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誰知就那么巧,正教訓著呢,鸚兒被圍觀的人搡得險些摔倒,回過頭時,就見幾步外的客棧里竟有個熟人走了出來。 ——恰是春波苑的王妃楚氏。 鸚兒瞧她身邊只帶著玉露,乘坐的馬車也沒王府的徽記,當時覺得十分奇怪,回來就跟秦念月說了。 秦念月聽罷,立時覺得有蹊蹺,派了心腹去細細打探。 這一查,才知道楚氏在那家客棧里安置了個少年,常去探望,且每回從里面出來,臉上都笑盈盈的,似是頗為歡喜。 據(jù)掌柜簿子上登記,那少年姓徐,京城來的,想來并非楚氏的族中兄弟。兩個異姓的男女這般暗中私會,且少年生得十分清秀俊逸,常與畫鋪往來,是個風流俊秀的人物,最合書香門第里姑娘家的口味,換了是誰,都得往私情上想。 更何況,若兩人當真坦坦蕩蕩,楚氏在魏州那么些陪嫁的田產(chǎn)莊子,又有婆母寵愛、王妃之尊,拿出來光明正大的安置了就是,何必把人藏在客棧里,遮掩了身份去單獨會面? 定是有古怪的! 秦念月既留了意,聽說今日楚氏孤身出門,立時派了鸚兒尾隨。 結(jié)果不出所料,楚氏果真又去了那家客棧,且如從前般與人關(guān)門密會,出來后心緒大好,腳步輕快,跟吃了蜜糖似的。 凡此種種,實在令人沒法不多想。 秦念月未料天賜良機,心里突突亂跳時,忍不住攥緊了繡帕,問道:“你看得真切,就是春波苑那位?” “奴婢敢拿性命擔保,絕沒有看錯。她乘的是極不起眼的青帷馬車,除了那個叫玉露的之外沒帶旁人,進客棧后,待了能有大半個時辰才出來,而且腳步輕快,像是心緒極好。奴婢瞧著,她在府里可從沒那樣高興過?!?/br> “那里頭的呢?” “就是先前那個少年,奴婢還特地打探了,這陣子除了王妃也沒人去探望他。王妃又偷偷摸摸的,車上連府里的徽記都不掛,不讓人知道身份,怕是……”鸚兒沒敢往下說,意思卻十分明白。 秦念月趕緊打斷,“先別說了!” 屋里門窗緊閉,連半絲兒風都漏不進來,讓人覺得窒悶。秦念月掌心里捏出了薄汗,好半晌后抬起眼,里頭似有幽微的光,“這是天賜良機,絕不可錯過!眼瞧著楚氏得了舅母歡心,連演武的事都去了,放任下去,怕是真要坐穩(wěn)王妃的位子。” “姑娘打算怎么做?” “揭穿她,宜早不宜遲!而且得讓人抓個現(xiàn)行,把罪名坐實了。否則,一旦她巧言善辯躲過這次,咱們打草驚了蛇,再想抓她的把柄,可就難了。而那個人……得是能決定春波苑生死的!” 鸚兒輕吸了口氣,“姑娘是說王爺?” “對!只要表哥看清她的品行,一切自能塵埃落定!” 激動之下,她有些口干舌燥,忙取了茶杯潤喉,連同身子也坐不住,起身在桌邊逡巡。 鸚兒忙扶著她坐回去,低聲勸道:“姑娘先別急。上回泥塑的事上,我瞧著王爺是起疑了,否則不至于責罰姑娘。這回若紅口白牙的去說,又是這樣私密的事,他怕是未必會信?!?/br> 這事提著傷心,她說得小心翼翼。 秦念月果然神色微黯,低頭琢磨了片刻,才道:“上回是我冒進了,也不知楚氏怎么狡辯的,竟能讓表哥深信不疑。如今他對我也不似從前信任,能將這事兒一錘定音的,算來算去,只有外祖母了?!?/br> 是夜,秦念月將此事細細說與老太妃。 老太妃聽罷,只覺心驚rou跳。 因這事兒不小,她怕誤會錯怪,又特地派人去暗中查問,結(jié)果跟秦念月說的大同小異。且闔府上下并沒旁人知道這少年的事情,若非秦念月碰巧察覺,連她都蒙在鼓里。 據(jù)查,那少年還往京城寄過幾封書信,就連阿嫣都以家書之名寄了好幾封,跟京城的往來比最初頻繁了不少。 如此情形,若非私情就是jian細,總不會是好事! 而京城那些個jian細…… 老太妃但凡想起長子的死,便覺恨意洶涌,一個氣沒喘勻,差點被口水嗆著。 辦事的心腹嬤嬤忙幫她輕拍后背,道:“您悠著點,可別氣壞身子。