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陸陽閉上雙目,靜靜調(diào)息了一會兒,才逐漸轉(zhuǎn)好,只是臉色仍顯得有點(diǎn)蒼白。 “多謝錢兄?!?/br> “不客氣……你方才怎么就……” 他不著痕跡地掩飾過去:“不要緊,只是從前留下的病根子?!?/br> “哦,那你這病根子得好好治一治啊,怪嚇人的?!彼挠杏嗉?,又給陸陽斟滿了酒。 “剛剛,聽錢兄提到那位郡主……”他緩緩道。 “啊對,是啊,圣上找她可不容易,幾乎動用了京城三分一的羽林軍?!?/br> 陸陽急急問:“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地方!”錢飛英沖他擠眉弄眼,有意賣關(guān)子。 “古往今來,從沒有哪個郡主干過這種事。嘖嘖,簡直讓人意外。” 陸陽心跳如雷,握杯之手越來越緊,已將其捏出了一道裂紋。 難道,難道又是…… “她居然在路邊擺地?cái)傎u臭豆腐!”錢飛英一拍大腿。 陸陽:“……” 他不知該說什么,喝完了手里的酒,權(quán)當(dāng)壓驚。 “你是不知道這位小姑奶奶,那可叫一個難伺候。圣上又說了不能怠慢她,我這一路上都快被她折騰得脫下一層皮了!”錢飛英邊喝酒邊搖頭。 “是……么?!?/br> “可不是么!也就今天她拉了副將去逛街,我這才偷得半日空閑找你喝酒。”他支著腦袋,慢悠悠的夾花生米吃。 就在此時,門外有士卒跑來,湊到他耳畔悄聲嘀咕了幾句,錢飛英還沒來得及嘆氣,背后已經(jīng)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 他把酒杯放下,朝門口努努嘴低聲道:“喏,你瞧,我還沒吃上一盞茶的時間,這小祖宗就來了。” 那一刻,陸陽渾身不可抑制的輕顫起來。 眼前升騰的熱氣將他的視線籠上了白霧,仿佛自己走過的那些地方,那些路,那些山與水,一并鋪在了他的腳下。 長到?jīng)]有盡頭,長到令人疲憊,他才發(fā)覺原來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 陸陽曾無數(shù)次想過自己與容螢再次相遇是什么場景,但是從沒料到會是今日這般。 毫無準(zhǔn)備,突如其來。 長街之上,那個容顏俏麗的姑娘眉眼含笑,步子輕快地往前走,她身邊離得不遠(yuǎn)跟著個將士打扮的男子,眉頭緊皺,似有不耐。 陸陽在看見容螢時整個人都釘在了原處。 妝容精致,美目含春,唇邊的笑意帶著嬌媚與挑釁,一舉一動……一舉一動,都和當(dāng)年她一模一樣! 他以往多想她學(xué)好,想她做個大家閨秀,從小到大如此努力的教養(yǎng)她,然而所有的心血功虧一簣,她到底還是變成了這樣的性子。 陸陽心里已如死灰,神色木然,反應(yīng)過來之后,滔天的怒火直指向那個人——裴天儒。 “好哥哥,你就再讓我多待幾天吧?!比菸炤p拽著那人衣袖,笑靨如花,“咱們趕路這么辛苦,多不容易才有個地方能休息,你這么著急走作甚么?” “公主還有要事在身。”副將語氣嚴(yán)肅,“別忘了您此行的目的?!?/br> 她噘著嘴委屈:“您也知道啊,我都是要遠(yuǎn)嫁的人了,連讓我最后看一眼咱們大郕的疆土都不行?您這心也忒狠了。等我嫁了過去,這輩子回不來不說,大單于都五十好幾的人了,誰知道能活幾日,他若去了我就更慘了孤苦伶仃流落他鄉(xiāng),又無人照拂……” 說著那眼圈就紅了,淚水一串一串的開始掉。 那副將手足無措,“您……您先別哭,好了好了……我去問問將軍的意思,問問他的意思,總成了吧?” 錢飛英聞言只覺頭疼,無可奈何地站起身,招呼道:“公主,您都待了三日了,還沒玩夠么?” “三日哪里夠?