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不待冀王妃回答,冀太妃重重的拍著床榻道:“阿嶸在做什么!旸哥兒就是被她們害死的,旸哥兒尸骨未寒,又讓他娘被害了去,哪天是不是他自己都要被稀里糊涂害死了?!?/br> 天璇腳步一頓。這兩年若說變化最大的還是蔣嶸,天璇一直都覺得蔣嶸對顏氏情意不同,然而人心易變,亦或者是顏氏的冷淡傷了他的心,他前后又納了兩個出身不錯的妾,除了旸哥兒之外還添了兩個庶女,旸哥兒之死最后查到了最新進門的那位方姨娘身上,方姨娘也懷孕了,心高氣傲的小姑娘把旸哥兒當成了自己未出世孩子的攔路石,于是一腳踢進了湖里。 不過最后自己也沒落著好,一尸兩命,肚子里的孩子并沒有逃過一劫,天璇還記得當時冀王妃冷酷的聲音,殺雞儆猴。 為女則弱為母則強。你永遠都不知道為了孩子一個母親能做出怎樣瘋狂的事情。 如顏氏,她甩開人一把火將自己燒死在旸哥兒的屋內(nèi)。 冀太妃卻不肯信,她已經(jīng)徹底厭惡了蔣嶸后院那群鶯鶯燕燕。旸哥兒是王府頭一個曾孫,還是在身邊養(yǎng)到滿了周歲才離開,冀太妃至今想起來都覺得五臟六腑在疼。 “……懷玉確是自己輕生,她留了遺書,她說,她舍不得旸哥兒。”素來端莊的冀王妃濕了眼眶,顏氏還在遺書里要求善待她院子里的下人,尤其是顏奶娘,可顏奶娘當天晚上懸了梁,追隨舊主去了。 天璇的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她也是母親,她能理解顏氏,固然軟弱,卻是疼到極致之下的選擇??粗⒆右稽c一點長大,會笑會喚人,會走路會跑會撒嬌會搗亂……卻硬生生的戛然而止。 顏氏和蔣嶸夫妻冷淡,旸哥兒更是她全部的寄托,突然間這個寄托沒了,不亞于整個世界天崩地裂。旸哥兒沒了,顏氏的魂也沒了。 冀太妃頃刻間淚雨如注,抓著胸襟痛哭,喃喃:“旸哥兒,旸哥兒!我這是前世造了什么孽,又叫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br> “祖母仔細身子!”天璇見冀太妃臉色紅了又白,眼珠子微突,嚇了一大跳趕緊上前給她順氣。 冀王妃臉色劇變,忙道:“快拿養(yǎng)榮丸!” 丫鬟趕緊飛奔到柜子前取了藥,服了藥,冀太妃那口氣才算是緩了過來,卻依舊慘白,聲音虛弱的道:“葬禮,葬禮一定要體面,咱們已經(jīng)對不起他們娘兒倆了?!?/br> 嘴角深陷的冀王妃點了點頭,主持中饋的天璇也道:“祖母放心,定然讓弟妹走的安安心心風風光光?!比怂篮髩m歸塵土歸土,再風光又如何,可冀太妃重視這個。 冀太妃側(cè)了側(cè)臉,見天璇雙眼通紅,恍恍惚惚間又想起了顏氏,同樣的絕代風華,同樣的育有一子,不禁悲從中來,抓住了她的手:“懷玉啊,咱們蔣家對不住你?!?/br> 天璇驚了驚,老太妃這是認錯人了,一時之間不知敢如何才好。 “東兒,小北!”冀太妃又大叫了一聲,聲音凄厲至極,讓人心頭一悸。 就見冀太妃目眥欲裂,手在虛空中抓了幾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娘沒用,沒用,娘護不住你們?!?/br> “母妃!” “祖母!” 眼見冀太妃又激動起來,臉上浮現(xiàn)不正常的潮紅,諸人心下一驚,剛趕到的醫(yī)婆趕緊上前在冀太妃頭上扎了幾針,老太妃立時暈了過去,不等她們問,醫(yī)婆就道:“之前那次太妃身子就沒好利落,不可再讓太妃情緒激動,否則……”醫(yī)婆不敢說下去。 