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韓茗抬起眼時正好看見陸陽唇邊的弧度,心中除了悸動之外更生出些許感傷來。 她已說不清,是從多久前開始注意他的了。 那是她還未及笄的時候,原本小小的永都縣里突然來了幾個生面孔,鬧得滿城喧囂。有人在前面惹事,就有人在后面收拾爛攤子,當(dāng)時她曾在茫茫人海之中,看到過陸陽的背影,高高大大的,很是惹眼。 韓茗起初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回,春暖花開,她在自家門前摘花,一回頭,就看到他正蹲在地上,給一個小女孩兒穿鞋。 那小姑娘大約十來歲,坐在花臺邊,手里持著一枝桃花,笑得天真無邪,蹭好了繡鞋,又伸出手來要他抱。 他并無二話,長臂一伸,將她高高的舉著,那一刻,陽光灑落一身,這個原本寂靜的街角瞬間充滿了笑聲,她還記得他望著那個小女孩的眼神,目光里永遠帶了一抹溫柔。 韓茗不知那是不是他的孩子,只是他那時在暖陽下的笑容,足以讓她銘記一生。 韓茗看著他的眼神含情脈脈,陸陽不禁感到尷尬,但又不好轉(zhuǎn)過頭,只得挪開視線去瞧別處。這景象落在韓秦眼中那就是眉目傳情,郎情妾意啊。 頓覺自己不能再杵這兒當(dāng)燭臺,于是找了個由頭開溜了。 韓秦一走,陸陽就更加手足無措,他在想要如何推拒,可又怕惹韓茗傷心,若她當(dāng)場就哭了,這街上人來人往,屆時又該怎么辦…… 在心底暗嘆了無數(shù)口氣,一邊怪自己不該來,一邊又怪容螢這丫頭不講義氣,事到臨頭拋下他不管。 話說另一邊,岳澤打了清水進屋,放在妝奩旁,眼見容螢仔仔細細地描眉,不由奇怪:“今天是什么日子?難得見你打扮得這么漂亮。” 她沒轉(zhuǎn)頭:“這就叫漂亮了?你還沒見過我真漂亮的時候呢?!?/br> 岳澤笑道:“一點也不謙虛?!?/br> “人家夸我我干嘛謙虛,非得說自己不美才好么?口是心非的?!?/br> 裴天儒在旁給她提醒:“右邊眉角低了?!?/br> “哦哦?!比菸灻δ霉P勾了勾。 上完妝,她哼著小曲兒,優(yōu)哉游哉地把頭發(fā)挽上去,盤成發(fā)髻。 岳澤不經(jīng)意一瞅,當(dāng)即怔住,指著她說不出話:“你、你……” 一番打扮下來,容螢?zāi)樕夏枪汕酀倭嗽S多,反倒有幾絲成熟女子的風(fēng)姿,她特地在眼尾處略沾了點胭脂,看上去異常嬌媚。 眼看岳澤的手指都快點到她鼻尖了,容螢一手揮開,“干嘛呀,你你我我的?!?/br>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伯方說了,嫁了人的姑娘才把頭發(fā)盤上去的?!彼苤?。 “我知道?!比菸灠褗y奩合上,摩挲著下巴,偏頭思索,“唔,還差點什么?!?/br> 岳澤狐疑地看她:“你還要搞什么?” 她打了個響指,“差個孩子!” “孩子?” “你這兒有小孩子么?借我用一下?!?/br> 岳澤一臉匪夷所思:“我哪兒來的孩子?!?/br> 正說著,裴天儒沖容螢努努嘴,示意門口:“喏,來了,你要的孩子?!?/br> 兩人回頭一望,只見縣衙后門,那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咬著拇指巴巴兒地往里頭望。自從岳澤上回救了她,她幾乎天天都來要糖吃,雷打不動。 “你別不是想……” 他話沒說完,容螢?zāi)樕闲σ飧鼭?,幾步走上前去,在那女孩兒面前蹲下?/br> “小meimei呀。”她雙眼亮晶晶的,歪頭問道,“想吃糖么?” ☆、第34章 【夢中人】 太陽被云層遮住,地面上便顯得有些陰暗。 韓家小姐和陸陽還在茶肆外站著,兩人都是頭一回,難免生疏,皆不知此時此刻要說什么才好。 韓茗偷偷看了他好幾眼,發(fā)現(xiàn)陸陽也是一臉尷尬的模樣,心中竟覺得有幾分可愛,余光落到他袖口之處,忽然一愣。 “將、將軍……” 陸陽垂眸瞧她,似有不解。 韓茗輕聲道:“您的衣擺好像擦破了……” 聽她這般說,陸陽才抬起胳膊來看,那袖子上的確有一道劃痕,竟不知是幾時破的,他放下手:“抱歉,失禮了?!?/br> 韓茗受寵若驚:“沒有沒有?!泵虼竭t疑片刻,又小心地瞧了瞧他,“您若是不嫌棄的話,我這兒帶了針線……” 說著,她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巧的荷包,取出繡花針。陸陽本想推拒,眼見她已經(jīng)穿好了線,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韓茗輕抬起他的手臂,對著那破口之處細細縫起來。 銀針在布料間靈活的穿梭,陸陽垂眸觀摩,韓秦所說的話果然不虛,她meimei在女工方面確實很擅長,補過的地方乍一看去竟毫無痕跡。 禁不住就想到了容螢。 她的針線活兒從上輩子爛到這輩子,無論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都慘不忍睹,甚至差到令人發(fā)指的程度。 