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珽眸色微亮。

    他探手撥開她的衣領(lǐng)，在秀致如雪的胸口印上一吻，拿舌尖留下一道溽濕。胸口處先熱后涼，他的聲音也溫柔起來，能聽得人心顫——

    “唱吧。我聽著呢?！?/br>
    男人含笑抬眸，指腹隨意幫她籠起衣領(lǐng)，卻無甚效用。

    阿嫣沒躲，任由他胡作非為。

    手里卻取了另一杯茶，拿來潤喉。

    她會唱的曲兒其實(shí)不少。

    倒不是濃詞艷曲，她年歲還小，最多看個郎情妾意的話本，太過艷秾的卻羞于觸碰。但詩賦如海，多的是寫相思的詞句，入了音律淺吟低唱，仍能道出纏綿情思。

    她將柔軟嗓音壓著，在他耳邊低唱。

    如枕邊秘語，似耳鬢廝磨。

    是唯獨(dú)唱給他一人聽的情話，從耳邊直抵心間，揉得滿心柔軟。在這晚秋時節(jié)的昏暗樓閣里，平白挑出繾綣春意。

    謝珽幾乎有些陶醉了。

    旁人常說，茶亦醉人無須酒。

    但再好的香茶濃酒，都不及她此刻眼角眉梢的婉麗嫵媚，不及她軟玉溫香在懷的嬌軟勾人，更不及她低眉含笑的嬌羞吟唱。

    謝珽的眸色漸而迷離。

    阿嫣連唱了三首，才停頓下來，又取香茶潤喉。彩袖拂過他面頰，捏著茶杯的指尖幾與透白的茶杯同色，她回眸覷來，唇上殘留瑩潤水色。

    “我唱得好不好？”

    她俯首湊近，聲音柔得能化成春水。

    謝珽就勢仰頭貼過去，嘗她唇上的香茶滋味，唇瓣摩挲間，呼吸微微繃緊。

    他知道阿嫣這般做派是為哄他高興。

    耳鬢廝磨后陶醉情迷，謝珽難得看到阿嫣小意討好，心里不由升起得寸進(jìn)尺的念頭，“唱得好極了。不過……”

    “嗯？”

    “若今晚還能陪我沐浴，會更好?！?/br>
    他低聲提議，不掩調(diào)戲貪圖。

    阿嫣勾唇輕笑。

    親吻徐徐落在了他眉心。而后從眉梢挪到眼角、耳尖，一如方才的溫柔。末了，將熱乎乎的氣息停留在他耳畔，聲音低軟含笑。

    “想得美！”

    說罷，不等謝珽回過神，竟自跳下膝頭。

    輕盈如狐，令裙衫輕卷搖漾。

    阿嫣快步回到座位，瞥見謝珽的一瞬愣怔，得逞后笑意更濃，還不忘提醒，“泥還沒和好呢，夫君可別偷懶了！”

    如水眼波仍在，語氣盡是嬌嗔。

    謝珽未料她驟然“翻臉”，惘然失笑。

    旋即認(rèn)命的拉過了泥盆。

    果然小狐貍不好騙，倒把他搭進(jìn)去了。

    ……

    一大團(tuán)勁道的泥，謝珽和得心甘情愿。

    阿嫣坐享其成。

    沖茶之外，不時送上香軟糕點(diǎn)，又拿銀刀破開香橙，將甜滋滋的橙rou喂給他，以慰勞苦。而后謝珽洗了手，夫妻倆就近到書房用了午飯，小憩片刻，又回到揖峰軒一道捏泥。

    謝珽已許久沒碰泥塑了。

    難得抽出空暇，自是饒有興致，見阿嫣專注坐在身側(cè)，在昏暗光線中靜美姝麗，無須多想便知道該捏什么了。

    旁邊阿嫣捏的也是小人兒。

    不過是一對。

    長案上茶煙漸漸散去，溫?zé)岬乃睬娜粵隽?，時光仿佛在這方天地里放緩拉長，將繁雜外物盡數(shù)摒卻。

    兩人都捏得專注，好長一陣子，手指翻飛間各自默然做泥胎，誰都沒說話去吵對方，唯有彼此相伴、興趣相投的默契悄然蔓延。碰到講究技巧的地方時，阿嫣也會讓謝珽教她，男人會立時拋下手中的泥胎給她指點(diǎn)，耐心又細(xì)致。

