給誰看呢,真有能耐的人,輕飄飄給個眼神就讓人畏懼,左侍郎這做派,太矯揉造作了。 而且在聶鑿面前擺譜,沒用啊。 這不,聶鑿壓根不接話,甚至連個眼神都不給他,眼看左侍郎臉上繃不住,上挑的眉眼漸漸塌下來,他有種出了口惡氣的感覺。 很多時候,威武霸氣的上級就是他們小官的臉面,別說左侍郎學(xué)不來聶鑿冷眼殺人的氣勢,刑部尚書在也比不上聶鑿半點。 聶鑿是上過戰(zhàn)場殺敵的勇士! 無人接話,場面驟然冷了下來,忌憚聶鑿身邊的冬榮,刑部的人不敢妄動,眼看左侍郎臉色掛不住,右侍郎忙上前解釋,“聶大人誤會了,武安侯等人的卷宗剛整理好,你要借派人知會聲便是,哪兒用得著親自過來?!?/br> 說話間,命兩個小吏回屋拿卷宗,小吏像逃命似的跑開,不多時就抱著兩沓卷宗出來,張御史揚眉吐氣地哼了聲,瞧瞧,這就是從三品侍郎在他家大人面前的嘴臉,丑陋得不忍直視。 至始至終,霍權(quán)沒說半個字,不是他冷漠,而是和官場老手打交道,多說多錯,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自己意會,沒看他們最后把卷宗抱來了嗎? 事情完成,霍權(quán)利落地轉(zhuǎn)身離去,見好就收,千萬別得意忘形,他走得快,張御史為其撐傘已來不及,見冬榮撐著傘跟上,他留在原地,沖左侍郎擠眼,挑釁十足,左侍郎氣得不輕,“張御史,你莫欺人太甚?!?/br> 張御史不怕事,抱過卷宗,對其他御史道,“咱得好好跟著聶御史辦事。” 這趟刑部之行算是讓他們看清人情冷暖了,其他人齊齊點頭,望著雨霧中漸行漸遠的身形,眼里漸漸有了光芒。 不知道為什么,他們隱隱有種感覺,沒落多年的御史臺會在聶鑿手里迎來新機。 心里有個聲音在吶喊:巴結(jié)他!巴結(jié)他!趕快! 幾人像打了雞血似的興奮,跺著腳,邁著激動地小碎步,恨不得在雨中跳舞??! 御史臺占地面積不大,進門望到頭的正堂,穿過兩邊抱廈是直言堂,各御史辦公的地方。 院里沒什么景色,墻角有幾株樹早已掉光了葉子,領(lǐng)侍御史在前領(lǐng)路,“羅大人去禮部后屋子就空出來了,不知道大人今日會來,也沒來得及差人收拾?!?/br> 他貓著腰,走得很快,霍權(quán)邊打量著御史臺格局邊跟在他身后,說實話,御史臺比他想象中的破敗太多了。 門前看著落魄,門里更甚,舊瓦黑漆,院墻斑駁,房門年代久遠起了蛀蟲,開門進去的剎那,霍權(quán)能聞到發(fā)霉的味道。 他掩住口鼻,皺緊了眉頭。 門右側(cè)有座屏風(fēng),里邊是張軟榻,供御史累了休息用的,左側(cè)靠墻是書架,離書架兩米位置有張四方桌,桌上擺著份皺巴巴的奏折,霍權(quán)不至于連自己寫的奏折都認不出來。 領(lǐng)侍御史也想起來了,尷尬地上前將其收好,“說了毀掉的,羅大人離開得匆忙給忘了吧?!?/br> 幾日沒進人,桌上落了灰,桌面凹凸不平,領(lǐng)侍御史放下卷宗,拿袖子擦了擦,臉紅地解釋,“戶部說經(jīng)費不足,家居擺設(shè)除非壞得不能用了,否則不給換。” 這張桌子算御史臺最好的桌子了,他們的更爛。 沒辦法,御史的指責(zé)是彈劾官員,為官員不喜,戶部那群人最擅長的就是摳著銀子不放,哪兒肯給他們呢? 說完,領(lǐng)侍御史忐忑地低下了頭。 記得聶鑿剛來御史臺就抱怨簡陋連農(nóng)家都不如,羅忠視他為眼中釘rou中刺,罵他貪圖享樂,諷刺說讓聶鑿去戶部做官算了,那兒油水多,墻上貼的都是金子,去那兒更符合他的身份。 現(xiàn)在羅忠不在了,聶鑿再抱怨恐怕沒人震懾得住。 誰知霍權(quán)說,“無妨?!?/br> 領(lǐng)侍御史如蒙大赦,趕緊喚人收拾屋子,他退了出去,很快指揮人打掃屋子,把各地呈進京的公文搬到這邊來。 