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肖隸想起前幾日自己掛斷的電話,立刻就停了手中的活,又把幾件要緊的事情安排下去,專門空了一個晚上,回家吃飯。他特地洗了個澡,洗掉一身的血腥氣,然后開車繞去了李淺淺喜歡的鮮花市場,買了一束她喜歡的丁香花,準備放在餐桌上,當做驚喜。 肖隸甚至特地胳膊下夾了個文件袋,表明自己這幾天確實是事務繁忙,開會加班。 車停在肖家大宅門前時,肖隸還在想,這幾天的行動,是不是過于順利了一點。 他確實乘著那日槍戰(zhàn)的余威,剪掉了張義蛟大部分勢力,接管了他最重要的走私線路,也斷掉了他最主要的經濟來源。當然他對走私線路并沒有興趣,這個東西拿到手中,是拱手送出去,還是做別的,可以另做考慮,但是有一點不太對。 那張請柬。 請柬確實是淺淺的字跡,寫在漂亮的紙張上,熏香撲鼻。 究竟是哪里不對? 香氣! 肖隸猛然一腳踩在剎車上,轎車與路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剎車聲,強行停了下來。 嫁給他這么多年,他差點忘了,她是李淺淺——第一位拿讓.杰勒米香水桂冠獎的中國調香師,中國香的第一位提出者,李淺淺。她淺淡婉轉的香氣,幾乎浸透了自己的靈魂,而剛才卻因為一時過于喜悅而沒有察覺——她不可能用這種滿是庸俗香氣的請柬! 那是一張精美的,商場里常見的請柬,自帶俗氣濃烈的熏香。而淺淺從來不用任何帶了外來氣息的東西。她會自己調制香水,一點一點染在喜歡的物件上,將夕陽染出香氣,將熏風染出顏色。 是淺淺的字,但是絕不是她自愿寫的! 肖隸立刻給李淺淺身邊,他安排的叫芳妮的小姑娘打電話。這個人是他以前從雇傭兵部隊找來的人,長著一張純潔無害的小姑娘面孔,槍支彈藥用起來卻熟練順手,堪稱一流。肖隸花了大價錢把這個姑娘請回來,換了輕軟可愛的衣裳,安放在淺淺身邊,做做早飯,擦一擦桌子,陪她說話。 最開始是為了斷李淺淺拋棄他,逃走回國的后路,后來便成了保鏢,幫他擋住所有試圖通過肖夫人,來動搖他的競爭對手。 電話響了很久,終于接通了,那邊卻不是芳妮的聲音。 電話那頭的聲音嘶啞而蒼老:“肖總,我以為您百忙當中,是顧不上尊夫人的?!?/br> 那一瞬間,肖隸從頭到腳,血都涼了。 他大意了。 這幾日的斗爭中,確實有不同尋常的地方——張義蛟太安靜了。原先肖隸認為,他是帶著自己最后的親信,找地方避風頭去了,沒想到這個老人,找準了這個時機,用了剩下的最后的精銳力量,一擊擊中了他的軟肋。 反攻肖家張義蛟不可能做到,畢竟這里層層保衛(wèi)。他做的很簡單。 那天一輛貨車開進了肖家大門,繞過了門房的檢查,直接停在肖夫人常住的小樓外面,說是夫人訂的,非洲那邊的進口香料到了,全程冷藏,需要夫人親自來驗貨簽字。 李淺淺確實訂過這樣的東西,只是沒想到對方會用如此大的陣仗送過來。她出了門,走到車前,正要看貨,突然被送貨員從身后捂住嘴巴! 這輛車里面沒有香料,只有人。 有九個張義蛟手下最精英的殺手,以及一只藤椅。藤椅放在貨車車廂最正中的位置,四角固定在地板上,讓坐在椅子上的人少受顛簸。椅子上坐著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渾濁的眼睛打量著驚慌失措的女主人,有些惋惜:“原來你就是李淺淺,與我想得不一樣?!?/br> 九個人,是不可能占領肖家的,但是完全可以守著一棟小樓。 “讓你身后,正在拿槍的傭人,把槍放下,”他嘶聲道,“然后帶我上樓,幫我寫一封請柬。老夫年紀大了,有些人請不動了?!?/br> 芳妮斟酌時局,以女主人的生命為最重,慢慢從裙子里面把手抽出來,將藏在絲襪里的手槍放在地上。立刻有一個男人走過來,哐地扇了她一耳光,把槍撿起來。他又踹了這個女傭一腳,讓人將她拖到一邊去。 “肖家的人,一個都不是好東西?!?/br> 肖隸帶著人沖到樓下時,張義蛟已經點燃火焰,將這里化為火海。 “你愛她?她就在里面,你去救???”枯槁的老人站在樓下,烈火當中,笑得歇斯底里,不能自已,“你不是珍視她,她是你的全部嗎?” 火焰的燃燒與爆裂聲中,他聽見了父親的聲音。 父親就站在老人對面,站得很穩(wěn),站得很直,仿佛炙熱的溫度根本不存在,他就是一塊萬年不能融化的寒冰。