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山洞里火光微弱,只夠驅寒保暖。 阿嫣已經(jīng)睡了,腦袋枕在謝珽腿上,除了拿自己的斗篷當被子,外頭還蓋了謝珽的半邊披風,倒也不冷。 徐曜和暗衛(wèi)在外巡查,時時警惕。 司裕則坐在洞口,沉默不語。 火光照在少年清雋的臉,他靠在石壁上闔了雙眼,謝珽卻知道他還沒睡。 “司裕?!?/br> 安靜的夜里,他先開口。 司裕“嗯”了一聲,卻沒睜開眼睛。 謝珽續(xù)道:“周希遠雖自負,卻也不莽撞,不會輕易入彀。明日,我得親自去,將他引入埋伏?!?/br> “嗯?!彼驹R琅f沒多說。 謝珽頓了下,才道:“阿嫣得有人照應,旁人我不放心。” 司裕終于睜開眼,看向了他。 漸而昏暗的火光里,兩人靜靜看著彼此。即使不曾開口,許多事也心照不宣,譬如司裕對阿嫣異乎尋常的忠心與照顧,譬如謝珽從前故意在少年跟前表露夫妻之恩愛。都是男人,也有著同樣的傲氣,其實都知道對方。 司裕難免覺得詫異。 畢竟,以謝珽的性情,不可能輕易將阿嫣交到他的手里,除非有必須如此的理由。 司裕稍加思索,道:“周家沒見過你,看身手罷了,我去誘敵?!?/br> “不行!”謝珽斷然拒絕。 司裕覷他,“信不過我?” 不是信不過他。 司裕的能耐,翻遍整個河東都未必能找到幾個敵手,謝珽自問也有所不及。只不過,畢竟是在周家的地盤上鬧事,哪怕他調(diào)了陸恪過來,哪怕有眼線悄然潛入?yún)f(xié)助,這事仍是極兇險的——這世間本就沒有唾手可得的好事,挾持周希遠有多大的好處,辦事時就有多大的危險。 而這好處與危險,都歸于河東。 謝珽從不盲目,清楚這招回馬槍使出去,他也是火中取栗,險中求存。 他愿意為此放手一搏,哪怕可能重傷。 但憑什么把司裕扯進去呢? 謝珽搖了搖頭,也不掩飾心思,只沉聲道:“你已幫了大忙,不該再為河東的事赴險。我誘走周希遠后,會有人接應阿嫣,你護她過關即可。倘有變故,以你之力,定能保她安然?!闭f話間,指腹不自覺摩挲阿嫣臉頰,不無溫柔。 司裕隨之望過去。 黯淡火光里,她枕著謝珽睡得安靜而踏實,卷翹的睫毛投了修長的影子,雪肌玉骨,青絲披散,在夜里格外柔婉。 心頭似乎跳了一下,他很快收回目光。 換在從前,司裕很樂意跟她獨處。 少女的溫言軟語,嫣然巧笑,皆如春日里溫柔明媚的陽光,令人貪戀。 那時候,他尚且不知其中意味。 如今卻漸漸明白了。 可惜明白得太遲。 她早就嫁給了謝珽為婦,且夫妻相處日久,彼此生了情意,不提京城時的回答,這幾日里足可見證。 開在別人苑中的花,他不能采擷。 未明心意的時候,一切皆自然而然,洞悉內(nèi)心所想之后,許多事就不一樣了。尤其阿嫣容色漸盛,被謝珽廝磨得眼角眉梢都添了幾分嫵媚,極易勾動人心。 倘若阿嫣需要,司裕仍會毫不猶豫的為她豁出性命,護她余生安然無恙??伤缇驼f了,他只是個朋友,往后天高地廣,他還會遇見新的人、新的朋友,到時為彼岸,過處即前生。 若單獨相處,心頭怕會泛起漣漪,那是他該極力阻止的事情。 何況,若謝珽誘敵時負了重傷,她會心疼。 司裕竟自嘆了口氣。 “我去誘敵,你送她會更穩(wěn)妥?!鄙倌臧察o開口,見謝珽似要反駁,遂說出了兩人相識以來最認真的一段話—— “楚姑娘于我而言,是這世間最重要的朋友。于私,我擒了周希遠,算是為她出口惡氣,給河東省事也算幫她的忙。于公,”他頓了一下,素來毫無情緒的臉上,竟自露出稍許黯然,“離開京城后,我曾看過戰(zhàn)場。離亂中的孩子,很容易被萬云谷那種地方盯上。” “我在廝殺里長大,最清楚那種痛苦。” “萬云谷那地方有人庇護,我無力摧毀。但若能挾持人質(zhì)避免戰(zhàn)事,也就少些孩子落入離亂?!?/br> 這樣的肺腑之言,他從未跟誰說過。 在謝珽跟前,卻吐露了出來。 謝珽微愣,哪怕不曾親身經(jīng)歷,似乎也能體會少年清冷外表之下藏著的種種心緒。他沉默了一瞬,道:“我會竭力避免戰(zhàn)事,不令百姓受苦。但是阿嫣——” “你想將她托付給我?”司裕忽然打斷他。 謝珽點了點頭。 少年忽而站起了身,目光落在熟睡的阿嫣身上,毫不客氣地道:“你若把她托付給我。我不會去隴右,會帶她離開?!?/br> “你敢!”謝珽神色微變,低聲威脅。 少年揚眉,帶幾分調(diào)侃般的挑釁。 “好了,不瞎說了。誘敵的事我去做。山高水長,后會有期?!