大家都懂,老太妃七十的人了,經(jīng)不起刺激。 可冀王妃也是沒辦法,這么大的事,根本瞞不住,與其冀太妃胡亂聽到,不如她小心翼翼的告知,不想太妃還是受不住,觸景生情了。 這一會功夫,靖郡王妃和其他孫媳婦都陸續(xù)趕到,冀王妃只讓靖郡王妃進來了看了下,其余人都攔在了門外。 見老太妃睡得安詳,天璇等也離開世安院,一路都沉默著。 天璇腦子里一起回響著冀太妃喊的那兩個小名,聯(lián)系冀太妃那椎心泣血的神情和話語,一下子就想到了冀太妃早夭的一男一女,除冀王和靖郡王外,冀太妃還有一子一女未能長大成人。她聽說過老王爺?shù)娘L流,便是沒聽說過,只看蔣氏這群庶出的叔叔和姑姑就能看出當初老王爺后院是何等熱鬧。 冀太妃對姨娘之流不假辭色,哪怕是嫡親侄女的阮姨娘都沒在她那得到多少體面,不外乎這個原因。 所以冀太妃也從來不管子孫房里事,蔣嶸納妾,便是蔣峼也抬了姨娘,蔣崢這兒毫無動靜,至今還只有一個元寶兒,外面已經(jīng)有了她善妒的流言蜚語,但是她一點都沒受到來自長輩的壓力。 天璇抬眼看了看正在和靖郡王妃說話的冀王妃,冀王妃在娘家等同于無的情況下,能把六個孩子平平安安撫養(yǎng)成人,固然自己能干是一方面,想來冀太妃也功不可沒。所以冀王妃也不像一般婆婆似的cao心兒子后院。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 靖郡王妃與冀王妃告別,道了一聲節(jié)哀,她對顏氏印象不深,這位侄媳婦是個寡言沉默的,可風華正茂的女子就這么沒了,誰能無動無衷。 冀王妃苦笑兩聲,靖郡王妃便見這位保養(yǎng)得宜的大嫂眼角紋路徒然深刻了些,不由唏噓。這幾個月,蔣嶸那風波不斷。 目前這風波還好,只限于后宅,可終有一天外面也會不太平,眼下已經(jīng)有苗頭了。想到這里,靖郡王妃忍不住看了跟在后面的天璇一眼。 撞進靖郡王妃眼里,看清她眼底的擔心,天璇愣了愣,又心下一暖,微微勾了下嘴角。 在路口與靖郡王妃分開,天璇送冀王妃回院子,說起了顏氏的葬禮,她人是在雍州沒的,不過蔣氏祖墳在信都。 商量完正事,天璇便回流波院,腳步越走越快,快的幾個丫鬟不得不出聲提醒小心。 天璇卻視若罔聞,疾步趕回院子里,然后循著清脆的童聲趕到元寶的玩具屋。 “娘!”元寶兒興奮的從玩具堆里鉆出來,邁著小短腿飛奔過來。 天璇矮下身一把接住小家伙,聞著他身上香甜的奶味,才覺得周身又溫暖起來。在旸哥兒剛沒的那陣子,她一眼見不到元寶就會心神不寧。旸哥兒死于妻妾之爭,蔣崢無姨娘通房之流,可她還是害怕。 蔣崢風頭太盛,外人對付不了他也許會朝元寶兒下手,除了外人,她更擔心‘自己人’! 蔣氏兄弟相爭的那一天終于來了。隨著蔣氏地位越來越穩(wěn)固,她就知道這一天越來越近,老百姓家里,兄弟還會為了幾畝地爭呢,何況是蔣家,北地萬里錦繡山河擺在眼前,離你只有一步之遙,有幾人能做到心如止水。 反正蔣嶸做不到,他拉攏高門,培植勢力,有心的都能看出他的野心,而冀王態(tài)度曖昧,他不支持卻也不阻止,更是攪渾了這趟水。 “娘?”元寶見天璇出神,不滿的扭了扭身子,天璇霎時回神,蹭蹭他的臉:“你剛在玩什么?” 一說玩,元寶兒就兩眼放光,從天璇懷里鉆出來,拉著天璇往東北角走,得意洋洋道:“我搭了房子?!?/br> 循著他胖乎乎的手指頭,天璇發(fā)現(xiàn)了那搖搖欲墜的危房,一臉由衷的驚喜:“寶貝兒真棒!” 元寶的小下巴抬的更高了,拉著天璇坐在一旁,嘰里咕嚕的開始講話:“這個房子給娘住,這個我住,這個是爹爹……我的是小房子,我人小……”天璇不厭其煩的聽著,越聽越好笑,小家伙越長大越像蔣崢,不過這話嘮的毛病不知道是遺傳了誰,蔣崢端肅的性子,她雖然話多也不像元寶似的,便是自言自語也能說上一盞茶,還能說得自得其樂。 