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好。”裴天儒輕輕道,“你若想去,我隨時都有空?!?/br> 岳澤感動地點了點頭,伸手在他肩上一打,熱淚盈眶,“好兄弟?!?/br> 他笑容如常,抬手對他示意,“酒也讓我喝一口?!?/br> “行。拿去?!?/br> 寒天飲冷酒,點滴在心頭。 裴天儒望向酒樓下的那一角陰影,容螢方才的話猶在耳邊。 “你不打算告訴他嗎?” 他說不了。 “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說出口的,表明心意最大的風險就是,再也回不去了?!?/br> * 啟程的當天,伯方淚眼汪汪地將收拾好的行李遞給岳澤與裴天儒。 容螢盯著那鼓鼓囊囊的包袱,悵然道:“你們……真的不隨我們回京么?” “暫時不回了。”岳澤伸出手在她腦袋上揉了兩下,“等孩子滿周歲我們再來瞧你?!?/br> 陸陽沉默了半晌,望向裴天儒:“準備去哪兒?” “天下之大,四海為家?!彼姥詨颜Z說完,笑道,“阿澤說想看看大漠風光,正好我也沒去過,先到那里走一趟吧?!?/br> 岳澤背上行囊,豪情萬丈,“你們等著啊,小爺我總有一日會變成一代大俠,屆時有你們羨慕的。”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 說完,瀟灑地揮了揮手,便轉(zhuǎn)身往前走。 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一別經(jīng)年,也不知幾時能再相見。 伯方定定地站在遠處,瞧著遠方偷偷掉眼淚,陸陽見了,不禁嘆氣:“這么不舍,為何不隨他們一同去?” 他哽著聲搖頭:“我得在京城待著,有個固定的地方,兩個孩子玩夠了還能找到家回來……” 他們在豐河城門口分道揚鑣,一行人往北,一行人往西。 朝陽初升,大道筆直地朝前延伸,馬車搖搖晃晃,迎風疾馳。 ☆、第62章 【既視感】 去時匆匆忙忙,回程比想象中還要快。 端王的兵馬在城內(nèi)負隅頑抗,抵擋了不到三日就土崩瓦解,南軍如潮水般涌入京都。經(jīng)歷了數(shù)年的戰(zhàn)亂,大郕的江山終于合二為一,身在其中的人皆有種重擔卸下的輕松感。 大軍挺進,城內(nèi)一片混亂,這不算是新王朝的開辟,定王對投誠的北帝舊部很是慷慨,并未傷其一兵一卒。 皇城的門大開著,然而宮內(nèi)宮外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端王,像是憑空消失了似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三年來的交戰(zhàn),讓定王積聚了滿腹的怨憤,他心有不甘,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揪出來。 容螢跟在大軍之后,進了城,她第一件事就是趕去公主府。 門口是進進出出的下人,從前還是卑躬屈膝的模樣,眼下已抱著金銀細軟,能跑多遠跑多遠。北帝的公主必然將成為新帝的眼中釘,沒道理還待在府里為她賣命。 “宜安!” 容螢在人群里搜尋,身段模樣有幾分相像的都被她攔住。 陸陽擔心她身子不適,忙擋在前面怕她被人推搡。容螢心里著急,隨手拉住一個跑過去的小丫頭:“你們家公主呢?” 她茫然地說不知道。 容螢氣得直啐她,就這么一路問著往里走,總算逮到個老嬤嬤,她年邁跑不動,坐在回廊下,氣喘得厲害。 “公主從昨天開始便把自己關(guān)在房中,沒再出來過,也不知是在做什么?!?/br> 陸陽一聽便覺不妙,拉著容螢不讓她過去。 “不行,我要去看她!” “你眼下有身孕,不宜受刺激。”他的手沒有松開,扣得很緊。 容螢冷然回頭:“倘若這點刺激都受不了,也不配做我的孩子?!?/br> 她與他四目相對,陸陽靜靜地看著她,手指緩緩撤了力道。 如方才老嬤所言,寢殿的門緊閉著。 外面的人哐當一聲砸開,入目便看見一雙高懸的腿,在半空蕩悠,陸陽不由心中一凜。 “快把人放下來!” 容螢不管不顧地撥開他,將宜安抱在懷里,摸到四肢尚有余溫,她忙探了探鼻息——還活著! 慶幸她趕得及時,又恨她意氣用事。 宜安這根繩子還沒掛上去多久,陸陽已命人去請大夫,她很快轉(zhuǎn)醒,睜開眼,朦朧間看見容螢,啞著嗓子說不出話: “你……你怎么……” 容螢冷著臉把她扶起來,毫不留情,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清脆響亮。 在場的都吃了一驚,連陸陽也沒有意識到她會有這般舉動。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人,氣息還弱著呢,不仔細照看也就罷了,怎么還打人家…… “他都跑了,你還巴巴兒的去死作甚么?”她厲聲呵斥,“就這么喜歡給他收拾爛攤子?” 宜安眼圈微紅,輕聲細語地說:“他畢竟是我爹啊……” “你把他當?shù)涯惝旈|女了么?逃走之前帶上你了么?”