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安靜時,霍權的聲音再?次響起?。 “陳先生多久沒回家探望父母妻兒了?” 學生努力刻苦,先生盡心盡力,霍權想來想去,給陳如松放幾天假,讓他回家陪陪家人耽誤些時日最好。 他斂目沉思,沒看?到陳如松發(fā)白的指尖,陳如松坐立不安,佯裝鎮(zhèn)定地說,“不礙事的,前些日子妻子來信說岳母病了,她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了,我爹娘閑不住,天天外?出做雜工,我回去反倒耽誤他們干活,兩老只怕不高興?!?/br> 霍權蹙眉。 那就真麻煩了。沒理?由送先生走,沒理?由勸學生不學,霍權長嘆,“哎...” 這聲嘆息聽得陳如松毛骨悚然,杯里的茶水差點全?溢了出來,他硬著頭皮問,“大人...大人有什么事嗎?” “先生用心教?煜兒功課,我無以為報了?!?/br> 陳如松低下頭,“大人想多了,大人給的束脩已極其豐厚了?!?/br> 他教?書以來,收到過最大的禮數(shù)了,金銀財寶,綾羅綢緞,樣樣都有,哪怕買他這條命都綽綽有余了。 “比起?先生做的算不了什么?!被魴嘈那閺碗s,滿腔心事不知道怎么和陳如松說,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天底下哪有老子希望兒子不學無術消磨光陰的,傳出去怕不以為聶煜不是他親生的。這時,門?外?有人叩門?,冬青的聲音傳來,“大人,有結果了?!?/br> 那些人在兵部遭受毒打,神智不清,說話反復無常,霍權讓他們追問時先把上次問的問題翻出來問,對?照記載看?看?哪些有出入,接著再?問他想著知道的事。 段瑞是聶鑿的人,他的話可信度最高。 霍權先看?他說的。 薛向志府里果真有其他人安插的眼線,段瑞說他心里有鬼,不敢暴露自己去查那些人的身份,但?薛向志后宅有個姨娘出身高,事事薛夫人一頭...霍權往下看?,果不其然,那人姓曾。 其他四人也透露了很?多消息。 他們確定清點官銀時數(shù)額沒問題,不過鎖有問題。 以前裝官銀的鎖是舊的,生了銹,后來次次都是油光锃亮的新鎖,而且鑰匙也變了。 還有說運送官銀的士兵換過好幾撥人,一次比一次威猛高大,因官銀被盜過,加派人手無可厚非,霍權問冬青,“他覺得可疑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這人是土生土長的章州人,姐夫在銀礦當差,家里人花錢,費盡心思給他謀了份差事,霍權翻了翻他的家世背景,比段瑞的差遠了,段瑞族里有人在朝為官,且為官清廉,親自舉薦他做清點官銀的小吏無可厚非,這人過于普通了些。 冬青小聲道,“他說有次隨行的士兵里有啞巴?!?/br> “啞巴?” 冬青點頭。他們在南境待了好些年,兵營行軍打仗,除非遇到兩軍交戰(zhàn)急缺人手,否則不會留有缺陷的人在兵營,邊境尚且如此,何況是章州營地呢,冬青又說,“奴才問段瑞打聽過這人,這人唯唯諾諾,膽小如鼠,極其怕事,被選作小吏時,段瑞也起?過疑,后來看?他做事認真,不像壞人才打消了疑慮。” 霍權嗯了聲。 又去看?其他幾人的說辭。 有個人詳細說了幾次官銀被盜的經(jīng)?過,當看?到最前邊兩行字,霍權瞳孔急劇收縮,磕磕巴巴道,“這...” “這人上了年紀,沒熬住兵部酷刑,有些瘋了,說話神神叨叨的,問他幾句,他答非所問的亂說...” “怎么能是亂說?!被魴嗍种富^龍飛鳳舞的幾個字,“不是記載得很?清楚嗎?太陽落山,薛知府和韓總兵請他們去后院用晚膳,天黑時回來,發(fā)現(xiàn)箱子沒有異常...” 他就奇怪聶鑿怎么不費吹灰之力把官銀盜了去的,竟是趁人不在鉆了空子,據(jù)他所知,章州總兵是兵部的人,和聶鑿和秦家沒有半點關系,韓總兵官職三品,怎么會紆尊降貴的招待幾個小吏,很?可疑啊...看?