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謝珽伸手掀開錦盒,“今日初雪,明日府里定會設(shè)宴賞雪,給你添件新衣?!痹捯袈涮?,遮在上頭的錦緞揭去,里頭分為兩格。 左邊是件極美的羽紗緞面繡金披風(fēng),哪怕不抖開,光是面上露出的金絲銀線繡紋,就已精美奪目,帽兜上風(fēng)毛又細(xì)又暖,觸手柔滑。右邊擺著三個盒子,盒蓋依次揭開時,里面有一支金鳳銜珠釵,薄弱蟬翼的金片做工極細(xì),銜的紅珠流蘇光潤生輝,另外是嫣紅的滴珠耳墜,精雕細(xì)鏤的珊瑚手釧。 阿嫣看得呆住,瞧那珊瑚質(zhì)地極佳,取在掌中摩挲時只覺柔軟潤澤。 她張了張唇,眼底浮起點驚喜。 “這是殿下挑的?” “路過珠市時瞧見的,覺得你穿了會好看,就隨手買了?!?/br> 阿嫣心頭微悅,有點期待的瞧向旁邊那個盒子,“這里面呢?” 謝珽勾唇,示意她自己掀開。 她依言揭了盒蓋,就見里頭是個憨態(tài)可掬的泥塑娃娃,長約六寸,穿著俏麗裙衫,彎彎的眉眼間盛滿了笑意,瞧著能讓人心緒大好。她忍不住捧在掌心里,借著燭光翻來覆去看了兩遍,清澈的眼底亦溢出甜軟的笑,“這是哪里買的?” “成悅坊?!?/br> “當(dāng)真好手藝!從前竟沒聽說過?!卑㈡滔矚g她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愛不釋手。 謝珽眼底笑意更濃。 她當(dāng)然沒聽過,因這坊名是他隨口胡謅的。這個泥塑娃娃,是他親自做的。 第28章 暗涌 阿嫣只覺心驚rou跳。 翌日便是初雪之宴。 天蒙蒙亮?xí)r, 府里的大廚房就已忙活了起來,仆婦們亦各拿掃帚,將后院積雪覆蓋的路都清掃出來, 連同雪轎等物都備齊全。 阿嫣昨晚收了謝珽送的新衣裳和首飾, 又有那么個憨態(tài)可掬的娃娃,歡欣之下, 拿著玩了好半天才去盥洗。 沐浴的時候,又想起了揖峰軒的泥塑。 哪怕時隔許久, 她依舊記得那天的滿心贊嘆與驚艷。只不過當(dāng)時鬧得難看, 即便謝珽辨明真相后只責(zé)罰了秦念月, 并未再說她半句, 阿嫣為著不蹈覆轍,只能強壓著好奇貪戀, 再也沒踏足過。 ——免得又遭謝珽冷臉。 昨夜難得他心緒不錯,阿嫣不免蠢蠢欲動。臨睡前,便試探著提起揖峰軒里的滿架珍寶, 滿口夸贊中,分明還想一睹為快。 謝珽瞧她識貨, 自無不允。 甚至還說若哪天得空, 可親自帶她同去觀玩, 講講每件泥塑的來歷。 阿嫣哪敢耽誤他功夫? 能拿到謝珽金口玉言的通行令, 那座閣樓里的藏品便可任她觀玩, 這就足夠了。有沒有他領(lǐng)路, 其實無甚差別。遂欣喜道謝, 心滿意足的和衣而睡。 彼時已經(jīng)夜半,風(fēng)靜雪重。 阿嫣慣于早睡早起,昨晚不知不覺與他耗到那么晚, 今早醒得也是遲了。待睡足了睜眼,身邊的男人早已不見蹤影,她或許是貪戀他睡過的余溫,不知何時挪到了他的地盤,枕著他的枕頭。 繡簾長垂,帳中比平時明亮幾分。 她伸手掀開一角帳幔,拿惺忪睡眼往外瞧去,就見滿屋亮堂堂的,窗外厚簾都已吊起,分明時辰不早了。 阿嫣暗驚,忙喊玉露進來。 因怕誤了去照月堂點卯的時辰,殘存睡意俱被驚走,她迅速脫去寢衣要換衣裳,口中道:“都這么晚了,怎還不叫我起身?!?/br> “王妃別慌,今早可悠著點?!?/br> “怎么?” “天剛亮的時候,碧風(fēng)堂的嬤嬤就來遞了話,說外頭積了雪走路不便,今早無須去老太妃那兒問安。