母子倆一直玩到日落時分,正打算用膳,冀王妃處來人,道是冀王在王妃處用晚膳,請小少爺過去。 隔代親,況眼前就元寶兒這么個孫子,元寶兒機靈嘴又甜,冀王不免偏疼。這樣被叫過去用膳也不是第一次。 天璇已經(jīng)習慣,況且也樂見其成。冀王和蔣崢父子之情不如從前,日漸老邁的父親面對如日中天的長子,想來心情復雜。冀王放任蔣嶸卻沒有可以壓制蔣崢,沖著這一點,天璇也覺得,他老人家應該還是中意蔣崢的。蔣崢不在,那就讓元寶替他爹刷刷存在感,也許效果更好。畢竟懵懂天真的稚子毫無威脅! “到了祖母那你要好好吃飯,知道嗎?”天璇牽著元寶的手回屋換衣服。 元寶用力的點頭:“我可厲害了,我會自己吃飯,才不像大meimei,飯都不會吃?!彼谥械拇髆eimei是蔣五爺?shù)牡臻L女,去年夏天出生,又白又嫩,可愛的元寶兒每天都要去看一眼才高興。 “你大meimei才兩歲好不好!你兩歲時也不會自己吃,知道嗎?”天璇毫不留情的揭他的老底。 “騙人,祖母說我最聰明了,兩歲就會自己吃飯了。” 天璇故意笑:“你祖母哄你呢!” 元寶兒猶豫了,半響可憐兮兮的問:“我真的不會嗎?”好像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天璇再是繃不住,一把將他撈到懷里,用力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小笨蛋,我騙你呢!我們元寶兒最厲害了,一點點大就會自己吃飯了?!?/br> 元寶兒頓時心滿意足的笑了。 天璇給元寶換好一身衣裳干凈又喜氣的小袍子,便讓人領(lǐng)走。然后自己一人用了膳,不大不小的桌上,只有她一人,冷冷清清,天璇不由嘆了一聲,胃口也差了,只略略吃了些。 而千里之外的青州,同樣有人食不知味。 滿桌的珍饈美食,卻只被動了寥寥幾口。 蘇洄柔聲道:“是我疏忽了,忘記你舟車勞頓胃口不好,我讓人給你熬些粥,可好?” ☆、第136章 蘇洄由衷的慶幸,若是自己再晚一步,顏懷玉就真的死了,她是真的心存死志。幸好自己安排的人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樣,否則現(xiàn)在他眼前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尸體,還是慘不忍睹的尸體。烈火灼燒的痛,他比誰都了解。 “你先喝碗湯墊墊!”蘇洄盛了碗清淡的豆腐圓子湯遞給顏懷玉。 顏懷玉眼簾微動,并沒有接過,而是道:“你沒出事?”她半昏半醒之中被人送到了這座宅子里,然后見到了他,哪怕他身形魁梧更勝從前,面上還罩著面具,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他,所以自己這幾年偶爾看到的并非幻覺,是嗎? 她以為他死了,可他還活著,他還來看自己了,可從來不曾出現(xiàn)在她面前。 蘇洄拿著碗的手一頓,他將湯碗放在顏懷玉手邊,沉聲道:“對不起?!?/br> 顏懷玉極輕的扯了扯嘴角,百般滋味在心頭。成肅之死,是橫亙在她和蔣嶸之間的鴻溝,哪怕他再是溫柔體貼自己都無法跨過去。 天之驕子的蔣嶸終究失去了耐心,納了一個又一個的姨娘。她早已死心遂并不在意,她只是想好好的養(yǎng)大旸哥兒,她無法和蔣嶸做恩愛夫妻,卻愿意做一個合格的主母,畢竟子憑母貴。 