到這,霍權覺得懸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稍微抬遠了點,哪日真要讓朝廷查到偷盜官銀是他所為,他就把韓總兵攀咬出來。 為了活命,他是真的豁出去了。 “你問問他知道薛知府和韓總兵是不是偷偷有所往來。” 章州幾股勢力暗流涌動,保不齊薛向志背后還有人。 冬青驚訝,“大人怎么知道兩人私下有往來的...”他弓著身,往后翻了兩頁,“韓總兵曾送過薛向志兩名妾室...不止韓總兵,歷任總兵都和薛向志有牽連?!?/br> 別的地方官員三年回京述職,章州卻不同,總兵由各州府總兵輪換,以防山高皇帝遠,總兵擁兵自重,偷偷斂財,故而總兵位置極其特殊...薛向志這個知府也很?特殊,幾年占著那個位置都沒挪過地,霍權翻過各部卷宗,卷宗對?薛向志記載的并?不多,必然是有高人為其撐腰的。 這人說得很?詳盡,其中還有兩件事特別引人注意。 ‘那年章州的冬天特別冷,妻子難產(chǎn),我想告兩天假,陸總兵說清點官銀責任重大沒有批準,我偷偷讓衙門?里的好友去家里查看?,卻得到妻子難產(chǎn)而死的消息,心生悲痛,我與好友換了差事跑回家,妻兒好好的,并?不像好友所說,我回到衙門?,聽說運送官銀的隊伍已出發(fā),快馬加鞭的追出城,卻看?好友騎著馬倉惶地回來,說官銀被盜,箱子里的都是石頭。我忙于過去幫忙,沒有細問,等我回城,聽衙門?的人說好友受了重傷,回衙門?后就死了?!?/br> 這么大的事情,卷宗里竟沒任何記載,分?明有人包庇。 兵部,絕對?是兵部的人。 等他再?去看?其他,漸漸察覺不對?勁,每次官銀被盜都有怪事發(fā)生,但?落到卷宗上都是些匪夷所思的怪事,朝廷有人故意包庇,想到某種可能,霍權后背冒出冷汗,“冬...冬青,你看?過了沒?” 冬青在旁做的記錄,自是明白霍權所問何意,他沉眉,凝重道,“大人說得對?,除了咱,還有人對?官銀虎視眈眈。” 霍權:“......”他有說過嗎?他什么時候說過? 等等,聶鑿早就懷疑朝廷還有其他人偷盜官銀? 他仔細想了想,又搖頭否認,章州最開?始出現(xiàn)官銀被盜就是聶鑿去南境之后,秦寧也暗示是他所為,背后的人故意幫忙掩飾必然沒安好心,莫不是想將計就計偷盜官銀為自己用,若是那樣...藏在朝廷里的jian人就不止有聶鑿了。 霍權希望自己想錯了。 可想什么來什么。 傍晚,章州急報進京,說大批官銀不翼而飛。 皇上召見?文武百官進宮議事。 霍權正換衣服,秦寧黑著臉推門?而入,冬榮呵斥他退出去,秦寧充耳不聞,尖聲質問霍權,“你瘋了,派人偷盜官銀竟不與將軍商量,出了事怎么辦?” 秦寧是秦家的家生子,和自家將軍從?小一塊長大,知道自家將軍是怎么和聶鑿走到一起?的。 他非常討厭聶鑿。 要不是為了兵營眾多將士,將軍怎么會受聶鑿威脅。 秦寧把章州送來的信件丟在地上,橫眉怒對?道,“你自己闖的禍,別想讓將軍給你善后。” “秦寧,你說話給我注意點,沒有我家大人,秦家軍還在苦寒的南境嚼樹根打敗仗呢,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冬榮也是直腸子,自他追隨聶鑿以來,忠心耿耿,從?沒做過危害聶鑿的事,自然見?不慣秦寧拿手指著霍權,切齒道,“把信撿起?來。” 秦寧個子稍矮,但?在兵營長大,也是個火炮脾氣,聽了冬榮的話,手握成拳,直接往冬榮肚子砸去,“嚼樹根打敗仗又如何,比你家主子不知道強了多少倍?!?/br> 冬榮也來氣了,挺起?肚子,直直挨了一拳,然后揮起?拳頭,捶向秦寧太陽xue。 霍權看?得膽戰(zhàn)心驚,真被冬榮打中,秦寧不死也會成傻子。 秦寧動作靈活的躲開?,拔出腰間匕首,霍權大驚,“住手,快住手!” 秦寧怒氣上頭,哪兒會聽,冬榮則愣了下,看?秦寧速度沒有放緩,退后半步,抬腳踹向秦寧手臂。 秦寧就像只泥鰍,彎腰躲到冬榮背后,欲偷襲冬榮,霍權看?得心快跳出來,動作略微笨重的冬榮并?沒如秦寧所愿,他揮起?青筋直跳的手臂,直接迎向握著匕首的手,反手用蠻力將匕首震開?,順勢把秦寧扔了出去,秦寧后背砸到桌角,疼得他面部猙獰了下,冬榮轉過身,氣息平穩(wěn)道,“你打不贏我。” 