太妃昨日已安排了賞雪的筵席,王妃梳妝打扮了,趕著午時到后院的梅香亭,安心賞雪用飯就行?!?/br> “殿下呢?” “他一早去了外書房,叮囑說不必叫醒王妃?!庇衤吨貋碡澦y得碰上個不用早起的清晨,便低笑道:“這才辰時過半,早著呢,要不多睡會兒?” 阿嫣有點想睡,又惦記著今年的初雪,遂抱著錦被探頭望外,“雪積得厚么?” “快兩寸的積雪,漂亮著呢!今兒天氣也好,這會兒日頭剛升起來,外頭還白茫茫的。等晚些時候云散盡了,想必會很美。院里的那幾株茶梅也打著花苞呢,今早瞧著,零星已有許多開了?!?/br> “那不睡了,玩雪去!” 阿嫣興致勃勃,穿了衣裳盥洗過后,裹著披風(fēng)推門出去,便見滿目銀裝素裹,亭臺樹冠皆被雪覆著,晨風(fēng)過處,不時簌簌搖落。 風(fēng)吹入脖頸,凜冽侵肌,卻頗清爽。 阿嫣便命人將早飯擺在閣樓上,將炭盆籠起來,開了窗槅,仗著居高臨下的地勢之利,整個春波苑,乃至遠處院落皆落入眼底。 飯后抱著兔子出來玩,小家伙腿短體輕,灰白相間的身子陷在雪地里,跳來跳去甚是可愛,惹得滿院笑聲。 這般消磨著,轉(zhuǎn)眼巳時過半。 阿嫣這才認(rèn)真梳了發(fā)髻,簪了謝珽昨日送的銜珠金釵,戴上珊瑚手釧和滴珠耳墜,又將那羽紗繡金的披風(fēng)穿了,往鏡前一站,只覺衣裳輝彩,容光煥發(fā),釵上的紅珠流蘇與耳畔滴珠相輝映,襯得雙唇紅軟,臉頰柔白,為容貌增色不少。 這眼光竟還不賴。 阿嫣勾唇,臨行前又瞥了眼擺到博古架上的泥塑娃娃。 這娃娃捏得憨態(tài)可掬,精巧有趣,是閨中少女喜歡的物件,算來與王妃端莊的身份不大相宜。能想起來買了送給她的,總歸得有點少年心性。謝珽那么持重冷肅的人,慣于冷硬殺伐,更不知憐香惜玉,阿嫣實在無法想象他看中后親手買來的樣子。 不會是讓謝琤幫著挑的吧? …… 梅香亭外樓臺軒然,紅梅蘸雪。 阿嫣過去時,武氏和長嫂越氏都已到了,正瞧著布置席面。見她提早過來,越氏臉上就露出了笑。 “母親說王妃前陣子辛苦,今日得享個福,不讓多cao半點心。誰知道這么早就來了,莫非是聞到了鍋里的香味兒?” 阿嫣聽了,這才留意到廳中不同。 尋常筵席不論是長案圓桌,抑或流水席,都是擺著豐盛菜色,廚子精心做成,色香俱全。今日倒是特別,當(dāng)中的長案上擺滿切好的rou片、菜蔬,兩邊設(shè)了幾張小案,上頭各置銅鍋,里頭暖湯漸沸,有香氣溢出。 數(shù)過來竟有八只小銅鍋。 她聞著味兒,與長嫂見過禮,不由笑了,“從前倒也吃過暖鍋,多是煮好了一家子圍著,暖烘烘的圖個熱鬧。母親倒是痛快,一下子搬來這么些?!?/br> “聞著味道如何?”武氏笑容爽利。 “香得很,讓人想快些嘗嘗!” 武氏笑意更盛,“這湯底是大廚精心調(diào)的,煮rou涮菜都很好。下了雪天寒,旁的菜放久了寒涼,吃暖鍋最好不過。回頭小夫妻們各坐一桌,帶著孩子喝酒賞雪,也比分開坐的熱鬧些?!?/br> 說話之間,仆婦已端酒來擺。 阿嫣遂幫著照看,順道掃了眼桌上菜色,rou片多半是腌過的,想必已然入味。那小銅鍋瞧著不大,實則各分三格,放了不同湯底,可令諸物各得其味。 鍋以銅架撐起,當(dāng)中借燒酒燃火,形制紋路仿了從前的五熟釜,做得十分用心。 阿嫣許久沒吃暖鍋,瞧著甚是垂涎。 忙活了一陣,外頭笑語傳來,過去一瞧,就見老太妃乘著雪轎,在二房婆媳們的簇?fù)硐潞Φ搅恕Vx淑也跟在后面,懷里抱著卷毛小黑狗。 人還未齊,便先在廳前賞花。 武氏遂留嬤嬤照看,帶兩個兒媳迎出去,陪著說話閑談。