六部在各州府有自己的人,御史臺也是如此,他們負責(zé)糾察監(jiān)督官員行事,若發(fā)現(xiàn)誰貪污徇私魚rou百姓就會寫折子回京,經(jīng)幾位御史商量后決定是否彈劾到皇上面前,照理說御史臺監(jiān)管文武百官,地位應(yīng)高于六部,同內(nèi)閣不相上下,實則不然,御史臺受六部打壓得頭都抬不起來了。 先皇在時,極力想扶持御史臺,無奈六部不容,御史們活得甚是卑微,新皇即位,冒出頭的也就聶鑿而已,不過看聶鑿為人處事,能在這位子待多久不好說。 領(lǐng)侍御史忍不住唉聲嘆氣,做御史的這些年不好混啊。 公文很多,霍權(quán)正想慢慢翻開查看時,抱得刑部卷宗的張御史等人來了,張御史笑聲狂放,“大人,看看咱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霍權(quán)翻公文的手抖了下,在眾人進屋前,快速藏至桌下,“什么?” 張御史喜笑顏開的遞上其中幾副卷宗,霍權(quán)垂眸,只看到他父親的名字躍然紙上,他腦袋頓時嗡嗡作鳴,卷宗上將他父親這些年做下的事記載得清清楚楚,他掃了幾行,聲音不穩(wěn)地說,“怎么了?” 父親貪慕權(quán)勢,做了很多壞事,但沒沾過人命,撿回條命已是不易,難道他們想讓父親像武安侯抄家流放不成? 霍權(quán)心情復(fù)雜...要知道,他還有兄長需要人照顧,父親出了事,他兄長怎么辦。 思忖間,但聽張御史道,“這霍漢峰不過是武安侯身邊的走狗,死不足惜,下官要說的是霍漢峰的兒子,霍權(quán)...” 霍權(quán):“......”他不是死在南山寺后山了嗎?這群人難不成想鞭尸不成? 霍權(quán)身體顫了顫,咬著唇不說話。 張御史又說,“霍權(quán)在武安侯府長大,和武安侯幾位少爺走得近,親如兄弟,武安侯小兒子李恒不是在抄家當日失蹤了嗎?正好,這霍權(quán)也在武安侯出事前不見蹤影,大人說會不會是武安侯早就察覺有異,先讓霍權(quán)藏起來,再在侯府出事后把李恒帶走啊...” 這樣的話,侯府兒子和霍家兒子都得以保全。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霍權(quán):“......” 第14章 014 “張御史是不是想多了?”他和武安侯幾位少爺感情一點都不好,怎么就親如兄弟了?他有自己的兄長,霍磊,他兄長腦子不好使,但對他極好,不是武安侯那幾位少爺能比的。 霍權(quán)斜著眼,臉上帶著nongnong的疑惑以及稍許不悅。 他抬起手,仔細翻看卷宗,張御史摸不清這位御史的想法,略微沉吟,道,“不如請刑部的人去查查?” 捉賊拿臟,是不是空xue來風(fēng),刑部會查個水落石出的,只是想借刑部的人查案,還得再讓霍權(quán)去說,張御史自認沒那個本事請動刑部那群大爺,唯有霍權(quán)能震住他們,思及此,張御史小心翼翼地問霍權(quán),“大人以為如何?” 不如何,霍權(quán)心道,他已死數(shù)月不想再生事端。 他不說話,張御史就懂了,“其實這件事說大不大,武安侯等人已經(jīng)被發(fā)落,往后再難起波瀾,咱們揪著不放沒準會被人認為是小人得志,百官眼里,咱們口蜜腹劍兩面三刀名聲已然不好,如果舊事重提,恐怕會惹來更多嘲諷。” 張御史義正言辭,神色豁然,其他御史像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他。轉(zhuǎn)而想到屋里還有人,覷視著霍權(quán)神色,感覺他聽了張御史的話后神色明顯有所放松,幾人都是人精,聞風(fēng)而知雅意,笑瞇瞇附和張御史道,“張御史說的是,武安侯等人已得到相應(yīng)的懲罰,倒是朝堂還有很多無惡不作的人需要我們揭開他們的真面目。” 沒有聶御史支持,別說彈劾百官,恐怕彈劾個邊陲小鎮(zhèn)的九品縣令都能引得六部的人聯(lián)合攻擊他們。 