可她的旸哥兒還那么小一點點,就被人害死了,縱使兇手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又如何,人死不能復生。 有時候她會想,若是自己態(tài)度軟一些,她和蔣嶸關(guān)系就不會那么緊繃,以至于下人見風使舵,給她們壯了膽。 可想什么都晚了!她點了一把火,想帶著旸哥兒最喜歡的玩具一起走。 萬萬想不到她沒死,還見到了已經(jīng)‘死亡’的成肅。 顏懷玉嘴角諷刺的弧度越來越大。 蘇洄心頭驀地一刺,張嘴就解釋:“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然而我一旦出現(xiàn),他必然不會放過我?!闭f罷緊緊看著顏懷玉,不想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這是兩人之間第一次提起蔣嶸,哪怕沒有指名道姓,但是都知道說的就是他。 顏懷玉唇畔的弧度一點一點平了。以蔣嶸心性自是容不得蘇洄,她想起下人對他的稱呼,將軍:“這是哪兒?”他是投靠南蜀了嗎?以她對成肅的了解,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青州文萊?!?/br> 顏懷玉目光一凝,青州,還在蔣家勢力范圍內(nèi)。 就聽見蘇洄又道:“我現(xiàn)在是蘇洄?!?/br> 她的目光在他的冷冰冰的面具上轉(zhuǎn)了轉(zhuǎn),蘇洄直視她的眼道:“我要報仇雪恥?!?/br> 顏懷玉并沒有驚訝,也沒有驚喜,旸哥兒死了,她便把蔣嶸這個人從她的生活中剝離,新婚時的柔情蜜意,無盡的冷戰(zhàn),做小伏低的示好,灰心后的無情……一切一切都成了夢幻泡影,他這個人是生是死都與她五關(guān)了。 顏懷玉的波瀾不驚卻深深刺痛了蘇洄。 # 蘇洄離開后便去找蔣紹,這樣的顏懷玉讓他害怕,她明明在他眼前,可他覺得只要自己一不留意,她就會化作一縷青煙隨風而散。 他想起了之前蔣紹對他說的話,所以他迫不及待找來了。 已是暮春時節(jié),桃花凋謝,枝頭只余下零零稀稀的花。 蔣紹坐在樹下的石凳上,手持魚竿悠然自得,察覺到動靜之后,回頭看一眼蘇洄:“時隔六年的重逢,不該高興嗎?” 蘇洄走到蔣紹不遠處停下,定定的看著隨波蕩漾的魚漂:“那個藥真的沒有其他副作用嗎?” 蔣紹偏過頭看他。 “孩子的死對她打擊太大,她現(xiàn)在行尸走rou一般,什么都不在乎了?!卑ㄎ?。這話蘇洄沒有說出口。還有另外一重隱秘的心思,她和蔣嶸終究是六年夫妻,還育有一子,哪能沒有丁點感情。 “我已經(jīng)找人試過,你若是決定了,我三天后就派人過去,”蔣紹勾唇一笑:“需要時間準備。” “多謝大人!”蘇洄沉聲道,他欠他的,已經(jīng)算不清了,這次能把顏懷玉接過來,也多虧了他。 蔣紹笑笑不說話,目光放空的盯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心想蘇洄可真是幸運:“謹慎些,別讓那邊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br> 蘇洄神色一凜,正色道:“大人放心!”多年的準備,他豈會讓他毀于一旦。 湖面起風,泛起漣漪,魚漂劇烈下沉,蔣紹嘴角一揚,提竿而起,魚鉤處掛著一條肥碩的鯽魚,蔣紹笑起來:“不枉我枯坐了一個時辰,總算釣到一條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