這事兒既有貓膩,咱們不妨告訴王爺,他是最耳聰目明的,對京城那邊也極提防。到時候查個水落石出,自會有分曉?!?/br> “你指望他?”老太妃冷嗤,“他如今是色迷心竅!” “不至于,王爺心里明鏡似的?!?/br> “他心里若有明鏡,上回能偏聽楚氏一家之言,單單責罰念月?這回演武又讓那楚氏盛裝出席,受我河東軍將的跪拜。前日吟秋過來,還說他在場上對楚氏頗多維護,為著她,還親自下場打馬球去了。我瞧他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不記得他父親是死在誰手里了!” 嬤嬤聽得倒吸涼氣,臉色也有點變了,“強塞來的王妃,拿去充個數(shù)也就算了,怎就真的……” “你當美人計是說著玩的?”老太妃沉眉,“這種事寧可錯殺,不可錯放?!?/br> 當初賜婚時,武氏和謝珽怎么說的? 娶過來當擺設放著,打消皇家猜忌就行,不會真當自家人。 如今呢?還不是言行不一。 凡事都講求個防患于未然,尤其事關(guān)王府的,但凡有一絲一毫的苗頭都得早早摁??! 老太妃既拿定了主意,這日聽說阿嫣又的乘了青帷馬車獨自出門去了那座客棧,便親自動身,到書房去尋才剛從城外回來的謝珽。 第25章 完蛋 媳婦好像生氣了。 謝珽此刻剛脫去盔甲, 換了身秋裳。 他已經(jīng)在演武場待了十來天,白日里親自檢看場中比試,到了夜里則挑幾位武將和都尉到營帳里, 說些細節(jié)。 如是十日, 從未暫歇。 前天傍晚最后一場演武結(jié)束,各處都尉軍士們各自回折沖府, 他又逗留了一天,處置些軍中瑣事。 連日奔忙, 到底有些疲累。 他躺進書案后的圈椅里, 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將腦袋徹底放空時, 鼻端忽然嗅到一股陌生的清涼香氣。味道聞著還不錯,清爽得很, 像是能夠提神醒腦。 謝珽詫然睜眼,看到案頭多了個香囊。 墨色錦緞做成的香囊,流蘇也是同色, 上頭未見繡紋,外形酷似菱角, 掛在檀木筆架上還挺合適。 周嬤嬤cao勞諸事未必有這閑心, 難道是阿嫣做了讓她掛在這兒的? 謝珽饒有興致, 取在掌中細看。 門外忽然響起了周嬤嬤恭敬的聲音, “殿下, 照月堂的太妃來了, 說是有要是商議?!?/br> 祖母?她來做什么? 謝珽忙站起身了迎出去, 就見冬日暖陽下,老太妃拄著手杖,由嬤嬤攙扶著徐徐走來, 一身麝香褐的輕裘,頭上暖帽金簪,威容畢露。見著他,也不似從前般慈愛含笑,只肅著張臉道:“這會兒手頭沒要緊著急的事吧?” “祖母有何吩咐?”謝珽恭敬拱手。 老太妃將他渾身上下打量過,見衣衫腰帶都是新?lián)Q了干凈的,便道:“既然已經(jīng)換衣裳,那正好,這就同我再出府一趟,去見一個人,不會耽誤你多少功夫。”她的語氣絕非商量,而似焦急命令,臉上神情也頗冷沉,似出了什么要緊的事。 謝珽神色微動,“祖母是要見誰?” “去了你就知道?!崩咸拖胱€現(xiàn)行,不肯多拖延半刻,見謝珽尾指上吊著個新做的香囊,分明是出自女子之手,一猜便知是春波苑里楚氏的手筆,心頭愈發(fā)不快,將手杖重重一頓,道:“忘了你父親的事嗎!咱們府里,怕是又要出京城的jian細了?!?/br> 這話說得太重,謝珽臉色微變。 當年老王爺謝袞戰(zhàn)死沙場,朝廷宣揚的是為國捐軀,不慎被困后力不能敵。唯有謝家人心里清楚,當初謝袞并非孤身冒進,也安排了極妥當?shù)募Z草人馬支援。萬無一失的事情,本可憑從天而降的奇兵挫盡敵方精銳,早些結(jié)束戰(zhàn)事,卻因軍將叛變,落得孤立無援,力戰(zhàn)而死。 而那個叛軍之將,便是京城來的jian細一力策反。