寡不敵眾,他們能力低微沒辦法與六部抗衡,只能靠聶御史這張嘴了。 “大人有什么高見?”張御史虛心請教。 能在朝堂上彈劾眾多官員,這位御史大人必然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如果他能透漏半點出來,不愁今年吏部考核他們沒有政績,張御史想得通透,注視著霍權(quán)的眼睛快落到霍權(quán)身上去了,霍權(quán)卻無甚感覺,因為他發(fā)現(xiàn)卷宗有問題...很大的問題。 武安侯被抄家,財產(chǎn)盡數(shù)充公,卷宗記載共抄了九輛馬車的財產(chǎn),金銀玉器已登記在冊送至戶部,九輛馬車的金銀玉器有多少霍權(quán)以前心里沒數(shù),但整理聶鑿的書房后他就有個大概,武安侯府是世襲的爵位,光是每年進項就夠普通百姓人家肆意揮霍幾輩子,不把說其他,侯爺收集的古玩字畫就能裝兩輛馬車,整個侯府哪兒才那些財產(chǎn)? 卷宗上沒有記錄誰帶人抄的家,盡管好奇他也不敢多問,攏著眉,眉間皺紋深邃,張御史嘀咕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反復(fù)琢磨,好像與自己無關(guān),注意霍權(quán)落到卷宗上的視線,頓悟道,“大人是不是想起什么來了?” 侯府是聶鑿帶著人去抄的,沒準在府里碰到了什么人也說不定,那時的聶鑿回京不久不認識人,有所疏漏也不好說,盡管他表現(xiàn)出不太想追著武安侯的事情不放,但丟給他們就不同了,既讓他們承了情日后為他所用,又挽救在自己在這件事情里的疏漏。 一箭雙雕的事他怎么會放過。 張御史心思玲瓏剔透,自認摸清楚了霍權(quán)心底的想法,膽子也大了起來,“那時武安侯剛?cè)氇z,很多人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極力袒護武安侯的種種罪行,抄家的圣旨來得突然,侯府里有武安侯的人實屬正常...” 甭管誰,只要霍權(quán)透露他長什么樣子就行。 想到唾手可得政績,張御史心下雀躍,目光炯炯的等著霍權(quán)開口。 誰知霍權(quán)緊抿著唇,臉色難看起來。 張御史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惹他不快了?張御史抓狂地撓頭,恨不得像羅忠那般大罵幾句。他娘的這個御史太難伺候了,性格陰晴不定,翻臉比翻書還快,張御史頓覺煩躁,拍了拍身旁李御史的胳膊,示意他開口打圓場。 總不能這么僵著。 往日的笑面虎李御史像個木樁子似的,身形紋絲不動,別說指望他打圓場,指望他吱個聲都難。 張御史氣噎,又去拍其他人,反應(yīng)都和李御史差不多,眼觀鼻鼻觀心,俱像啞巴了似的。 張御史:“......”世態(tài)炎涼人心不古啊。 氣氛凝滯,張御史的衣服還濕著,脊背卻開始冒汗了,官大一級壓死人,霍權(quán)若報復(fù)自己,他連御史臺都待不下去了,意識到自己處境,額頭都浸出了汗,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背彎得更低了。 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霍權(quán)并沒注意到張御史噤若寒蟬的模樣,他怎么也沒想到是聶鑿帶人抄的侯府,也就說,侯府有半數(shù)財產(chǎn)被聶鑿昧下了?貪墨銀兩是殺頭的重罪,聶鑿剛回京就敢做這種事,來日站穩(wěn)腳跟豈不更加無法無天? 他不敢往深處想,捂著胸口,心臟撲通撲通快要跳出來似的,張御史看他很難受,關(guān)切的問道,“大人是不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