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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火星猝然燎到了額前的一點發(fā)梢,顧珩北捏掉那迅速燒焦蜷曲的發(fā)絲,苦澀麻痹的舌尖舔了下自己的腮幫,聲音低得恍若自言自語:“怪不得我回來后他整天魂不守舍,血海之仇啊……” 紀寧生在之前一直仰著頭,以至于他聽到顧珩北的話時扭過腦袋,僵硬的脖頸發(fā)出了“咔”的一聲,他極度緩慢地搖了搖頭:“小川從來沒有想過報仇,林mama也沒有讓他報仇,林mama只是希望他能夠遠離華夏,遠離當年這個事件的漩渦中心,下半生平安自由地度過?!?/br> “他那時候成天找不著影子,就是去照顧……林mama?” 紀寧生沒有察覺到顧珩北干澀的嗓音里早已更換了稱呼,他點了下頭:“是的,林mama雖然醒了,但是身體已經(jīng)很不好了,她全身的器官都在衰竭,穆南城找來了那個很有名的醫(yī)生,叫羅伊,他說要給林mama把衰竭的器官都換一遍,他很厲害的……” 顧珩北喃喃道:“更換器官需要供體,所以他把他的一顆腎給了他mama……” “本來是不需要這樣的,羅伊醫(yī)生說,培育一顆合適的器官要37年,不需要活體……”紀寧生挺得直直的背一下子佝僂了下去,顧珩北敏銳地察覺到紀寧生的情緒在這一刻才真正崩塌,仿佛接下來的事比之前近二十年的家破人亡貧苦潦倒凄風苦雨對他的打擊更為深重。 后來顧珩北明白了,上一代人遺留下來的傷痛畢竟久遠,林素的險死還生對于紀寒川來說是慶幸喜悅大于悲苦仇恨,那個時候紀寒川滿心想的是兩全之法,不負母親也不負顧珩北。 其實那也不算很難,只要林素和顧珩北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所有人大概就真的能這么相安無事下去。 人生那么短,每個人的日子都不算很長,如果隱瞞可以讓所有人余生過好,那又有什么錯呢。 但是紀寧生打破了紀寒川的妄想,他把顧珩北的存在告訴了林素。 …… “我跟你父親都沒有為你做過什么,本沒有資格干涉你未來的人生,但是韓雪落,如果你還能記得我和你父親給你的這點血脈骨rou,至少在我死之前,你不能跟姓顧的在一起。” “我可以不計較我和你父親半生忠膽被踐踏,我可以不計較背棄我們的人依然身居高位容光顯赫,我可以不計較我們在異國背負的罵名在母國也不得昭雪,我可以不計較我粉碎在盤山道上的半副軀骸……但你父親灑在我身上的血,還沒有干透,他最后喊著你名字的聲音,還在我耳畔盤旋?!?/br> “你要真那么非他不可,等我死了……隨你……” 林素的神情和語氣木然而平靜,紀寒川跪在母親面前,痛不欲生。 后來紀寒川走出房間,看到在門口神色躊躇驚疑不定的紀寧生,他的眼底浮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冰冷憎恨。 紀寒川一字一句,不曾揚高音量,然而字字見血: “哥,這么多年,我不曾對你不起過,你口口聲聲要我幸福,可你今天做的這一切,把我的幸福徹底葬送了,你記住,如果我被毀掉了,這不是顧珩北做的,是你造成的……我不能原諒?!?/br> …… 顧珩北死死地盯住紀寧生,如果目光可以化作一種實質,那么顧珩北的眼睛一定已經(jīng)將紀寧生片成寸寸碎骨,直至灰飛煙滅。 紀寧生露出一個慘烈到極點的笑:“現(xiàn)在你知道,小川為什么那么恨我了吧?” “紀寧生!”顧珩北攥緊的手指咯咯作響,猙獰的青筋爬滿額頭,太陽xue上的骨棱鼓點般劇跳,此刻他胸中滿腔的暴怒和憤懣不是為自己和紀寒川的四年分離,他指著紀寧生,聲音尖銳得幾近破音,“你知不知道小川mama死里逃生,身體和精神都已是強弩之末?你告訴她這個事實,你讓她的余生怎么過?!” “我沒有辦法……”紀寧生抱住頭,強烈的悔恨就像冰涼的毒|液注射進血管,滲透進四肢百骸,“那時候國會一直不放棄對小川的調查,他出席了至少三次聽證會,和伊萬卡結婚是一勞永逸的方法,你們顧家又那樣對待小川的爸媽……你們怎么還能在一起?顧珩北,如果當時你就知道這些事,你捫心自問你還能跟小川在一起嗎?” 顧珩北滿腔的憤怒和火氣就像是滾熱的炭火被一桶淬冰的涼水霍然潑下,在嘶嘶的白氣聲中不甘而無力地湮滅。 是的,如果當年顧珩北就得知一切,他也無法和紀寒川在一起,那是他們?yōu)樯弦淮说亩鞒鸩坏貌槐池摰拇鷥r。 “顧珩北——” 紀寧生忽然呵呵笑了起來,他的臉上顯出一種癲狂到極致,悲憤和興奮扭曲虬結的痙攣。 顧珩北直到他說出后面的話才明白到,紀寧生想到顧珩北從此以后會不好過,竟是從絕望中體會出一點好過來。 “顧珩北,你這四年無知無識,只一味恨小川,可恰恰是小川保護了你四年,你現(xiàn)在是不是跟我一樣后悔?跟我一樣悔不當初心痛如絞?如果你早就知道,你還能這么心安理得的平靜過日子嗎?你現(xiàn)在知道了,你往后的余生還能好過嗎?你會跟我一樣撕心撓肺夜不能寐……呵!呵呵!呵呵呵……” 紀寧生笑得停不下來,慘白的臉色和瘦得幾近脫形的臉頰像是一個從地獄里爬上來的餓鬼,陰毒的神色猶如嘶嘶吐信的毒蛇。 他已經(jīng)被自己的執(zhí)念,被紀寒川對他的恨和他自己對顧珩北的恨,生生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