鎮(zhèn)州成那么大,怎么也要再來三……”她轉(zhuǎn)過頭時,正好與陸陽的目光相對,那樣的眼神,這世上大約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容螢看著對面那個滿身滄桑的男人,眸中有詫異閃過,但只是短短的一瞬,余下的便都是耐人尋味的笑意。 “哎呀,生面孔呢,是錢將軍的朋友么?” “卑職來向您介紹介紹,這位是容陽,容大俠?!卞X飛英伸手給她引薦,“是卑職的好友,武功高強(qiáng),學(xué)富五車,是位奇才?!?/br> 陸陽看著她,容螢也看著他,時隔三年的對視,他的眼中有復(fù)雜的情緒,而她卻帶著微笑,但是落在他兩鬢邊的白發(fā)時,她的笑容終究還是一點(diǎn)點(diǎn)褪了下去。 陸陽耳畔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梳在了腦后。 “叔叔原來姓容呀。”她嘴甜,湊上前來,“真巧,和我閨名里的某個字一樣呢?!比菸灩室怩谀_覆在他耳畔,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陸陽的拳頭握得很緊,卻不敢側(cè)目去看她,輕柔的呼吸在脖頸上鋪開,腦中幾乎是空白的。 “公主……”副將見她這模樣,又惱又無奈,一把將人拽回來,“您是金枝玉葉,怎可做出這等有*份的事!” “正是正是?!卞X飛英趕緊把陸陽掩在身后,見他有些木訥,只當(dāng)他是受了驚,心中無限同情,忙道,“別嚇著人家?!?/br> “好?!比菸灩郧傻睾笸肆艘徊?,沖他笑吟吟道,“咱們,來日方長?!?/br> 陸陽那時候并沒聽懂她這句話的意思,諸多事情攪得他毫無頭緒,等回到客棧,他坐在桌前發(fā)呆。 想著容螢和親的事,想著關(guān)外的胡人,還有她方才天翻地覆的變化,只覺頭疼欲裂。 尚未理清,下午錢飛英就找上門來,說是公主有事定要請他去一趟。 “……找我?” “你這樣看著我也沒用,我也不知道那祖宗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卞X飛英苦著張臉笑道,“她方才說對你仰慕已久,想讓你過府一敘。” 言罷,錢飛英邊走邊搖頭,“奇了怪了,這不是頭回見么,看樣子兄弟你名氣挺大的呀?!?/br> 容螢住在城中知州的府上,獨(dú)自有間小院落。 侍女引他進(jìn)屋,房中沒有點(diǎn)燈,略微昏暗,侍女在外悄悄掩上了門,陸陽正要轉(zhuǎn)身時,容螢忽然將他摁在門上,勾著他的脖頸便吻了上來。 她唇瓣有些發(fā)燙,柔軟溫暖,從唇角一路舔舐,反復(fù)的吮吸,親吻,舌尖舔著他的牙齒,最后輕而易舉的撬開。丁香小舌在口中繾綣纏綿,像是一片汪洋大海令人沉溺。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陸陽甚至連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等容螢身子壓到胸前,雙手捧起他臉頰之時,他心里只有一個想法: 她這些都是跟誰學(xué)的?! 這個吻沒有持續(xù)太久,主要是容螢覺得他太高了,一直踮腳很費(fèi)力。唇舌交纏的聲音漸漸停下,她睜開眼,臉頰燒得guntang,嘴唇倒還是貼在他唇上,半晌才輕輕一笑:“你也不是完全沒反應(yīng)嘛……” 意識到自己的手已攬?jiān)谒?,陸陽慌忙松開。 容螢平靜地望著他:“明明喜歡我,那會兒干什么不承認(rèn)?” 他悶頭不語,唇緊緊抿著,很快似是想起什么,抬眼問道:“何人教你的這個?” “想知道???”