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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陛下,大事不好了在線閱讀 - 第112節(jié)

第112節(jié)

    起初的時候,她還纏著江憑闌問一些外頭好玩的事,后來師太說,這位jiejie到這里來,就是想忘了外頭的事,她就不敢再問了。

    阿韻離開了內(nèi)室,去外頭玩雪了。過一會,寺廟里的師太進來,端了一碗粥。

    江憑闌低頭看見那浮著好幾種顏色蔬菜的粥,謝著接過了。

    師太長得很和氣,看她接過后就道:“女施主未曾有過這般光景的除夕吧,可是覺得冷清了些?阿韻不懂事,若是提及了什么不好的,你別往心里去。”

    江憑闌剛喝下一口粥,只覺得渾身都暖了起來,再聽見這話時就有些不好意思,“師太哪里的話,我很喜歡阿韻,也很喜歡這里。我已經(jīng)很久不曾有過……這樣安寧的除夕了。”

    “那就好?!睅熖c點頭,“女施主有什么除夕愿想,盡可講與菩薩們聽?!?/br>
    江憑闌笑著點點頭,卻又道:“也沒什么特別的愿想,您不必掛心我,否則就太給您添麻煩了?!?/br>
    “掛心女施主的哪里是貧尼呢?”師太笑了笑,卻只說到一半,不再繼續(xù)了。

    江憑闌聞言擱下了粥碗,眼望著昏暗的窗外,好一會才毫無平仄地道:“師太心中可有掛心之事?”

    “貧尼雖一心向佛,卻也不過是食人間煙火的平常人,未曾到得四大皆空的境界,女施主所說掛心之物,自然是有的。只是貧尼掛心的,無非是這場雪下過后,山里菜園里頭種著的蔬果可還能活?!?/br>
    江憑闌緩緩點點頭,“那您說,它們還能活嗎?”

    師太笑了笑,“它們是否能捱過這一場雪,那是天命,貧尼無法左右。只是貧尼現(xiàn)下就要去看看它們,替它們掃一掃落雪,盡了人事。如此,即便它們還是枯了,貧尼心中也無悔意?!?/br>
    江憑闌扶在窗沿的手稍稍一顫。曾幾何時,也有人這么告訴她,天命未可知,不如盡人事。

    眼尖的師太注意到她的手,默了一默后道:“女施主要隨貧尼一道嗎?女施主若是心生躊躇,何不先去了,好歹可以遠遠看上一眼,也總好過憑欄遠眺,望而不能?!彼f罷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來,“或者,女施主也可看了這封信再作抉擇?!?/br>
    江憑闌偏過頭去,神色略有些意外。三個月過去了,南燭當日送她到此便離開,再后來,沒有人來看過她,也沒有任何信件消息來擾過她。

    所有人都在成全她,不管他們是否真心愿意。

    那么,這封信又是從何而來?是誰改變了主意嗎?

    師太將信交給她后便出了內(nèi)室。江憑闌疑惑地將信紙打開,卻只看見了一句話:“丫頭,三年之約將至,我在甫京等你?!?/br>
    落款,狂藥。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平安夜快樂~你們看到更新的時候作者君可能正在外面被擁擠的人潮擠成一道閃電......

    ☆、故地重游

    正月初五那日,甫京寧王府門前來了個一身黑衣的女子。女子身下策了一匹純種半血馬,整個人看上去風(fēng)塵仆仆。

    能不風(fēng)塵仆仆嗎?北國的大雪耽擱了那封信,以至當她看見狂藥的提醒時,已是除夕夜了,即便當晚動身也急匆匆得很。她這是好不容易才如期趕到的,一路上還跑死了一匹馬。

    三年前南回皇宮里,是她主動邀狂藥約的這一戰(zhàn),不論如何,她不可失信于人,且狂藥對她也有還不清的大恩。

    雖然……他約戰(zhàn)的地點,實在意圖明顯得很。

    果然還是喻家人。

    江憑闌望著寧王府的大門出了很久的神。

    她在這里住了不到兩個年頭,可離開的日子卻足足有四年還多,再看見那扇門時竟有了近鄉(xiāng)情怯之感。門里門外,過往每一幕都在她腦中,過目不忘之能,叫她永遠不可能忘得掉想忘的東西。

