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血水一盆盆,棉布一堆堆,懷里的孩子哇哇大哭,皇帝無知無覺般就要沖入內(nèi)殿,被小吳子攔住了:“皇上,您不能進去!” 胡歆兒拉住皇帝的衣袖:“皇上,生產(chǎn)之地污穢不堪……” “閉嘴!” “皇上,”穆瑤也走了過來,“娘娘吉人天相定然無事的?,F(xiàn)在太醫(yī)們都在內(nèi)殿,皇上您去了也于事無補,這里小公主們還需要您呢?!?/br> 原本準備上前接過孩子的奶娘們也不好主動了,全都殷切的望著皇帝懷中的孩子。 秦衍之是個健壯的男子,此時卻覺得兩手重逾千斤,嗷嗷待哺的女兒小臉更是哭得通紅,因為太小,眼中還沒有淚,可聲嘶力竭的哭喊在空曠的宮殿中反而越發(fā)清晰刺耳。 秦衍之將孩子小心的交給了奶娘們:“別離開這里。” 現(xiàn)在整個后宮,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此處了。秦衍之已經(jīng)是成年帝王,哪怕再急切腦中也保持著基本的清明。他這話與其是說給奶娘們聽,更像是說給了此地其他有心人。 眾目睽睽下,為了避嫌,沒有人會在他這句話后再去接觸孩子。 秦衍之疾步剛到內(nèi)殿門口,還沒埋入,就聽到里面微弱的一聲啼哭,“生了生了!” 一迭聲的驚呼,從明亮的門廳往內(nèi)望去,大紅的帷幕下,瘦小的孩子散發(fā)著明亮的光芒。魏溪的目光從兒子的身上錯開,遙遙的看向門邊那靜佇的人影,莞爾一笑。 秦衍之心中那一塊巨石緩緩的化成了灰末,消散在了艷陽之中。 皇后三胎,兩女一兒,堪堪滿月,皇帝就抱著小兒子急匆匆的去祭告宗廟,直接冊封了太子。因為是火字輩,正式立名為秦煜今。 兩位公主的封號也有了,大女兒虞安長公主,小女兒虞齊公主。 皇后因為三胎身子虧損嚴重,月子倒是坐了足足四十五日,連端午節(jié)都是德妃與良妃去張羅的,不過是宮里給有功之臣的賞賜罷了,有舊例可尋,也沒出什么差錯。 倒是忙完了端午節(jié)后,鄭七七破天荒的對胡歆兒說了一句:“沒想到你還是個心善的?!?/br> 胡歆兒起初還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等到了皇嗣百日,鄭七七抱著小公主送到她的面前:“咯,別成日里郁郁寡歡了,看看虞安公主,笑得多好?!?/br> 胡歆兒低頭瞧去,孩子起初那紅彤彤皺巴巴的肌膚已經(jīng)有了光澤,吹彈可破。許是喜歡她頭上的簪花,伸出小手在空中抓啊抓。 胡歆兒鬼使神差的探出手去,小公主立即一把扣住了她的尾指,肌膚相貼,那溫?zé)岬挠|感仿佛最為溫柔的湖水,在干涸的心田里泛濫著。 鄭七七感慨:“真是人見人愛?。 ?/br> 胡歆兒點頭,感覺舉著的手肘已經(jīng)開始沉重卻還是舍不得將手指從孩子的懷里抽出來。 鄭七七索性將小公主放入了胡歆兒的懷抱里,淡淡的道:“既然喜歡,就要保她平安長壽??!” 胡歆兒疑惑的抬頭,只覺鄭七七那波瀾不驚的眼眸中透出冰冷的了悟。 心善! 胡歆兒恍然大悟,接而苦笑。 鄭七七與她在這仿若冷宮的皇宮里相伴多年,其實也是有些惺惺相惜的吧。不過,說她心善也太過了,她只是……無處下手而已。 太醫(yī)、奶娘、嬤嬤、宮女,全部早就皇后懷胎八月的時候被皇帝派人嚴厲監(jiān)視了起來。說監(jiān)視還不夠慎重,軟禁才是事實。 哪怕胡歆兒有心去收買,也得有人愿意舍命為她所用才行。 這個宮里,皇后看起來諸事不管,不是因為她信任她們這些宮妃們。而是因為,皇后信任她背后的皇帝,信任那位帝王會傾盡全力護著她們母子罷了。 “你還不準備讓我見見他么?” “誰?” 魏溪從秦衍之手中抽出奏折:“你的侍衛(wèi)啊。” 秦衍之干笑:“我的侍衛(wèi)你不是都見過嗎?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在魏家的時候就經(jīng)常跟著我跑進跑出。” 