此前是她流落在外沒機會學(xué),現(xiàn)在是她懶不想學(xué)。 陸陽還記得在成親之后,曾偶見朝中同僚的袖子上有其夫人親手所繡的蒼蒼翠竹,羨慕不已。等回了家,容螢便拿出針線體貼的給他繡了一只老虎。自此,那件衣裳他再也沒穿出門,只被她逼到無路可退才穿上身給她看兩眼。 想到此處,便覺得有幾分好笑。 韓茗正好收了尾,扯斷線,一抬頭見他在對自己笑,一時怔忡,隨后便羞得滿臉通紅。 她掙扎了很久,才哆哆嗦嗦地把那個早就準(zhǔn)備好的荷包遞過去。 “將軍,我聽哥哥說您平時不戴香囊,也不知這個入不入得了您的眼,我在里頭放了些白芷和紫金錠,有凝神靜氣的功效,可以解乏的。” 女子所做的荷包多半是定情之物,這東西他萬萬不能收,倘若收下,再推拒就很難了。事已至此,必須得把話挑明。 陸陽正尋思著要怎樣婉拒,遠遠地聽到有人喚了聲“夫君”,這聲音異常的耳熟。待轉(zhuǎn)過頭時,長街之上,人群熙攘。 那個永遠只出現(xiàn)在他夢中的人,正抱著孩子,笑靨如花的走來。 她從一片模糊不清的剪影,漸漸的,變成最清晰的輪廓。 這一幕,饒是在很多年后想起,陸陽仍舊記憶如新,它朦朧得像是一場夢,承載了他所有的念想。 頭頂?shù)脑茖颖伙L(fēng)吹散,溫柔的陽光緩緩打下來,在那個身影籠了一片燦爛的色彩,她走得不緊不慢,那張舊時的容顏似乎已經(jīng)釋懷了所有的遺憾,沒有怨懟,沒有仇恨,干干凈凈的,像是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她還在對著他微笑。 這是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幻想過的場景,想著她抱著他們的孩子,在家中那棵桃花樹下等他回來。她會給她看樹上盛開的桃花,會給她唱他們常哼的那首歌,會在聽到他的腳步聲時,回眸含著笑輕聲喚道: “夫君。” …… 容螢摟著那個小女孩,一副輕松閑適的樣子走到他們跟前。 韓茗一臉訝然地望著她,這個五官嬌媚的年輕婦人像是在對他們倆說話。 “夫君,你叫我好找呀?!彼龥_著陸陽笑,后者怔怔地,沒有反應(yīng)。 “不是說好早些回家吃飯的么?你老不回來,容兒可惦記著你了,吵著鬧著要爹?!闭f完,她在暗處偷偷拍了拍那女孩兒的背。 小姑娘反應(yīng)極快,張口就甜甜喚道:“爹爹。” 陸陽:“……” 韓茗一個晴空霹靂,轉(zhuǎn)頭目瞪口呆地看他,“將、將軍,這是……” 然而他只釘在原處,只字未語。 “咦。”不用猜就知道陸陽這是嚇傻了,容螢故作驚訝地朝韓茗瞧去,“這位姑娘有些眼生,你的朋友么?” 當(dāng)然沒準(zhǔn)備給他回答的機會,她笑吟吟地向她頷首:“妾身失禮了,一時只顧著將軍,怕是打擾到你們談話?!?/br> 韓茗喘過氣來,紅著眼圈給她還禮:“夫人嚴(yán)重,我……”她咬著下唇,望了望陸陽,“我其實并無大事,這就準(zhǔn)備走了。” “這么急?”她笑得格外溫柔,“不如到家里喝杯茶吧,宅子離這兒也不遠,多個人熱鬧些,我讓下人擺宴去……” “不用了?!表n茗幾乎快哭出來,“我、我還有別的事要忙,多謝夫人。” 她草草行了禮,轉(zhuǎn)身就跑。 容螢笑得臉都快僵了,見她走得沒了影兒,這才把那小孩子放下。 “哎喲,胳膊酸死了,你這丫頭怎么比我小時候還沉?!?/br> 小女孩兒伸出手:“說好的糖呢?!?/br> “給你啦,糖?!比菸灻鲆淮~板放到她掌心,“自己買去吧?!?/br> 她拿了錢,一溜煙跑開。 容螢活動了一下筋骨,歪頭得意道:“怎么樣,我說過會幫你的吧,看把你昨天給慌的。我這招使得如何?保證往后再沒人給你說親了,以絕后患,安心當(dāng)和尚……” 她的話沒說完,手腕驀地一緊,陸陽猝不及防地將她攬入懷中。 緊緊地抱著。 掌心的力道從胳膊處蔓延開來,大到快把她每一根骨頭捏碎,能清楚的發(fā)覺他的手在顫抖,像是在擔(dān)心,擔(dān)心有什么東西會從他手中就此流逝。 那些急促而害怕的呼吸聲,在耳邊一點一點地傳入心口。 盡管難受,容螢卻也沒有推開,她就這樣由他抱著。在茶肆外,在暖陽下。 人來人往的街市上,或有過客匆匆回眸,她也毫不介意,伸出手眷戀地環(huán)住他腰身。 那一刻,她就想。 這樣就好了…… 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可在下一瞬,陸陽似意識到了什么,驚慌失措的把她推開。那氣力之大,險些將容螢推倒在地。 連連退了好幾步,她才穩(wěn)住身形,猛地回過頭,目光驚異地看著他,而陸陽,也同樣怔忡地望著她。 在這短短不到一丈的距離,隔了世間千百條的長河與山川。 容螢?zāi)嗽S久,心終于靜了下來,平緩如鏡,她甚至有些想笑。 陸陽站在那一端,捏著拳頭緩過神,他慌亂地移開視線:“營里還有瑣事要處理,晚些時候,我再回來。” 她貌似隨意地點點頭:“啊,那你慢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