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jié)
只要源廉肯入京,謝珽就有把握說動他拜相入朝,加之朝臣漸而投誠,那幾個豁出老命整天罵街的老頑固也都被徐太傅勸得消停了,剩下一兩個秋后螞蚱,就不足為懼。 朝堂眾人將陸續(xù)歸心,而在京城之外,蕭烈領兵直奔淮南,裴緹則引兵撲向山南兩道,陸續(xù)有捷報傳來。 曾被魏津占據的那些地盤,收復起來并不難。 剩下難啃的骨頭只能徐徐圖之。 哪怕一兩年內未必能從周守素、云南節(jié)度使這兩個老滑頭手里將軍政大權盡數(shù)收回,這大半的江山,仍能握在謝家手中。文武之事上都有了把握,帝位空置太久無益于大局,這擁立新帝的登基之典也該安排起來了。 謝珽接著與徐太傅商議些旁的事。 …… 廳堂之外,阿嫣與徐元娥牽手而來,旁邊還跟著徐秉均。 送別謝淑之后,徐秉均仍回軍中。 戰(zhàn)事一起,他和謝琤所在的折沖府盡被調在蕭烈老將軍麾下,這一路征戰(zhàn)過來,極得歷練。不過徐秉均自打從軍之后,兩年間從未回過京城,除了徐弘親自去魏州的那回,更不曾見到家中。對于家中近況、長輩身體,也只靠書信往來和阿嫣轉述得知。 少年意氣昂揚,原本也都耐得住。 但這回跟著蕭老將軍兵臨城下,得勝之時,終究耐不住對至親的思念,稟報過校尉后,告假進了城中。 這一見,就有些離不開了。 尤其祖父年邁,身為先帝的太傅,在京城的處境極為尷尬,他瞧著被魏津翻亂的書樓,到底放心不下。 上鋒亦知他許久未歸,特許留在京城。 之后謝琤隨蕭烈南下征戰(zhàn),他暫且留在京城陪著祖父雙親,編在另一處隊伍中,做些戍衛(wèi)之事。 今日恰好有空,得知謝珽親至,便央告了阿嫣,有事欲求謝珽允準。 阿嫣猜出他的心思,一道帶了來。 等謝珽與徐太傅商議完事情,從里頭出來,就見阿嫣跟徐元娥蹲在甬道旁邊,將裙衫斂在懷里,正翻曬書籍。 兩人年紀相若,阿嫣嫁為人婦、地位尊榮,徐元娥雖待字閨中,因跟著祖父往來書樓,腹中學問不遜男兒。此刻都蹲在那里,高髻珠釵,軟語低笑,閑談翻書之間,倒似回到了幼時。 那時候不論楚家曝書,還是徐家曝書,小姐妹倆都是最興高采烈的,跟在徐太傅后面忙得不亦樂乎。 如今時移世易,皇位悄然易替,許多東西卻還是沒變,如山川大河綿延悠長。 徐太傅頗覺欣慰,謝珽亦自勾唇。 不遠處徐秉均大步上前,拜見了祖父和謝珽,說京城大局已定,他愿自請返回河東,戍衛(wèi)邊塞、巡查邊防。這事是他許諾給謝淑的,因互換質子之事并未張揚,他回京后也沒透露內情,只說邊塞安寧是江山穩(wěn)固的根基,他愿回邊塞多加歷練,至于婚配之事,待日后時機合適再說。 軍中歷練之后,少年已退卻文弱。 徐太傅和徐弘并不知內情,多少有些擔憂,怕他在邊關拖得年紀大了,回頭不好議親。 兩番懇請,都未得長輩允準。 徐秉均既已打定主意,就不至于為此受阻,哪怕長輩反對,也會堅決北上。不過畢竟雙親慈愛、祖父疼惜,他不愿長輩平白擔憂不滿,又不能透露謝淑之事,想著今日謝珽在場,索性來碰個運氣,想打著這旗號說服雙親。 謝珽聽罷,初時微覺詫然。 見阿嫣回過頭沖他偷偷擠眼睛,徐太傅又一副不甚滿意的模樣,心中旋即洞然。 