父親穿著那套母親最喜歡的,黑色西裝,難得地別了鉆石胸針,像是出席什么重要的場合。他手里還拿著一束丁香花,花沒有庸俗地裹著花店常用的玻璃紙,而是拿泛黃的舊報紙包著,應當是準備送給母親的禮物。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抱著那束紫色的花,對跟在他身后的人說:“殺了他。” 張義蛟只帶了九個人來,肖家的安保團隊都不可能才這幾個人,此時肖隸是站絕對上風的。張義蛟知道這一點,問他:“你現在殺我,不怕文山,以后記恨你?” “他要恨,是他的事情?!?/br> “輸了還來這里,就是沒打算活下去。姓肖的,你已經失去了老婆,殺了我,”老人笑得胸腔里霍霍作響,“殺了我,你兒子會恨你一輩子,殺我……哈哈來哈殺我啊……” 槍聲一齊響了起來,兩邊交火,保鏢迅速把肖重云按倒在地上:“二少,危險!張家老不死帶的人,不是吃素的!” 倒下的瞬間,亂槍之中,肖重云清晰地看見父親舉起槍,向著那個烈焰映射下,狀如魔鬼的男人,開一槍。 子彈穿過老人的胸膛,打入他身后暗沉沉的夜色中。 張文蛟突然爆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口里咳嗽一口鮮血,就倒在地上。 他從地上支起來,又向著肖隸的方向,大笑:“聽見沒有,聽見沒有?你愛的女人在火里的慘叫聲,聽見沒有?” 這個笑聲因為肺部沒有空氣,而戛然而止。 地上便只剩下一句腐朽不堪的尸體。 被大火籠罩的小樓里,傳來一聲輕微的聲音?;蛟S是被困在里面的,母親的呼喊,或許是大火燃燒中產生的雜音,一時分辨不清楚。肖重云看見父親的手垂了下來,槍口指地面,轉身看向自己的手下。他的臉色非常地白,白得幾乎沒有任何血色,仿佛已經是個死人。 他于人群中,看見了自己的兒子。 “你回來了?!彼麑πぶ卦普f,“正好。” “我很久以前就寫過遺囑,在孫律師那里,以后肖家,就靠你和文山了?!毙ぶ卦坡犚姼赣H說,“我有點事,要去找你母親。她一個人在火里面,一定非常痛?!?/br> 肖重云想說,哥哥已經不在了。 哥哥已經被他,親手,從這個世界上帶走了。 他想說話,但是發(fā)不出聲音,想伸手留住父親,但全身僵硬。如果此時一片樹葉落在肩上,都能將他砸倒在地。 過了那么一秒,他才意識到,父親說完以后,就轉過身,向著燃燒的建筑物里走去。他就那么坦然地,義無反顧地,徑直地走入火焰當中,仿佛那不是地獄,而是一個天堂。 我有點事,要去找你母親。她一個人在火里面,一定非常痛。 母親不在了。 父親不在了。 哥哥被他親手…… 肖重云被人按倒在地上時,才發(fā)現他正拼著全身的力氣,要追著父親進入那棟燃燒的小樓。那一刻他無比痛恨抓住自己胳膊將他按在地上的保鏢,覺得他斷絕了自己通往天堂的路。這樣的人間對于肖重云來說太痛苦了,只有追隨父親,走進那個烈火的天堂里,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 父親的身影很快隱沒在火焰當中,烈風中他聽見父親在火海里呼喊母親名字的聲音。那個聲音一直持續(xù),一直持續(xù),最終突然停了下來。 然后小樓里響起一聲槍響,一切歸于寂靜。 那聲槍響仿佛穿過肖重云的心臟,讓他痛不欲生,悲痛欲絕。 而此時,身后又再次喧嘩起來。 有人喊,張家的人來了!張家的人殺進來了! 肖重云已經不在乎那些家族恩怨,就算張義蛟的余黨,放把火將這里全部化為灰燼,他也不想阻攔。再一次聽見交火的聲音,這時對面的人一定已經很近了,因為身邊的保鏢們在喊,保護二少爺,保護肖二少爺!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原本護著肖重云的保鏢們都讓出了一條路,安靜下來。 “大少?” 肖重云抬起頭,看見了張文山。 他的手臂和腰腹都綁著白色的繃帶,臉色慘白,像一位地獄里歸來的幽靈,站在夜色之下:“親愛的弟弟,我回來了?!?/br> “捅了我一刀,沒讓我把債討回來就去尋死,想得太美?!睆埼纳阶哌^來,跨過倒在地上的,老人的尸體,站在肖重云面前。他走路時臉色發(fā)白,動作很輕,想必是因為斷斷幾天,傷口沒有愈合,行動十分不便。