容螢不加掩飾地譏諷她,“自作多情。你便是替他死了,他只怕也不會記得你,更不會感激你。” 宜安微微一怔,雙眸里蒙上一層水霧。 容螢道:“他貪生怕死,你怎么不也隨他一起貪生怕死?你不是視他如神明,凡事以他為榜樣的么?” 知道這話里的意思,宜安嘴唇輕顫: “可我、可我到底是他的女兒,是害死你一家的罪魁禍首,你就不恨我么?” “不恨你?我當然恨你?!比菸炂届o道,“你當死了就是償債?依我說,活著才是償債。想替你爹贖清罪孽,那就給我活下去,這輩子有的是苦頭叫你吃。” “容螢……” 她揪著她衣擺:“你聽好,我救了你,現(xiàn)在這條命是我的了,我讓你死你才能死,知道不知道?” 聞言,宜安呆坐在原地,愣了許久,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在她懷中。 容螢輕嘆出口,伸出手一下一下輕撫著她的頭發(fā),哄小孩子似的軟語寬慰。陸陽佇立在一旁,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很欣慰。 能聽到她說出這樣的話,他知道,她是真的長大了…… 大郕的錦繡山河換了主人,新帝登基有許多繁瑣雜事要處理。 容螢和陸陽仍舊搬回寧王的舊宅居住,第二日,新皇的敕封便下來了,和周朗所說的一致,郡主晉升公主,只不過封號賜的是繁昌,聽上去有極好的寓意。 介于陸陽在北伐之戰(zhàn)中出了不少力,皇帝本打算封個侯爵之位,可左思右想,他連戰(zhàn)場都沒上過,太過抬舉難免惹人非議,于是就依他的意思,給了個閑職。 時節(jié)到了春夏之交,朝廷后宮已煥然一新。 端午將至,京城里又是繁盛熱鬧的場面,新帝體恤民情,免去了苛捐雜稅,連處宮宇的修建也停了工,才經(jīng)歷了浩劫的百姓歡喜不已,在街上張燈結(jié)彩,歌舞升平。 陳舊的京都重現(xiàn)出一副海晏河清的祥和景象。 伯方辭了官,說是年紀大了,吃不消官場上那些周旋的事,只在城中買下一間小商鋪做起生意。岑景跟著周朗駐守皇城,偶爾也會被伯方使喚著買點東西來給容螢補身體。 他現(xiàn)在這張嘴是越來越碎了,不時收到遠處故人的來信,就跑到公主府和他們念叨一整天。 岳澤和裴天儒已經(jīng)到了關(guān)外,伯方握著那封信,一面說一面笑。 陸陽問他可要寄一封回去。 “他們倆滿世界跑,寄了只怕也收不到?!彼樕嫌袧M足的神色,“知道他們安好,我就放心了。” 由于職位清閑,陸陽每日下了朝幾乎就沒別的事了,有大把的時間陪著容螢消磨。 逛街、放紙鳶、下水摸魚,只有做不到?jīng)]有想不到的。 她現(xiàn)下將近四個月,不算顯懷,已能看到小腹微微隆起。這胎容螢懷得很輕松,初期壓根不孕吐,胃口好得出奇,陸陽給她什么她就吃什么,半點也不挑。 饒是如此,他依然處處行事小心,夜里時常會醒來,擔心她沒蓋好,盡管開春那么久了,仍不讓她少穿,每回出門容螢都要抱怨。 說把她裹得像個球。 春日暖陽下的午后,容螢坐在小藤椅內(nèi)曬太陽,他就在旁邊,拿了個橙子削皮。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從孩子的名字一直談到將來成家立業(yè)。大概都是頭回做父母,那份新鮮感難以言喻。 其實是男是女陸陽并不在乎,只要是他的孩子……都會視如珍寶。 說著說著,便不可避免地提到了端王。雖然當今皇上已經(jīng)把京城的每一寸土都翻了兩三遍,還是不見他的蹤跡。只怕是逃到別處去了,若在一個深山老林之中躲藏起來,那誰也找不著。 “真是便宜了他?!比菸炦沁谶沁谕嬷掷锏聂敯噫i,“想不到這個人這么狡猾,一早給自己想好了退路。” 陸陽停下動作:“你還惦記著他?” “談不上惦記?!比菸灀u了搖頭,“而且惦記也沒用,就這樣了吧?!彼炝藗€懶腰,覺得自己大概是安逸日子過多了,那些深仇大恨如今都被沖淡了不少,忙忙碌碌的小半輩子,現(xiàn)在只想休息。 容螢把魯班鎖放下,手貼在小腹上,那般微小的生命她一個從未學醫(yī)之人,竟也能覺察得到。她側(cè)過身來,面前那個高大冷硬的男人靜默地坐著,手里捧了那個小橙子,認認真真地一瓣一瓣給她剝好。 這樣的生活,令她打心底覺得滿足。 上輩子得修多大的福氣今生才能遇到一個人肯如此待她? “陸陽……”容螢手指輕輕擦著他堅實的臉頰,感受下巴上輕微的胡渣。 她聲音溫柔,細嫩的指腹也摸得陸陽心中一暖,他伸手握住她的,低低問:“怎么?” “沒什么,就是想叫叫你?!?/br> 她在融暖的春光下,眼眸柔情似水,看得他有些心動,便忍不住探身過去親吻。 口中的唇瓣異常柔軟,春風過去,有淡淡清香,含著兩個人身上不同的味道。 吻到深處,便漸漸忘情。陸陽的手掌托著她的腦后,慢慢往他這邊靠,纏綿的氣息繾綣溫存。能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容螢很體貼地問:“要不要進屋里去?” 他指尖收緊,抱著她,艱難地忍了一下,聲音低沉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