數(shù)番往來之后,他對徐秉均的印象已然改觀,知他跟謝琤一樣,皆有少年意氣、進取之心。謝淑離開魏州時,阿嫣曾跟他細細說過,謝淑離開前的那夜獨自去校場,其實是與千里迢迢趕來的徐秉均道別。那么,徐秉均為何自請前往邊關,又為何當著他和徐太傅的面請纓,便可明了。 而邊關戍守,確實是大事。 哪怕謝淑已入北梁為質,元哲也送來質子,有驚無險的奪得國主之位,邊防之事上,仍不容半點懈怠疏漏。 邊關苦寒,徐秉均愿去歷練,謝珽自無不可。 謝珽見少年隱有憂色,還透露了句話,“陸恪傷愈之后,已經跟著去了,不必掛懷?!?/br> 陸恪的大名,徐秉均當然聽說過。 遂抱拳道:“多謝王爺!” 兩人對此心照不宣,旁邊徐太傅卻聽了個滿頭霧水,又不好多問,等后來徐秉均打著謝珽的旗號北上,只得允準。 自然,這已經是后話了。 此刻的深秋院落里,徐太傅引著謝珽漫談朝堂之事,阿嫣與徐元娥仍翻書看花,閑談喝茶。到了后晌,在府里的后院設宴,打算一道用過晚飯之后,再送阿嫣夫婦離去。 開宴之前,謝巍有事來尋謝珽,頗熟稔的進了府,直奔徐太傅和謝珽所在的那座涼臺。 徐元娥遠遠瞧見那道身影,目光不自覺挪了過去。 謝巍似有察覺,朝她抱以一笑。 徐元娥莞爾,幫著將剛曝曬好的書放回箱中,隨口向阿嫣道:“你這位三叔倒是有趣。先前在別苑里,他扮成個劍客的模樣,瞧著沒半點破綻。后來他來咱們府里,又穿了身道袍,也跟個真道長似的,像個閑云野鶴?!?/br> 阿嫣不知這段逸事,忙問緣故。 徐元娥遂將當時謝淑帶著徐家眾人潛出府邸,藏在莫儔單獨賃的小院中,又在魏津攻入京城時在外看守,保得眾人無恙之事,悉數(shù)告訴阿嫣。末了,又道:“先前你說他文武兼修,能領兵打仗鐵騎縱橫,也能評點書畫精通音律,我還想象不出來。如今,倒是全都見識了?!?/br> 阿嫣笑而頷首,“他厲害著呢!” 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勁,問道:“武事倒罷了,京城戰(zhàn)亂,他定會拔劍交戰(zhàn)。倒是音律,你見識過啦?” “嗯!祖父那把古琴,他彈得有模有樣的?!?/br> 阿嫣暗訝,不由覷向遠處的謝巍。 她嫁去魏州那么久,只聽過謝巍評點箜篌,雖時常聽旁人提起他的逸事,卻沒領教過他撫琴的風采。 倒是徐元娥先見識過了? 心頭驀的一動,她撿起本書,將上頭的微塵拂去,狀若隨意的道:“對了,秉均若去邊塞,婚事定要耽擱下去。你呢,我出閣那會兒你還沒挑中對眼的,如何可有中意的?祖父不會是想將你留在身邊一輩子吧!” “那怎么會!我只是……” 徐元娥下意識瞥了眼遠處,心事朦朧將破,卻還不敢透露,只低聲道:“我只是不急著嫁而已?!?/br> 那可真是巧了。 三叔謝巍也沒急著娶,這會兒還打光棍呢。 阿嫣抿唇輕笑,覺得秋光甚好。 …… 源廉先生的事,徐太傅在前引路,謝珽親自登門。 那位從前就曾居于相位,極有才能抱負,只因帝王昏聵、jian佞當?shù)?,平白埋沒了許多年,如今得遇新主,倒愿意出仕一試,與賈恂合力輔佐。以他從前的威望聲名,消息傳出之后,當即令不少老臣踴躍沸騰,而在徐太傅等人的宣揚下,河東政事之清明、百姓之安居樂業(yè),也已廣為人知。 而謝珽攝政監(jiān)國時,有冷硬氣度、威儀姿態(tài),亦有深廣胸懷、過人膽魄,手腕見識遠勝昏君佞臣,頗令朝臣折服。 