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陸陽撫上心口,十指深深扣緊,此時此刻,他仿佛能感覺得到他的那份疼痛,強烈的酸澀之感潮水一樣涌上來。 “為什么……” 他聽見那人語氣低啞,近乎艱難地抬起頭,望著面前的女子。 那是一張妖冶的臉,媚而不嬌,五官精致得使人移不開視線。 她正笑靨如花,朝他緩緩蹲下,纖細(xì)的手指勾起一縷發(fā)絲。 “為什么?時隔這么久,陸大人想不起來也是人之常情……” 陸陽站在門外,神色悲戚地聽著容螢將那些往事重復(fù),看著當(dāng)初的他,唇角含笑,似喜似悲,那般無力地拽住她裙擺,像溺水之人拽著岸上的一根稻草。 從旁觀者的角度,竟不知這一幕如此的令人絕望。 “我有話……問你……” 待聽到這幾個字,陸陽驟然一凜。 “你可曾……對我……有過一絲的喜歡……” 一直以來糾結(jié)在心里的疑團,如野草般瘋長,他和那地上的人一起怔怔地盯著容螢,等著她的回答,腦中既空白,又紛繁復(fù)雜。 容螢靜靜地蹲在“他”旁邊,嘴唇似乎開合了幾次,卻未曾有一言一語,跪著的人終于撐不住,閉上了雙眼,隨著手垂下,整個身體也相繼傾倒。 “砰”的一聲,濺起淡淡的煙塵。 陸陽在不遠(yuǎn)處,看見容螢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指尖劃過“他”已然沒有血色的臉,拂開亂發(fā),最后抹去唇邊的血跡。 “你殺了我娘,這條命,你應(yīng)該償?shù)模豢赡阌志攘宋?,所以……到底是要我恨,還是要我感激?”她聲音輕輕的。 “陸陽,我想了很久要如何面對你……可惜,沒能想出頭緒?!?/br> 容螢動了些力,把刀子抽出來,衣擺擦凈了上面的血,神色波瀾不驚。 “成親當(dāng)天,我說過會陪在你身旁的?!?/br> “以后,也不會再騙你了。” 容螢低頭打量面前的尸首,自言自語地淡笑說:“想知道我喜歡不喜歡你?” 她輕柔地?fù)崦拿嫒荩偷偷溃骸跋螺呑?,我再告訴你吧。”如果有的話。 似乎明白她接下來要做什么,陸陽想上前阻攔,還沒等出聲,小巧的短刀在她掌心挽了個花,刀尖向后,沒入胸口。 和煦的風(fēng)吹過背脊,發(fā)絲在風(fēng)中浮沉。 艷陽天里,有清脆的鳥啼,有醉人的芬芳,還有濃得化不開的血腥。 屋中的兩個人正安靜地靠在一起,在最恰當(dāng)?shù)哪挲g里,綻放出最美好的容顏,好像所有的東西都不多不少。 陸陽淡漠地看著,看著。 悲涼在胸腔里氤氳開來,不知為何,這一瞬,他突然很想笑。 不是苦笑,也不是強顏歡笑,而是豁然開朗的大笑。 像是在嘲諷過去,也像是在嘆息曾經(jīng)。 原來他一直想知道的,所執(zhí)著的,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 再抬頭時,蒼穹已經(jīng)開始模糊了,世界逐漸化為虛無,他從這里開始,也從這里結(jié)束,如今想必便是終結(jié)。 眼前大片漫漫的暗黑彌漫,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 “陸陽……陸陽……” 他虛弱地?fù)纹鹧燮?,入目是容螢哭得通紅的臉,“你醒了,你可算醒了……我還以為你真的醒不過來了?!?/br> 手背輕輕地在她臉上摩挲,溫軟,細(xì)膩。 她還是她。 不管是現(xiàn)在,還是當(dāng)初,她永遠(yuǎn)都是容螢。 陸陽微微啟唇,嗓子卻嘶啞得難以成句:“螢螢……” “我剛才,看見你了。” 他笑道:“我們在一起的……” “什么?”她眼底里一片茫然,握住他的手,費解道:“你在說什么?什么時候的事?” 伯方有些緊張:“是不是腦子燒糊涂了?” 知道她們不明白,不過也無妨。 陸陽不在意的笑了笑,視線掃過屋內(nèi)的所有人。逆著光,面孔一個一個生動起來。 他覺得自己這一生,要比上一世更劃算,至少床前還有能這些人陪伴,想想也不算寂寞了。 “有吃的么?有些餓了。”他輕聲問。 容螢趕緊點頭,“有有有,廚房里熬好了小米粥,我命人給你端來?!?