阿嫣沒打算到祖母跟前討沒趣,只管跟謝淑逗卷毛小黑玩。 少頃,謝瑁、二房父子和三叔謝巍陸續(xù)趕來。 就連謝珽都抽空來了。 這會兒浮云盡散,晴日當(dāng)空,照得檐頭積雪熠熠生輝,襯以迎風(fēng)怒放的百余株紅梅,渾如琉璃世界。女眷們圍著老太妃,正在雪中賞梅,各自綺羅華采,錦衣繡服。 當(dāng)中最惹眼的便是阿嫣—— 她穿了昨日送的那件披風(fēng),羽紗緞面,金線彩繡,裊裊婷婷的身段站在紅梅旁,云鬢花顏,嬌艷照人。雖是新婚之婦,卻未失少女嬌憨,這會兒正與謝淑折花逗狗,好似閨中姐妹。 比跟他在一處時活潑多了。 謝珽目光稍駐,瞧她笑瞇瞇的模樣,嘴角竟自微微勾起。直到走至跟前,才恢復(fù)慣常的冷硬沉穩(wěn)之姿,問候祖母長輩。 除了謝琤仍在書院每回,旁的都已齊了。 武氏便笑道:“人都齊了,入席吧?!?/br> 一群人呼啦啦進去,各自入座——兩位太妃各據(jù)一案,由嬤嬤添酒挾菜,謝巍和謝淑尚未婚娶,都是單獨坐著,謝瑁、謝瑾和謝珽都拖家?guī)Э?,各自坐了一桌?/br> 敞廳筑在梅花間,四面設(shè)有窗槅,卸去后可坐觀紅梅白雪。穿廳而過的寒風(fēng)被鍋中騰騰冒出的熱氣驅(qū)散,倒也不會覺得冷,仆婦添了暖酒,而后依著吩咐將各自想要的小份菜碟端到跟前,由各自親手涮煮。 阿嫣既為人婦,自不好偷懶。 五尺長的小案上擺了各色菜碟,她依著謝珽的口味,將rou片菜蔬放入三格里,又讓仆婦取碟糕點過來,磨牙用。銅鍋底下燒酒慢燃,鍋里漸漸沸了,阿嫣估摸著火候,撈出來放進謝珽盤中,“這rou是腌過的,煮得老了不好吃,殿下嘗嘗?!?/br> 謝珽依言嘗了,果真不錯。 筵席剛開,幾個孩子跑來跑去挑喜歡的菜色,還親自捧給長輩,哄得老太妃很是高興。 謝珽瞧她一雙眼睛只在鍋里打轉(zhuǎn),挾rou涮菜的動作頗為熟稔,不由道:“在京城時也常吃暖鍋?” “每年一兩回,嘗個鮮罷了?!?/br> 阿嫣說著話,斂袖伸手要去撈蝦丸,誰知梅林間忽有疾風(fēng)吹過,將熱氣拂亂。阿嫣光顧著rou丸沒留意,被那熱氣觸到手腕,不由輕吸了口氣,趕緊縮回來。 謝珽眸色微緊,下意識牽住她的手,將衣袖撩起,就見皓腕雪白,如凝霜雪。 好在躲得快,沒燙著。 帳中玉手纖軟,柔若無骨,他雖曾在夜里碰到過她的腰肢□□,卻還是頭回牽她的手。那樣溫軟的觸感,酥酥麻麻的爬進了心底。 謝珽眸色微動,見小姑娘悄然收回手,似有些不太自在的赧然,自覺過于緊張了,清了清喉嚨,取筷箸挾了兩個rou丸給她,又道:“還想吃哪個?” “魚片、鴿子蛋?!卑㈡痰吐暋?/br> 謝珽依言挾了給她。 風(fēng)過梅林,銅鍋里熱氣蒸騰,兩人間似陷入某種微妙而曖昧的尷尬。 謝瑁的聲音便在此時響起,“今日這筵席,人似乎并不全?,b兒在書院里,不好告假過來,倒是表妹閑著無事,怎么沒過來?祖母,莫非她是病了?!?/br> 仿若閑談的語調(diào),似隨口一提。 老太妃原本含笑賞梅,被這話觸動傷心事,伸向銅鍋的筷箸頓住,悠悠嘆了口氣,垂目不語。 旁邊武氏便道:“她在紅蘆館,暫未過來。” “這事我聽說了。表妹思念姑母,說是要遷到那邊閉門半月。如今時限已過,怎還不見她露面?府里難得齊聚,讓她孤零零在屋里坐著,豈不冷清?我聽說她之所以遷走,是因得罪了王妃?”說話間,那雙狹長的眼睛掃過阿嫣,而后望向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