事后嚴刑拷打逼問jian細,才知是皇帝怕謝家如日中天,精兵強將危及皇權(quán),且邊境已被謝家守得固若金湯,料想不會出大岔子,便生出斬去群龍之首,防患于未然的心思。 謝珽當時就想殺入京城,為父報仇,后被武氏死命勸住,覺得那不是最好的時機,須等情勢于謝家有利了,方可舉兵一擊而中。 這一筆血仇,暗暗刻在謝家每個人心上。 對京城的jian細亦深惡痛絕。 近日正逢演武,四方賓客受邀往來,謝珽固然命城防眾人留心細查出入人等,但魚龍混雜時難保真的沒出紕漏。且祖母素來在照月堂中享福,今日這般鄭重肅然,想必是有了些蛛絲馬跡的憑據(jù),才親自來外書房給他提醒。 見她急趕著出門,謝珽不好掉以輕心,加之祖母年邁,做孫兒的總不能丟著不管,遂帶了典軍徐曜在側(cè),同老太妃一道出府。 馬車迅速駛過長街,停在客棧跟前。 老太妃掀簾,見客棧門口哄孩子的婦人沖她輕輕頷首,知道阿嫣還在里面沒走,時機或許正好。遂沉眉肅容,拄拐下了馬車,帶著謝珽直奔二樓,在一處客舍門前駐足。 …… 客舍里,阿嫣尚不知外頭的動靜。 她這會兒心緒甚好。 昨日傍晚,她收到了徐太傅的書信,整整六張信箋,上頭俱是太傅親筆。信里說兩人的書信俱已收到,徐秉均心志堅決,著實出乎他所料。先前屢屢阻攔,是怕少年心性不定,從軍是為嘗個新鮮,而今看來,孫兒是當真有此志向。既如此,家中也不會阻攔,讓阿嫣轉(zhuǎn)致書信給徐秉均,叮囑他萬事小心,從軍后切不可輕率大意。 阿嫣瞧他準了,自是歡喜。 今日遂乘了她的青帷小馬車來到客棧,將書信轉(zhuǎn)交給徐秉均,又叮囑了許多話,讓他知道戰(zhàn)場兇險,務必勤練技藝,絕不冒進。 徐秉均盡數(shù)應了。 此刻,桌上一溜擺開,干燥潔凈的紙包里裝了各色藥材,俱已打理干凈。 徐秉均取藥材在手,挨個告訴她怎么用。 ——這是阿嫣同他討的偏方。 秋盡冬來,嫁進謝家這么些日子,待她最好的非婆母武氏莫屬,阿嫣自然也最留心婆母的事。魏州氣候比京城濕潤,武氏早年也曾練習過弓馬騎射,這些年cao勞內(nèi)外諸事,冬日嚴寒天氣也不得清閑,腿上竟落了個寒濕之癥,每逢陰雨天氣便隱隱作痛。 武氏正當盛年,沒太放在心上,也懶得每日喝藥調(diào)理。 阿嫣卻知道這毛病馬虎不得。 徐家老夫人也有這病,年輕時疏于調(diào)理,上了年紀后遭了不少的罪,因是常年積弊,治起來也麻煩。所幸后來得遇良醫(yī),給了個藥膏的方子,用著倒有奇效。 阿嫣瞧著婆母的病,難免想起這藥方。 好在徐秉均素來博聞強識,在府里時也頗孝敬長輩,還曾親自幫著調(diào)制藥膏,如今讓他按方子抓藥,自是手到擒來。 如今藥材俱備,徐秉均挨個交代清楚,阿嫣怕記錯了,就著玉露研的磨慢慢寫在紙上。 屋外,謝珽瞧著緊掩的門扇,心里有些遲疑。 他覺得這不像是jian細會選的地方。 這些年統(tǒng)轄兵馬,坐鎮(zhèn)一方,軍中斥候往來,刺探著敵國的軍情密報,麾下眼線如織,將京城和各處節(jié)度使的動向悉數(shù)報來。他既坐在河東至高無上的位子,對刺探消息的手段也算了如指掌。這客棧雖身處鬧市,固然易于掩人耳目,是換消息的好地方,但這屋子墻壁厚而不隔音,門窗的鏤格又極易讓人戳破窺探,實在不夠穩(wěn)妥。 會不會是祖母弄錯了? 謝珽耳力極佳,正想聽聽里頭的動靜再做決斷,就見祖母伸手,一把推開門扇,臉上籠著怒氣,道:“自己看吧!” 哐啷一聲,并未反鎖的屋門霎時洞開。 屋里三人驚而抬頭,齊齊望出。 謝珽的臉色在那一瞬間僵住。 寬敞潔凈的屋舍,因冬日天寒門窗緊閉,頗有點昏暗。他的妻子阿嫣手執(zhí)兔毫,正躬身寫字,旁邊站著個極清雋的少年郎,錦衣玉冠,眉清目秀,就站在阿嫣旁邊彎腰看她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