他舉起沒有受傷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重云,你那一刀確實捅得有些偏,沒有捅到脾臟,捅到了我心上?!?/br> 張文山轉過身,看著面前呆若木雞的人們:“我改了姓,從此姓張,叫張文山。現在張家是我的,肖家也是我的。把肖二少爺,抓起來?!?/br> 張文山這次帶來的,才是張義蛟留下的,真正的張家精英,以及那個蟄伏于陰暗處的家族所有的遺產繼承權。 第47章 等 青年坐在公寓樓下的路邊,望著上面黑漆漆的窗戶,坐了一整天。他對跟在旁邊的小胖子說:“學長不回來了。學長真的丟下我,不回來了?!?/br> 身上文了條小青龍的胖子問:“那怎么辦?不然我們買張機票去吉隆坡,把學長綁回來。老大你知道學長住哪兒嗎?” “不知道。” “手機號碼呢?” “關機一個月了?!?/br> “那怎么辦!” “去問問那個人吧,”青年嘆了口氣,站起來,“畢竟他跟蹤了肖學長那么久,什么都不知道也說不過去?!?/br> 棚屋在郊區(qū),租金不貴,貴在安靜。門被踢開,塵埃揚起來,蹲在地上玩psp的小白虎跳起來:“老大你終于回來了!” 被反綁了手的男人也抬起頭:“喲,富二代回來啦?” 男人二十七八的樣子,頭發(fā)亂糟糟的,胡子拉碴,穿了一件黑色體恤衫,破牛仔褲,叼著一根棒棒糖盤腿坐在地上,轉頭繼續(xù)跟小白虎說話:“再給我一根棒棒糖,我再跟你講一個故事。” 小白虎放下psp,純良地轉過頭,對青年說,眼底充滿向往:“老大你知道嗎,這個人以前在南非當過雇傭兵,一把槍打過兩個非洲酋長!” “哦,”青年走過去,蹲在他面前,“這種故事我不想聽,你跟我說說肖學長的故事吧?要是還是不肯說,我就送你一箱棒棒糖,一根一根從嘴里塞進去,塞到你一輩子都不能說話。” “我姓周,叫周天皓,”青年盯著男人,認真地說,“你可以叫我nicolas。我剛才的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br> 男人把棒棒糖往嘴里一吞,挑了挑眉毛,一幅——啊好可怕的樣子。他吞得有點用力,好像不小心把整個棒棒糖咽了下去,卡住氣管了!男人突然臉色慘白,弓起背,一幅想用手摳喉嚨,又因為手被反綁住而自救不了,痛苦無比的姿態(tài)。他半跪在地上抽搐不已,旁邊文白虎的男生一臉驚慌地沖過來:“老大,松綁,松綁!” 青年推開沖上來的朋友,伸手抓住男人的下頜,掰開他的嘴,想幫他把異物嘔吐出來。他靠過去的時候,男人仿佛體力不支,重心不穩(wěn)一樣倒在他身上。肌rou結實的成年男人體重不容小覷,青年有點急,一時沒站穩(wěn)當,被順勢推到地上。一推一跌當中,相對位置就變化了。青年還沒反應過來,脖子上就抵著根鋒利的硬物。 男人不抽搐了,棒棒糖的棍子重新從嘴里吐出來,因為嘴里含著東西說話含混不清:“給我松綁吧,富二代少爺?!?/br> 他的嘴正對著青年柔軟的脖子,那根棒棒糖的塑料棍,筆直地戳在跳動的頸動脈上。 “就是這個位置,下次記得別再暴露在任何人面前,”男人道,“任何情況都不行?!?/br> 青年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是你的塑料棒棒糖快,還是我的刀快?” 男人一驚,才發(fā)現青年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握成拳,拳中有冰冷堅硬的東西,再用力就能戳進他毫無保護的內臟。 男人嘆了口氣,呸地一聲吐掉口里的棒棒糖,看著面前的青年。現在與其說是青年,不如說正處于少年與青年的過度階段,介于成熟與青澀之間,稚氣還未完全褪去。再過兩年,這種輪廓清晰的臉龐就會變得英俊瀟灑,現在只是幼獸初露獠牙。 看見他把棒棒糖吐掉,青年退了半步,翻身爬起來,松開手,里面握著一只沒有筆帽的鋼筆,筆尖朝上。 “我沒帶刀。”青年道,“肖學長不喜歡?!?/br> 男人坐起來,眉毛一挑。 “周天皓,”他突然點點頭,笑了,“我記住你了,你想知道什么?” “誰讓你跟蹤肖重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