/br> 周朗提醒道:“別忘了雞湯?!?/br> “嗯嗯,對,雞湯?!?/br> 岑景嘆了口氣攔住她,“你歇會兒吧,這里有我們?!?/br> 伯方不以為然:“讓她多活動一下也好,孕婦得時常走動走動。小孩子家家不懂別亂說?!?/br> 岑景:“……” 因為他的蘇醒,屋中也漸漸熱鬧起來。 陸陽靠在床邊,望著人來人往,唇邊噙了一絲笑意。 * 春去秋來,寒暑交替。 一年又一年,雪花謝了,梨花再開,一年的南風(fēng)將往事釀成了美酒。 正是臘月間,頭上的雪不疾不徐地飄著。 周朗把城門外一圈守城的戍衛(wèi)挨個瞅了個遍,乍然看到亂葬崗,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陸陽笑他:“冷成這樣?” “沒有?!彼炅舜晔?,“自打那回圣上讓人把端王爺?shù)氖茁裨谶@附近,老聽人說夜里看見鬼火?!?/br> “你也怕這個?”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敝芾蚀蛄藗€哈哈,送到他門洞下,“明日再上你家吃酒去?!?/br> 他點頭:“行?!?/br> 進了城,天色漸晚,由于地上濕滑,行人正小心翼翼地挪步。 陸陽買了一袋糕點準(zhǔn)備給容螢帶回去,等打起布簾走出店鋪時,雪已經(jīng)漸漸下大了,掌心落下一枚雪花,很快融化成水。 忽然想到,他們的故事好像總是發(fā)生在冬季。 一個冰冷,卻又會因為些許溫暖而使人格外印象深刻的時節(jié)。 容螢一直覺得是他救了她,殊不知,他其實才是那個被拯救的人。 要說謝謝的人,應(yīng)該是他。 漫漫長街,白雪鋪了一路。 西市內(nèi),一家熱鬧的商鋪中,店伙正忙得不可開交,伯方捧著賬本,噼里啪啦撥弄算盤,時不時嘴碎兩句,嫌他們手腳太慢。 他只要一叨念就能念上大半天,幾個伙計苦著臉唉聲嘆氣。 城門口,還在巡守的周朗鼻尖一癢,想打噴嚏,又怕被手下的人看了笑話,愣是忍了下去。 他暗罵自己不該不聽夫人的勸多穿幾件,沒料到這天氣竟會如此的冷。 迎面忽走來個身形高挑的青年,恭恭敬敬的喚了聲“周將軍”。 “小岑啊。”周朗有點驚訝,“你咋來了,還不到換班的時間?!?/br> 岑景帶了壺?zé)峋迫剿麘阎?,微笑道:“我吃過飯了,橫豎無事,早些來替您的班?!?/br> 后者感激涕零,“好小子,這先欠上,明年我還你?!?/br> “不用了,早些回去吧。” 周朗喜滋滋地喝了口酒,邊走邊往回看,見他衣著單薄,身姿挺拔,不禁感慨。 “還是年輕好啊,我這把老骨頭可吃不消?!?/br> 邊關(guān)的一個小鎮(zhèn)上。 客棧外大雪飛揚,小二跑進跑出地上菜,食客們坐在樓下,有說有笑地談話。 “客官,您的燒刀子?!?/br> 溫好的熱酒冒著騰騰的白氣,味道醉人心脾。 岳澤翻出個大碗,興致勃勃地往里倒。裴天儒正看完了遠(yuǎn)方寄來的信,聞聲顰眉:“你少喝點?!?/br> “不要緊,這不快過年了么,高興高興?!闭f著就喝了一口,問道,“容螢信上寫什么了?” 他把信疊好,淡淡道:“說孩子快滿周歲了,讓我們開春去看看。” “也行啊。”岳澤當(dāng)即點頭,“正好去過了京城,咱們就往南走,長這么大還沒見過海呢?!?/br> 裴天儒端起酒杯,唇邊有不可察覺的笑:“好?!?/br> 公主府內(nèi),雪還在下。 陸陽走到那棵已凋零的桃樹下,仰起頭,打量著枝椏上的雪花。 這個京城,在他不太清晰的夢中,曾看到過另外一副光景。 已經(jīng)年邁的裴天儒,和戰(zhàn)功赫赫的岳澤,還有早就物是人非的將軍府。 然而自從他當(dāng)年醒來,就再也沒有過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了,也再沒去過某個黑暗的混沌。對于“那個七年”的記憶愈漸模糊,甚至一夜睡醒,時常想不起當(dāng)年發(fā)生了哪些事情。 有時候他也猜測,會不會當(dāng)下的這個時間才是歷史最正確的軌跡? 而“那個七年”不過是一場夢,夢醒后方為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