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好看嗎?”謝淑眉染笑意。 阿嫣頷首,“很漂亮的。不過這花樣卻新鮮,頗有作畫的章法,不是尋常繡娘畫的吧?” “那你猜是誰畫的?” “徐秉均?” “你怎么一猜就中!”謝淑微覺詫然,又站起身提著裙子,將裙面展開給她瞧,果然清麗錯落,春意盎然。 阿嫣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昨日在照月堂時,老太妃說年節(jié)里忙碌,尚未給府里的女眷添春日的衣裳,讓武氏尋繡娘裁縫和布匹錦緞出來,回頭給每人都做幾身。后來眾人散了,武氏有事去外書房,阿嫣與謝淑同行,謝淑說她的春裙其實已經(jīng)做好了,是她跟人打賭贏了三幅畫,繡在裙衫上,比尋常花樣新鮮得多。 說話時,得意夸耀之外不無歡喜。 阿嫣當(dāng)時就覺得有貓膩。 而今看來,那個賭輸獻畫的就是徐秉均。 年少風(fēng)華印在畫裙羅衣,可貴的不止是繡上去的這幅畫。阿嫣覷著已到議婚之齡,姿容漸麗的堂妹,趁著旁人在照看小謝奕,靠過去低聲揶揄道:“原來你跟著謝琤出門,不是為練弓馬射箭,而是去贏彩頭的。” “兼而有之?!敝x淑笑得心照不宣。 阿嫣亦笑,待謝奕玩夠了小兔子,領(lǐng)著他一道去碧風(fēng)堂瞧婆母武氏。 …… 其后數(shù)日間,謝珽仍未見蹤影。 阿嫣偷閑過后,便學(xué)起了勸桑禮的事。 她在京城時其實曾遠遠瞧過一次皇后親蠶之禮,那是禮部和內(nèi)廷合力所辦,年年沿襲傳承,算是規(guī)矩之典范。而今王府辦勸桑禮,也是上承天子旨意,將帝后勸桑之意傳于治下百姓,除了規(guī)制降了許多,旁的大同小異,學(xué)起來不難。 武氏瞧她一點即通,自是欣慰。 這日陰云遮蔽,從照月堂出來時就飄起了綿綿細雨。 阿嫣陪著武氏回碧風(fēng)堂商議瑣事,恰好碰上了休沐回府的謝琤。 少年郎錦衣玉服,冒雨來時也沒打傘,進屋后伸手往臉上抹了一把,隨意甩去水珠后,頂著濕漉漉衣衫就往側(cè)間里走來。見著案邊對茶議事的婆媳倆,拱手施禮問候過,頭發(fā)上的水珠順著腦門滾落,又隨手擦了甩去。 武氏看得皺眉,道:“這是從哪條水溝里撈出的猴子,快去換身衣裳,下雨天也不知道避避?!?/br> “反正回去還得淋,換起來多麻煩!” 謝琤坐在蒲團上,自斟茶來喝,笑嘻嘻道:“前陣子二哥抓著我們訓(xùn)練,從都尉到新兵蛋子,被點到的都扔到水里練了半天,又是滾泥塘又是爬沙地,起來也不讓換衣裳。比這慘多了?!?/br> 說罷,又想起什么,說得更樂了,“徐秉均那小子在京城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滾泥塘的時候遲疑,還被踹了一腳?!?/br> 阿嫣聞言詫然,“他又挨訓(xùn)啦?” “沒,被踹下去就不嫌臟了,沖得比誰都猛,后來還奪了前三?!?/br> “看來又有長進?!卑㈡梯笭枴?/br> 大抵是這倆少年真的投緣,徐秉均恰好被分在謝琤所在的軍營,阿嫣每隔一陣就能從謝琤嘴里聽到他的消息。譬如弓馬進步,譬如訓(xùn)練時摔傷,譬如刀盾用得愈來愈熟練……斷續(xù)的消息拼湊起來,便可窺出徐秉均這數(shù)月間吃的苦和種種長進。 書香門第長大的少年,雖對縱馬疆場建功立業(yè)有過許多暢想,真被扔到軍營里,每日要耐摔耐打的訓(xùn)練,吃過不少的苦頭。 