她眉眼彎彎地靠過來,“你很在意么?” 陸陽握住她手腕,“說實(shí)話!” “就不告訴你?!?/br> “容螢!” 她立馬誒了一聲,“說吧,我聽著呢?!?/br> “……” 因?yàn)槿菸灥某霈F(xiàn)使他反應(yīng)遲鈍,陸陽到現(xiàn)在才想起自己先前所擔(dān)心之事,拉著她便要走:“我?guī)汶x開。” 容螢微微一愣,本能地抗拒:“為什么要離開?” “你莫不是還想去和親?” 她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我當(dāng)然是要去和親了,不然你以為呢?我去游山玩水呀?” 陸陽眸中隱有怒意:“你知道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么?塞外天遙地遠(yuǎn),和親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 “我還當(dāng)你要說出什么大道理呢?!比菸灳陀伤е滞?,干脆還悠閑的甩了兩下,“怎么,我要嫁給別人,你吃味兒了?” 他一陣愕然,說不出話。 不承想,容螢卻不依不饒地倚在他身上,支起下巴,嬌笑道:“我想起來了,某人還在外面自稱他姓容來著?!?/br> 陸陽本就心緒不寧,又被她這么一說,不禁老臉一紅。 容螢伸出食指劃過他鼻尖與唇角,出言調(diào)侃:“你這還沒入贅到我家呢,就趕著要跟我姓了?那也該姓衛(wèi)啊,大傻子?!?/br> ☆、第45章 【斜陽暮】 陸陽被她打趣得說不出話來,原本就已經(jīng)覺得恍如夢中,眼下顯得愈發(fā)的木訥了。 容螢勾起他鬢邊的一縷白發(fā),慢悠悠的在指尖繞了一圈又繞了一圈。 “陸陽。”她輕聲問,“你找我找了多久?” 他面容水波不興,也沒有回答,容螢卻猜得出來,丟開他的發(fā)絲,轉(zhuǎn)而伸手把他的腰身緊緊摟住。 “半年?一年?還是一直在找?” 久違的體溫透過衣袍滲進(jìn)肌膚力,陸陽悄悄垂下眼瞼,容螢就在咫尺,一頭青絲柔順光滑,發(fā)髻小巧精致,有淡淡的香氣。他看著看著,眼睛忽然很酸澀,連忙閉上了。 耳邊有他胸腔中沉穩(wěn)的心跳,記不起是上一次聽見是在多久之前了。容螢眷戀地深吸了一口氣,陸陽身上的味道和從前大不一樣,皂角的香味中夾雜了風(fēng)霜,既不熟悉也不陌生,她忍不住收緊手臂,似乎是在護(hù)著一個極其重要的東西。隱約感覺到他不自在地繃直了背脊,她又心疼又好笑。 “你好像瘦了……” 容螢喃喃自語,“你看我兩只手都能抱住你?!?/br> 也或許,是她長大了。 隨著她的長大,記憶中那個高大如山的陸陽,也開始變得脆弱,他會老、會低頭、會傷心也會難過。 都是因?yàn)樗?,他人生里最好的年華都讓她消磨完了,為了她復(fù)仇而奔波,為了找她而漸老。 原以為這輩子是沒法再相見,如今重逢得如此意外,容螢卻發(fā)現(xiàn)自己比從前更加地憐惜他…… 就這么摟了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入目是陸陽緊閉著的雙眼,他眉宇間輕愁幾許,大約是時常皺眉的緣故,額上有深深的紋路。 容螢靜靜地注視著他,然后踮起腳尖,在喉結(jié)上舔了舔,濕滑的觸感來得突然,能察覺到他脖頸上的動脈劇烈地顫了下,緊抿的唇也終于有了些許的縫隙。 “陸陽……”容螢嗓音纖細(xì)柔軟,垂頭把他兩手握在自己手中,隨意的把玩著,“這些年來,你也不好過吧……” 他唇角微動,雙目仍未睜開。 “你恨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