    或者,她也沒有想忘。

    她駐足太久,久到過往的行人都向這里投來異樣的目光才忽地意識到不妥,抬步向前走去,叩開了王府的大門。

    王府應(yīng)是空了很久了,自從皇甫弋南登基后,這里再無人居住。只是叫她有些意外的是,這門卻根本沒有上鎖,像就在等著誰回來似的。

    她跨進府門,又是一陣停頓。

    就是這個地方,就是這道門檻。那一年冬至,皇甫弋南在這里目送她出門。那一日傍晚,他籠著烏黑的大氅,靜默地立在石階上,一直看著她,一直一直看著她。

    她卻毫不知曉前路,只當他吃錯了藥,還趕他回去。

    現(xiàn)在想來,當日種種實在有太多預(yù)兆,只是彼時的她一點也沒猜到。

    皇甫弋南,他實在瞞她瞞得太好。

    她顫動著眼睫繼續(xù)往里走,來到了前院。藏在身體里許久不曾復(fù)蘇的異能忽被翻覆涌動的心潮喚醒,叫她看見了當年。

    她看見自己垂眼立在雪地里,松開了手中的槍,緩緩抬起頭看向?qū)γ娴娜?,“妾身謀害喻妃娘娘,人贓俱獲,罪該至死,任憑殿下處置?!?/br>
    回答她的,是皇甫弋南慢慢抬起的左手,和那只手打出的一個手勢。

    然后她看見自己閉上了眼。

    她閉上了眼,所以她沒能發(fā)現(xiàn),其實那個時候,皇甫弋南舉起的手僵硬而顫抖,眼光里甚至有極盡復(fù)雜的情愫在涌動。如他這般堅毅果決的人,竟也會因為不忍心看見什么,而近乎費力地偏過頭。

    如果當年她沒有閉上眼睛,是不是就能早早洞察真相,洞察他的謊言了?

    不,還是不會的。他亦會偽裝得更盡善盡美。

    她繼續(xù)往里走去,入眼是一片空闊的湖。碧波間小小一點八角亭,亭蓋上薄薄的積雪似乎留了很久都無人清掃。

    眼前分明是酷寒的冬景,她卻透過那層薄雪看見了另一幅光景。

    那一年三月湖心,長長窄橋,旖旎春意,天光水色一雙人盡收湖底,粼粼倒影里,有人笑道:“皇甫弋南如今二十一,只有王妃一人,哪怕活到三十一,四十一,還是只有王妃一人?!?/br>
    彼時她問他,“哪怕”是什么意思。

    他巧妙敷衍,輕松帶過。

    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到三十一,他又騙了她。

    江憑闌淡漠地眨眨眼,離開了那里,穿過回廊走進臥房。臥房里仍是那一面碩大的琉璃墻,一桌一椅都未曾有過變動,也沒有蒙上灰塵。桌案上還放著她離開當日來不及收起的兵書,甚至連攤開的書頁都一模一樣。

    像她從未離開過似的。

    她忍住眼眶里一陣一陣涌起的濕熱,轉(zhuǎn)身又走去那間叫她吃了無數(shù)回閉門羹的書房。房門沒有上鎖,她的手推在門框上,只是一觸之后卻又移開,轉(zhuǎn)頭爬了窗。

    一如當年那許多次。

    她自然比當年更身輕如燕,可落地之時卻被撲鼻而來的極其濃郁的藥香氣滯了腳步。

    房子空了這么久,這些氣味仍沒有散去,她不知道,這些年他究竟給自己灌了多少湯藥,才勉強支撐到現(xiàn)在。

    她立在書房中央,睜大眼看著來來往往一幕一幕??此x開之后,他是如何每日翻著從南回來的密報,如何時時替她與大乾籌謀安排,如何一天更比一天孱弱,一天更比一天不堪支撐。

    她看見他提筆寫字,走近瞧了才發(fā)現(xiàn)是當年那封驚動三國的休書。他寫得那般不易,每落一筆都要停下來喘息,好幾次咳得字都歪了,只好撕了紙又重來一次。

    他寫了整整一夜,寫完最后一筆終于忍不住嘔出一大口血來。

    江憑闌忽然一個踉蹌?chuàng)涞阶腊高叀?/br>
    他才二十七,他如今才不過二十七啊。她終于無法隱忍,跪伏在那里泣不成聲。

    ……

    日薄西山的時候,江憑闌走出書房,向遠處閃著熠熠金光的皇甫宮望了很久后向著后門走去。只是剛要跨步離開,眼角余光卻忽然觸及到什么,叫她不得不停了下來。

    她回過身,看見三座墓碑。一座是阿六的,一座是十七的,還有一座是猴子的。

    他竟連這些也替她做好。

    他沒法將墓碑建在別處可能惹人眼的地方,便只好就地處置,或許也是盼著有朝一日,她會回來祭奠他們。

    她復(fù)又回去,在三座墓碑前分別磕了三個頭,未等抬眼便聽身后傳來腳步聲。常年養(yǎng)成的戒備習(xí)慣讓她下意識覺得有敵,她扭過頭,與此同時備好了掌風(fēng)。

    卻見來人“撲通”一下跪在了她的跟前。

    江憑闌倒是沒料到來人身份,卻著實覺得頭都要大了。她生平最討厭別人一句話不說先朝她跪下。她心臟雖好,也受不起這樣的驚嚇。

    她皺起眉,向來人道:“怎么了,南燭?你起來說話。”

    南燭卻仍舊跪著,臉上沒了往常慣有的笑意,紅著眼圈道:“南燭斗膽,請江姑娘跟我去一趟龍吟山!”