他愣是扛了下來,愈挫愈勇。 想來是頗令人欣慰的。 阿嫣徐徐研墨,又問了好些徐秉均的事。 末了,武氏一封帖子寫完,將筆擱在旁邊,視線便落到了謝琤的身上,“徐公子心性清雅,不止文墨俱佳,才華斐然,到了軍營也進步神速。倒是你,這陣子你二哥忙得顧不過來,我聽先生說,你前陣子險些把書院燒了?” “沒、沒有!”謝琤趕緊擺手。 武氏臉上一沉,不怒自威。 片刻對視,謝琤終究縮了縮腦袋,不復(fù)方才慷慨談笑的模樣,只低頭覷著武氏,道:“書院里前陣子鬧賊,偷了貴重東西。原本是我埋伏著想活捉了,結(jié)果徐家老三非要當(dāng)跟屁蟲,差點驚走了飛賊。我忙著捉賊,他慌里慌張拖后腿不說,還差點把屋子燒了?!?/br> “那你就撇清了?” “是我疏忽。既讓他當(dāng)了跟屁蟲,本該盯緊了,不讓他壞事?!?/br> 武氏嗤了一聲,瞧他兩肩濕透,伸手想試試淋得如何。若水淋淋的,就該趕緊換了,免得著涼。 謝琤卻以為又要挨揍,騰的跳了起來。 “好了好了,往后我會留意。母親和二嫂忙吧,我去看看祖母?!闭f罷,轉(zhuǎn)過身撒腿就走,像是怕被叫住了挨訓(xùn)。 阿嫣忍俊不禁,等謝琤走遠了才笑道:“三弟已很出色了?!?/br> “他是年少氣盛,總得時時敲打幾句,免得不知天高地厚,做事失了分寸?!蔽涫蠈⒘栏傻奶舆f給她,臉上浮起笑意時,歲月風(fēng)霜的眼角亦堆出些許皺紋,瞧著卻分外慈愛,“從前珽兒也很鬧騰,比他還頑劣。他父親在的時候,每個月總得揍他一回?!?/br> “他也挨過揍?。俊卑㈡堂理爤A,分明詫異。 武氏笑道:“書香門第的孩子,多半是知書達理,要養(yǎng)成謙謙君子。咱們這種人家卻不同,要上陣領(lǐng)兵殺敵的人,不能單靠謀略和禮數(shù),總得有些剛烈血性。卻也不能過了頭,免得養(yǎng)成無法無天的莽夫。這分寸如何把握,都是摸著石頭過河的。說起來,他也挨過不少冤枉打。” 阿嫣聞言失笑,“沒法想象他挨打的樣子?!?/br> 這有何難! 武氏手頭的事料理完了,瞧著外頭雨勢漸濃,也不好出去,索性讓人再那些蜜餞糕點來,就著淅瀝雨聲,給阿嫣講故事。 ——都是謝珽挨打的慘痛過往。 阿嫣坐在蒲團,裊裊茶煙里聽得津津有味。 …… 興許是聽了故事的緣故,這日晚間謝珽深夜冒雨回來時,縮在圈椅里的阿嫣抬頭瞧見,腦海中無端浮現(xiàn)出他幼時挨打的樣子。 細雨未歇,他披了雨衣身上干燥,腳底衣角卻濕漉漉的。 那張臉峻整如削,燭光下英挺而端貴。 武氏說他挨揍之后還會被罰倒立,沒了嬤嬤看守,安靜不下來的謝珽就會以臂為腿,在地上興致勃勃的來回練習(xí)臂力。直到被謝袞發(fā)現(xiàn),藤條重重甩到跟前,才會老老實實倒立回去,在墻角獨自待上半天。 這種搞笑的事,如今的謝珽肯定不會做。 但仍讓人覺得有趣。 阿嫣抿著唇,竭力忍住笑,從圈椅里直起身道:“殿……夫君回來了,用飯了嗎?” “用過了。你笑什么?” “我沒笑啊。唔,是這個話本,里頭的故事有點好笑。”阿嫣哪敢招他,趕緊把由頭推給手里捧著的書。 謝珽哪里會信? 他剛走進來的時候阿嫣并未發(fā)覺,蓋著薄毯在圈椅里縮成一團,捧著話本看得認真。直到察覺他的動靜抬起頭時,那雙妙麗清澈的眼底才忽然浮起了笑意,又極力憋著,分明是在笑他。 小滑頭,還想騙人。 謝珽眼瞧著她是要闔上書頁毀滅證據(jù),一個健步上前,手指夾在她方才看的那一頁,手腕稍稍用力,便將話本搶到了手里。