霍權看?到秦寧臉頰的rou抽了抽。 這話真夠傷人的。 誰知冬榮又說,“你也打不贏冬青?!?/br> 秦寧呲牙,眼里怒火熊熊燃燒。 冬榮接著說,“你也打不過冬盛...打不過丁大,打不過丁二丁三丁四丁五....” 霍權看?到,秦寧鐵青的臉已有汗流下,他揚聲,“冬榮,別說了?!?/br> 太傷人了。 真的。 冬榮恭敬地閉上嘴,看?霍權腰帶有些歪,上前理?正,朝秦寧翻白眼,“你誰都打不贏?!?/br> 之前還勢如水火,此刻更像小孩子鬧別扭了,當然,這是冬榮的表現(xiàn),秦寧滿臉寫著‘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字樣,霍權不敢太招惹他,如實說,“章州官銀被盜和我無關,你別自亂了陣腳。” 他也想知道是誰干的! “你別想騙人。”秦寧扶著撞到桌角的腰,睚眥欲裂。 霍權無奈,“我騙你做什么,我壞事做盡,有什么不敢承認的?” 從?來不知道,做盡壞事也能成為霍權解釋的理?由,更叫人無奈的是,他的解釋秦寧信了,霍權:“......” 天白茫茫的,霧色籠罩,遠處景致不甚清晰,霍權讓冬榮請個大夫給秦寧看?看?,哪曉得秦寧不領情,拖著沉重的步伐,冷淡道,“不用了,這點傷還要不了我的命。” 冬榮聳肩,“隨你,反正疼的也不是我?!?/br> 霍權;“......” 宮門?口站著很?多穿官服的大臣,重新活活過來后,霍權第一次看?到這么大的陣仗,心里還有點發(fā)虛,不過比剛睜開?眼那會好太多了,他的眼睛在顏色不同的大臣們身上溜,試圖透過眼睛找到偷盜官銀的人,來的路上他認真回想了下在武安侯府的生活。 武安侯作為兵部尚書,做了很?多壞事,他記得父親經(jīng)?手的就有好幾件,具體是什么他忘記了,但?牽涉到了兵部官員,父親好像沒辦妥,被武安侯罵了個狗血淋頭,父親憂心忡忡,以為職位不保,誰知幾日過去安然無恙,他心這才落回實處。 還有每年各州府都會送禮給武安侯,有時候是四四方方的盒子,有時候是幾張紙,他站得遠,看?得不太清楚。只記得武安侯老夫人年底總樂呵呵的,待人要比平時寬容,應該是和那些禮有關。 他以為,像偷盜搶劫官銀這種大事,除了武安侯沒人做得出來。 卻不想,膽子大的人比比皆是。 隔著霧色,他打量了眼眾人,他們似乎在等人,雙手攏在袖子里,低頭走來走去,等馬車停好,他撩起?車簾,幾步遠外?的人們忽然蜂擁圍了過來,滿臉殷切,“聶御史!” 抑揚頓挫的稱呼聽得霍權抖了抖。 冬榮怒吼,“擋著路了?!?/br> 眾人又急急散開?。 霍權回眸望了眼青石板的大道,沒有吭聲,平靜如常的踩著馬凳下地,其他人客氣地站在兩步開?外?,點頭哈腰道,“章州事態(tài)嚴重,聶御史聽說了嗎?” 京里都傳遍了,恐怕聾子都知道,霍權想不知道都難。 他不冷不熱地點頭,并?不打算多聊。 都是些人精,他可不敢接觸過深。 其他人又問,“那聶御史知道皇上召我們進宮是為何事嗎?” 用腳趾頭也想得到。 霍權專心看?腳下的路,仍是沉默。 其他人接二連三問題不斷,無奈霍權就是不肯多言,其他人不由得心里打鼓,莫不是出大事了? 這些都是家境普通,在朝沒什么靠山的人,幾大世家進宮自請去章州徹查官銀失竊之事他們有所耳聞,反常即為妖,以前避而不理?的事忽然成了香餑餑,人人搶著去,由不得他們不多想,縱觀朝野上下,似乎也就聶鑿健談些,哪怕心里忌憚這位御史,強大的好奇心仍讓他們湊了過來。 可是直到進了泰和殿,都沒從?聶御史嘴里聽到只言片語。 以前虎虎生風的聶御史,好像自從?升了官變得沉默起?來。 莫不是墜崖成了啞巴? 懷著這個心思,少不得和周圍人交頭接耳。 御史監(jiān)察百官,維護朝會秩序,今日雖不是正規(guī)朝會,但?文武百官都聚齊了,作為御史,霍權該站出來的,而他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事情,并?沒任何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