彼驹UJ真說罷,竟自轉身無聲無息的沒入暗夜,只剩坐過的地方草葉輕晃。 謝珽想追,卻怕驚醒懷里的阿嫣,只看著空蕩蕩的洞口,一時愣神。 第100章 新妝 心甘情愿被縛在王妃之位。 誘敵的事, 最后是謝珽和司裕一起去了。 ——這是阿嫣的主意。 最危險的路早已走了過來,此處離謝珽的地盤已沒剩多少距離。先前河東和劍南并無戰(zhàn)事,加之附近原就是隴右地界, 商貿(mào)往來頻繁, 如今雖說城池易主,昔日的生意絲毫不曾斬斷。 頻繁往來間, 終能有機可乘。 “何況,周希遠既親自追了過來, 想必不知這是夫君故意放出消息設下的圈套。他又怎會想到, 我會跟夫君分頭走?必定以為我們?nèi)栽谝惶? 盡全力去追?!?/br> “夫君現(xiàn)身后, 周希遠能調(diào)用的精銳必被誘走,別處的盤查也會隨之薄弱。夫君分幾個人手, 我會見機行事?!?/br> “最壞的情形也是搜查極嚴,我混不過去。那就多藏幾日,夫君事成之后,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變通的法子不少。” “總不能讓司裕為我們冒險?!?/br> 柔軟的話語, 擔憂之外暗藏勇氣。 這讓謝珽有點意外。 她的性子向來安靜柔軟, 遇事時雖不卑不亢, 沉著應對, 實則膽子不算大。閨中養(yǎng)著的嬌花, 素來不愛招惹是非, 先前碰見刺殺、伏擊等事, 她所想的也是閉門不出,避開爭殺之事。讓她拋開他和司裕的保護去謀劃闖關,這種事在從前是不可想象的。 但此刻, 阿嫣并無半分畏懼。 如同昨日馳過箭雨,她手持弓.弩幫他開道,在從前也是難以想象的。 時日倏忽而過,她其實也悄然經(jīng)了歷練,姿容愈發(fā)瑰艷,心性也愈加柔韌。 平心而論,阿嫣說得其實沒錯。 附近雖盤查嚴密,其實是為捕他這條足以震動局勢的大魚,一旦他現(xiàn)身為餌,精銳自會被調(diào)走。而謝珽之所以敢分出精力,在此處設法反捕周希遠,也是仗著有通關的把握。 昨夜托付司裕,是為添幾分穩(wěn)妥。想著少年不必摻和跟周希遠搏命的事,若能順手再護送阿嫣一程,可更為放心。 若不然,他定會以阿嫣為先。 如今司裕窺破用心,要去跟周希遠過招,謝珽哪能讓他代為冒險? 撇開私情,司裕仍未脫少年。 論年紀,跟三弟謝琤差不了多少。 謝珽既謀了這場反擊,自然要身先士卒。斟酌過后,便將最得力的兩名暗衛(wèi)派給阿嫣,其余人手如舊。 之后兩人分道而行。 誠如阿嫣所料,謝珽故意露出蹤跡,往百里外的西雁山撲去時,此處的盤查便松了許多。 她身在閨中,對此感覺尚不明顯。謝珽留的暗衛(wèi)卻都是萬里挑一的,時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也熟知眼線暗樁的套路。到關口走了一遭,便知周希逸那些暗里窺探的人手已盡調(diào)走,只剩跟平時一樣的搜查盤問。 這點盤查不難應付,在徐曜遞出消息后,早就有人做了安排,萬事俱備。 阿嫣藏匿其中,安然通關。 接應的小將迎她進岷州地界后,由陸恪事先安排的人送往州城所在下榻歇息。此處因比鄰劍南,守城之人皆是謝珽當初親自挑選的,可保一切無虞。 阿嫣記掛謝珽和司裕的安危,過了關隘就讓暗衛(wèi)們先去給謝珽幫忙,她進如州城之后,在官驛安住。 …… 已是臘月了,滴水成冰的天氣。 岷州的氣候比魏州更冷。 這兩日正逢陰天,烏壓壓的鉛云扯絮般鋪開,寒風灌入脖頸里,刺骨如冰刃。傍晚時候下起了雪,紛紛揚揚而無聲無息,不過是吃了頓晚飯的功夫,推窗時外頭已是滿目茫茫的白雪。 阿嫣裹緊斗篷,眉頭微蹙。 跟謝珽分開的第二天,仍舊杳無音信。 昨夜輾轉反側,今日心神不寧,她即便未臨其境,在清楚別人的地盤撒野有多兇險。 尤其天氣寒冷若此,夜里凍傷人的事都有,山野間但凡受了傷,會比往常更麻煩。 暮色漸合,她到底放心不下,因平素用慣的人都不在身邊,遂將帽兜罩在腦袋上,冒雪出屋,欲去詢問消息。 廊下仆婦瞧見,忙撐著雪傘過來,恭敬行禮勸道:“王妃當心腳下。這樣冷的天,出門容易著涼,傷了玉體。王妃若有吩咐,奴婢去請刺史大人過來吧?” “無妨,我過去問句話而已?!?/br> 阿嫣不想折騰刺史,因心里始終懸著,對這點刺骨的寒風也不以為意,只管冒雪往外走。 出小院沒多遠,忽有人疾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