翻開一瞧,上頭正寫到盜匪行兇,擄走了過路的小娘子,哪有半點好笑的? 一目十行還沒看完,又被阿嫣搶走。 這種話本里奇說怪談,不乏風(fēng)流之事,拿來解悶會很有趣,給謝珽看的話未免有點奇怪。先前她帶來那些也都鎖在廂房里,即便拿來這里瞧,多半也是在謝珽進來時隨手收起不露痕跡,今日被他搶過去看,著實猝不及防。 阿嫣有點不好意思。 謝珽瞧出不對勁,唇角勾起了笑,拿手臂撐在案上,躬身靠近。 “書給我瞧,或者坦白。” 那笑容太不友善,阿嫣掂量了左右兩個坑的深淺,最后硬著頭皮道:“今日在碧風(fēng)堂,母親同我講了些舊事。比如……”她覷著謝珽,眼底忍不住又浮起笑,“比如夫君如何挨打,屢戰(zhàn)屢敗,越挫越勇?!?/br> “……”謝珽身形微僵。 原以為是小姑娘心里憋著壞,卻原來是自家母親將從前的糗事都抖露了出去。兇巴巴逼問的氣勢也在那一瞬間收斂,甚至有點被揭了短處的尷尬。 阿嫣竭力忍著笑,神情間卻不掩打趣。 謝珽神色變幻,假意咬牙威脅,“不許笑!” “嗯?!卑㈡腾s緊咬住唇。 謝珽出師不利,未再糾纏半分,端著挺拔背影去沐浴,腳步卻分明倉促。 阿嫣笑得伏在案上,肩膀輕顫。 誰知好景不長,才嘲笑完謝珽沒多久,腹中忽然隱隱作痛起來。她忍了片刻,察覺那股痛感隨著外面的雨聲漸漸加重時,猛地反應(yīng)過來——糟糕,月事到了。 第54章 親吻 眾目睽睽下,重重吻上她的唇?!?/br> 阿嫣自幼錦衣玉食, 身體調(diào)養(yǎng)得也不錯。 在京城時,她的月事一向很準。 但不知怎的,上個月竟推遲了兩日才來, 那會兒正逢謝瑁的喪期, 府里忙得團團轉(zhuǎn),她也沒太留意。后來請了郎中診脈, 也沒瞧出門道來,只說受了驚嚇后又忙于瑣事, 身體沒調(diào)養(yǎng)過來, 才致月信來遲, 并無大礙。 郎中添了補身體的湯藥, 阿嫣乖乖喝了。 原以為上回既推遲,往后都要延后兩天, 誰知這回還挺準,掐著日子就來了。 阿嫣詫異之余,又縮了縮腰。 她從前月事時甚少疼痛, 除非嘴饞吃了寒涼之物,否則也只在剛來時稍稍疼痛, 很快就好了。也不知是不是上月紊亂的緣故, 這回的痛感竟比平時重了幾分, 她捂著小腹喊了盧嬤嬤來, 一面去廂房里換月事帶, 一面讓人熬暖身的姜湯。 直到一碗入腹, 腹中的難受才輕了些。 因身體不適, 她也沒心思沐浴,讓盧嬤嬤灌了個湯婆子塞在被窩里,而后迅速盥洗, 換好寢衣縮在榻上。 浴房里,謝珽泡到水都溫了才站起身。 這幾日在別苑商議攻打隴右的事,著實費了不少神,宵衣旰食夙興夜寐,睡前不過胡亂擦洗罷了,也沒空沐浴。 今晚終于回到家里,雖被阿嫣揭破舊時的窘事,臉上差點沒掛住,心里卻是很舒暢高興的。香湯蒸出滿室氤氳,他閉眼泡了半天,在腦海中將攻打隴右的事又仔細推演了一遍,睜開眼時,積攢的疲憊已然驅(qū)散。 渾身血氣似被熱水泡得漸沸,他調(diào)息了半晌,才狀若無事的出來。 屋里似乎沒人在,靜悄悄的。 他暗自詫然,才要去梢間里尋阿嫣,經(jīng)過精雕細鏤的拔步床時,卻見她已經(jīng)上榻睡下了。 屋里燭火半昏,錦被換成了鴛鴦戲水的,她滿頭青絲拖曳在枕畔,背影微微蜷縮著。屈膝上榻,探頭過去一瞧,就見她雙目緊闔,臉色微微蒼白。 謝珽心中微緊,低聲道:“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