    江憑闌眼皮子一跳。

    龍吟山?那不是皇甫的皇陵嗎?去那里做什么?

    ☆、以命換命

    北國冬日的夕陽一點沒有暖意,反倒只將周遭的景致襯得愈發(fā)冷清。兩騎快馬并行在山野,初起時,后頭白色那一騎尚且還勉強跟得上前頭的黑色純種半血馬,到了后來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了,只好被落在了原地。

    白馬上的人喘著氣,望著前頭那女子絕塵而去的背影,眼底盡是嘆息。

    希望還能來得及。

    江憑闌奔馳在馬上,耳邊仍是方才那一路從南燭嘴里聽來的話,一遍又一遍打亂了次序反復(fù)回響,像要將她的耳膜都鼓破。

    “江姑娘或許不曉得千氏族人為何非得忠于皇甫皇室不可?!?/br>
    “在千氏族人的身體里,淌著從先祖那一代流傳下來的血咒,我們必須真心忠于皇甫,否則便要受到反噬。輕則傷,重則死?!?/br>
    “不過,倘使只是那樣就好了。家主若不愿助紂為虐,大不了一死便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可惜神武帝清楚這一點,所以當年在家主臨行前囚禁了所有的千氏族人,將我們困在皇甫皇陵所在的龍吟山里,以此要挾家主務(wù)必如期而還?!?/br>
    “當然,這還不夠。江姑娘不也奇怪過嗎?家主的確心性堅毅過人,甚至要超過您,超過陛下,可他也是人,怎可能這么多年來一刻都不曾動搖呢?他動搖過,也曾想過拋棄家族的負累,而后以死謝罪。可他沒有辦法啊,老家主,也就是他的父親,捏了個長生訣在他身體里,令他永遠無法死在你前頭?!?/br>
    “只有你的死才能叫他解脫,可他怎么能讓你死呢?所以那些年,他甚至連求死都不能。不過,他現(xiàn)在能了,因為他拿老家主留在龍吟山里的秘寶,將自己的長生訣給了陛下,好叫陛下永遠不會先你一步離開人世?!?/br>
    “此前陛下已臥了足足一月的床,他不能眼看陛下死,所以選擇了以命換命。”

    “江姑娘,我說這些,不是希望你前去阻止家主的。事實上,家主已將該做的都做了,他說,這是他欠你的。”

    “南燭不敢違抗家主,待到家主油盡燈枯之時才敢將此事和盤托出,只望江姑娘能去見家主最后一面?!?/br>
    ……

    夕陽山道,一輛烏墨色的馬車轆轆行著,忽有一只白皙纖長指節(jié)分明的手從窗沿探了出來,將車簾挑開一半。手主人有一張近乎驚世的容顏,因氣色大好更顯艷絕,讓人如見水天一線處半隱半露的明月,或是暗盒中華光自生的羊脂玉。那雙瀲滟的鳳眼眼尾微微上揚,望向旁側(cè)岔路那頭揚鞭奔命的人。他鮮紅的薄唇微張,像要喚住她,卻最終沒有。

    駕車的人回頭看一眼,不解道:“主上,皇后娘娘好不容易肯來甫京,您就這么眼看她走了?”說罷略帶邪氣地笑了笑,“您久病初愈氣色大好,正是堪用美人計的時候,此番可得好好把握,叫皇后娘娘沉迷了您的男色不就走不成了?不如我駕車送您回龍吟山去吧?!?/br>
    皇甫弋南聞言覷他一眼,將簾子擱了下來,“回宮?!?/br>
    李乘風(fēng)神色訕訕,“主上,您真不使美人計???”

    他問完許久也不見皇甫弋南有答話,只得悻悻繼續(xù)駕車,半晌卻聽后頭傳來一個清淡的聲音:“對你們皇后來說,美人計遠不如苦rou計好用?!?/br>
    ……

    江憑闌的馬策得太快,自然不曉得自己與皇甫弋南擦肩而過了,不過,怕就是知道了,也不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停下來。

    她奔了足足一夜的馬,趕到龍吟山的時候天已蒙蒙亮了,因不清楚這里的地形,情急之下也不知該往哪里入山才好,胡亂摸索了一陣倒是運氣很好地撞見了皇陵的石門。

    也撞見了那扇石門里,盤膝席地而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