    半個后晌都在泥塑中消磨。

    末尾，謝珽的泥胎落成，捏的果真是阿嫣。

    不過比起上次窈窕妙麗的姿態(tài)，這回卻學(xué)了她在屋里捏小動物時的法子，故意將臉頰捏胖些，瞧著格外可愛。平整的底座上，她是坐在案后的姿勢，一只手撐著腦袋，衣袖堆落在肘彎，另只手?jǐn)[弄案上的小貓，憨態(tài)可掬而活靈活現(xiàn)。

    待陰干后描粉彩繪，定會極為漂亮。

    阿嫣很喜歡，捧了泥胎愛不釋手，道：“回頭等陰干了，我要親自描畫。夫君這是手，實(shí)在捉不得畫筆?！?/br>
    “好，有勞王妃。”謝珽百依百順。

    而后，探頭去瞧她的。

    阿嫣眉眼彎彎，藏在背后的手伸出來，托著并肩而坐的兩個人。她才剛學(xué)會泥塑不久，手藝不似謝珽嫻熟，這兩個小人兒捏得也只有兩寸大小。但觀其眉眼姿態(tài)，卻都十分精巧細(xì)致，就連衣裳紋路都是用心勾勒的。

    玉冠束發(fā)的男人長腿伸開，一手撐著地面，另只手指向遠(yuǎn)處。

    旁邊女子雙鬟俏麗，抱膝而坐，隨他所指瞧過去，唇邊噙著淺淡的笑意。

    遠(yuǎn)處或許是連綿山巒，或許是逶迤流水，抑或春野秋林、閑人趣事，這都不重要。要緊的是并肩閑坐的姿態(tài)，哪怕并無相擁嬉笑的親昵姿態(tài)，卻有心有靈犀的親近閑適。她原就頗擅書畫，這上頭拿捏得恰到好處。

    謝珽接在手里，幾乎能想象出身后的山林原野、天高云闊。

    阿嫣甜軟的笑意里也添了認(rèn)真。

    “昨晚夫君雖沒多說，我卻瞧得出來，夫君的心緒很不好。今早才知道，原來是為了二叔。這種事確乎讓人心寒，我聽了都覺得心驚膽戰(zhàn)，也覺得心寒。后來想了想，又覺得他不值得夫君煩心?！?/br>
    “我的家中其實(shí)也有偏心長輩、自私伯母，連母親也不例外。先前我除了容貌一無所有，她們尚且謀算著將我許給高門紈绔，換取兄弟們的前程。若我手里也攥著夫君這樣的權(quán)位，招了覬覦，恐怕會鬧得更加不堪。設(shè)身處地，若我碰上這事，夫君定會開導(dǎo)于我?！?/br>
    謝珽頷首，目光落進(jìn)她清澈的眸底，指腹摩挲柔暖臉頰。

    他不止會開導(dǎo)，還會撐腰。

    譬如在馬球場上教訓(xùn)薄情寡義的喬懷遠(yuǎn)，在楚家的花廳里震懾偏心昏聵的老夫人。

    他絲毫不舍得她為那種人不高興。

    此刻她說這些，自是將心比心。

    阿嫣見他領(lǐng)會了意思，便又盈盈而笑，“長輩偏心，堂姐又刁鉆，小時候我其實(shí)受過不少委屈。但我從不覺得灰暗失落，因心里還有光風(fēng)霽月的祖父，府外也有重情重義的徐家人。有他們在，旁的事都不值一提?！?/br>
    “夫君其實(shí)比我幸運(yùn)得多?！?/br>
    “在碧風(fēng)堂里，母親跟我說過很多夫君幼時的事情。祖母雖偶爾不講道理，對夫君卻是疼愛的。母親更不必說，她在夫君身上傾注了許多心血。謝琤雖頑劣，也常被夫君教訓(xùn)，心里卻是記掛著夫君的。而父親天縱英豪，眾所欽敬，想必在夫君心里也有極重的分量?！?/br>
    “夫君有他們疼愛，其實(shí)已很幸運(yùn)了?！?/br>
    眼波泛起柔色，她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平常羞于啟齒的話也在此時自然吐露，“往后，我也會陪著你?！?/br>
    真心相待，不離不棄。