更別說鐵騎縱橫,無人能攖其鋒。 這般情形下,擁立謝珽登基幾乎水到渠成。 卜日后,登基之典定在十月初九。 事情自有禮部籌備,謝珽在稍稍理清雜亂諸事后,挑了個風和日麗的天氣,帶阿嫣去給楚太師掃墓。因是以孫女和孫女婿的身份去,謝珽也沒讓準備車輿,只挑兩匹馬騎著,帶徐曜、陳越護駕等人即可。 臨行前,在門口遇到了楚宸。 八歲的男孩已長得頗高,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往里瞧,被謝珽逮到后,竟自赧然笑了笑。 得知要去看祖父,他也想去。 謝珽對這個小舅子印象還算不錯,見阿嫣溫柔而笑,很樂意和弟弟一道前往,便將他抱起來放在馬背,縱馬出城。 墓前松柏蔭濃,冬陽暖熱。 阿嫣如幼時般抱膝坐著,同祖父傾訴近況,卻已不是從前的迷茫。 回來時夕陽斜照。 原野層林盡被金色染透,晚霞亦鋪得絢爛,夫妻倆放緩馬速,在拂面微涼的風中徐徐前行。楚宸毫無顧忌的坐在即將登基的新帝懷中,忽然回過頭小聲道:“姐夫,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事想問你的。” 神神秘秘的小模樣,卻極認真。 不知怎的,謝珽就想起上回來京城時,他將小舅子送回府邸,屁大的小孩站在面前,叮囑他務必善待jiejie。 瞧著懂事又可愛。 謝珽配合地湊了過去,也將聲音壓低,“什么?” “各處都在說,姐夫要當皇上了。我聽人說皇上有三宮六院呢,以前宮里有皇后娘娘,還有貴妃、淑妃,好多好多人,認都認不過來。姐夫要是當了皇上,還會疼我jiejie嗎?” 小心而認真的語氣,不掩擔憂。 謝珽失笑,“就這么擔心?” 楚宸咬了咬唇。 由不得他不擔心,當初jiejie出閣的時候雖然安安靜靜沒說話,其實眼圈兒憋得泛紅,他都瞧見了。后來父母親提起遠嫁的jiejie,也都藏滿擔憂,只是忌憚王府的威勢,從來沒當面表露過罷了。楚宸從前不敢亂說,直到那次跟著夫妻倆逛街,見謝珽極縱容寵溺jiejie,才敢說那些話。 此刻,他當然不敢透露這些隱情,只眨巴著眼睛,“姐夫,你會一直疼我jiejie吧?永遠的那種?!?/br> 謝珽聽罷,忍不住笑睇阿嫣。 她沉溺在郊野暮色里,鬢發(fā)輕揚裙衫微蕩,倒是沒聽到弟弟的稚嫩言語。 謝珽想了想,竟也認真回答—— “會的。一直,永遠?!?/br> 將她捧在掌心里,呵寵縱容,過這匆匆百年。 楚宸聽后眉開眼笑,要與他拉鉤。 謝珽竟也真的伸出了尾指,與他小聲約定。 旁邊阿嫣瞧見這情形,亦自失笑。 她倒沒想到,謝珽對小孩子竟還有這般耐心,明明威儀冷厲得令人敬懼,卻還會行此幼稚之舉。 其實原因無他,愛屋及烏而已。 …… 轉眼便到十月初九。 盛大而隆重的登基大典在皇宮舉辦。 是日百官齊至,祭告過天地之后,謝珽身著冕服,玄衣纁裳,白玉雙佩,十二紋章精心繡成,威儀端貴。年輕的帝王登上御座,改元更制,尊奉生母武氏為太后,冊立發(fā)妻楚氏為皇后,擇定封后之期,著禮部鄭重籌備。而后拜相選官,推行政令,朝堂氣象為之一新。 蕭烈和裴緹一路往南,捷報頻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