    她將臉貼在謝珽的胸膛，溫柔而安靜。

    謝珽低眉瞧她，心緒翻涌之間，懷抱也愈收愈緊。

    昨天夜里他確曾心生低落。

    哪怕早就摸清了謝礪的諸般惡行，也曾熬過驟聞?wù)嫦鄷r的震驚與憤怒，真的走到叔侄反目的這一步，心里卻仍十分難受。仿佛從父親戰(zhàn)死，他承襲爵位時起，許多事情就變了。年少的時光驟然封存，他領(lǐng)兵將犯境的大軍盡數(shù)斬殺，縱馬站在血流成河的疆場時，一顆心不得不淬煉得冷硬。

    此后，以節(jié)度使的冷厲姿態(tài)統(tǒng)攝眾將、雄踞一方，他成了旁人口中鐵石心腸、不近人情的殺神。

    仿佛生來冷血，毫無人性。

    這條路注定艱難孤獨(dú)。

    他也極力斂藏心性，養(yǎng)出嚴(yán)苛冷厲的性情，睥睨縱橫，哪怕是在最親近的母親和兄弟面前，也不露半分軟肋。

    好在，后來遇見了她。

    在那個紅燭溫柔搖曳的夜里，她身著華衣鳳冠嫁到他跟前，挪開花扇露出梅花薄妝，而后悄然走進(jìn)他心里。

    他最幸運(yùn)的事情，其實(shí)是遇見她。

    謝珽闔眼遮住眼底濃色，垂首蹭了蹭她發(fā)髻，收緊懷抱。

    ……

    謝礪的事在府里并未張揚(yáng)。

    畢竟禍起蕭墻，張揚(yáng)開了非但讓人徒生揣測，弄不好還會動搖軍心。謝珽那晚召集眾人，當(dāng)眾揭破，是為徹底斬斷謝礪的后路，一錘定音，也免卻之后牽扯不清。往后，只需向與謝礪有舊交的人擺明實(shí)情即可，與此無關(guān)之人，實(shí)在不必卷入。

    外頭風(fēng)平浪靜，府中仆婦丫鬟更不知情。

    老太妃近來在照月堂調(diào)養(yǎng)，除了留秦念月陪伴說話幾日，幾乎不與旁人往來，更無從得知消息。

    連著兩日沒見高氏，不免問及情由。

    阿嫣便說，是當(dāng)初蠱惑謝瑁的事查到了高氏頭上，高氏也都供認(rèn)不諱，加之有其他的事情牽扯，近來暫且禁足。

    武氏在旁亦道：“二弟也沒說什么。”

    老太妃愣了片刻，嘆氣不語。

    若是從前，她不肯服老，聽到這種事后總要插一腳的，免得王府后宅成為武氏的天下。但秦念月兩回生事，她試圖主持大局時碰了軟釘子，已經(jīng)有些力不從心。

    如今又出了鄭家的事，更令她顏面掃地。

    ——被娘家人合著伙坑騙，眼線都安插到身邊了，還蒙在鼓里為他人做嫁衣。這事兒若傳出去，著實(shí)是個笑柄。

    老太妃哪還有臉逞強(qiáng)？

    只能任由武氏和阿嫣安排罷了。

    這也省了阿嫣的事，從照月堂出來后，跟武氏說了一聲，便拐道去看謝淑。

    謝礪的罪名自然沒波及到她。

    但素來崇敬的父親驟然被撕破虛偽歹毒的面目，這事?lián)Q在誰身上都是難以接受的。更何況，謝珽已然說了處置，要擇日將謝礪和高氏送去邊地，從此骨rou分離，恐怕相聚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