魏溪道:“另外一個?!?/br> 秦衍之:“哪個?” 魏溪笑道:“我還未入宮之前,天天蹲我家房頂?shù)哪莻€?!?/br> 秦衍之:“……” 天齊元年,九月。 這日的早朝還在繼續(xù),內(nèi)廷麒福殿外長廊上已經(jīng)人影不絕,熱熱鬧鬧,不時可以聽到鶯鶯翠翠地嬌語聲。 不多時,一行姹紫嫣紅地隊伍慢慢悠悠地從拐角處走來,站在殿門口的嬤嬤們老僧入定似的瞇開一條眼縫,將款步而行的眾多秀女悄無聲息地打量了遍,挑挑眉,又閉上了。 領(lǐng)著眾多秀女的魏嬤嬤沒想到殿門口已經(jīng)立了兩尊門神,頓時斂了得色,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半禮賠著笑臉喚人:“兩位嬤嬤辛苦,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左邊略胖的張嬤嬤根本懶得回答,只問:“人可都來了?” “來了來了?!蔽簨邒呃洳欢〉赝蟮闪艘谎郏缫延醒凵男闩姑柬樐恳桓碧耢o的模樣,沒眼色的也察覺氣氛的怪異皆都收回攀比高傲的神色,垂手站立著。魏嬤嬤非常得意自己的威望,轉(zhuǎn)頭又堆滿了笑:“一共二十八位佳麗,嬤嬤要不要查對下?” “不用了。”張嬤嬤道,稍側(cè)身示意眾人進去:“太后還在用早膳,你領(lǐng)著她們在外殿等著,安靜些就好,少一驚一乍的說了不該說的話?!?/br> 魏嬤嬤疑惑,也不敢多問,只領(lǐng)著眾多貌美如花地秀女們陸續(xù)進了外殿。 眾多秀女中,世家與二品以上的官宦女子早已在新皇還是太子之時選做了嬪妃,是不會與其他秀女同進同出爭奇斗艷。故而,余下競爭的二十八位佳麗中有大部分是從未入過皇宮,乍然見到此等金碧輝煌地宮殿都忍不住咋舌,唧唧喳喳一番。 殿內(nèi)寬闊,分外殿、中殿、后殿。在兩邊大柱之后,有翡翠珠簾垂著,看不見中殿具體地擺設(shè)。殿中上位是黃金三屏大座,騰龍舞鳳的靠背,簇新的金線瓔珞墊子,旁邊各至寬椅兩張,高高地矗立在大殿中,威嚴中帶著點閑適。殿最中央四角各自安放有一人之高的青銅香爐,裊裊桂花清香怡人。 眾秀女或大膽或謹慎地東張西望,不時發(fā)出驚嘆聲,過了兩刻,再多的景色也欣賞完了。百無聊賴中,有人悄聲問:“你們說,等會兒我們會不會見到皇上?” 一位穿著鵝黃衣裳的女子嗤笑道:“皇上還在早朝呢,哪里有空來選秀。依我看啊,皇后是肯定能夠見著,還有太后?!?/br> 發(fā)問的女子有些失落,轉(zhuǎn)瞬又問:“聽說皇后娘娘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知道性子如何。” 鵝黃女子鄙視她:“皇后娘娘的性子哪里輪到你我評足!讓我說啊,靠皇后還不如靠皇上,若是籠絡(luò)了皇上的心,再多的天下第一美人也是虛名?!彼@話大言不慚,引得了其他秀女的側(cè)目。發(fā)問的女子索性拉著一旁默不吱聲地柳綠衣裳的女子道:“皇上選秀,當(dāng)然要才貌雙全的女子才是最好。不說其他,我們這些人中肯定是容貌最好的小喬先冊立為妃,然后才是才學(xué)第一的鄺小姐?!?/br> 鵝黃女子的鄺小姐跺腳:“我會不如小喬?安怡,你等著瞧好了,皇上才不是那等膚淺好色之人,第一眼就選中空有美色一無是處之人。” 發(fā)問的安怡有股子傻氣,瞬時也頂嘴道:“不需要皇上選,我們找個外人就能夠比出來?!闭f罷左看看右望望,正巧在偏角一處窗欞邊上看到一名女子。 梳著高髻,畫著宮中最時新的飛霞妝,眉目如畫,唇如桃蕊,一襲金沙牡丹十二幅長裙拖曳在地,捧著一卷書端坐在靠椅上,懶懶洋洋中透著一股子閑情逸致地貴氣。她的旁邊只伺立著一名宮女,正將一杯新茶奉到女子的手中。 說也奇怪,這么多的人在一個宮殿中硬是無人注意到她。若不是仔細去尋,誰也沒有想到厚重垂簾邊上坐著這么一個人。靜悄悄地,有著半明半暗地光線穿透窗欞落在她的身上,似妖狐似鬼魅。 安怡毛毛躁躁地跑了過去,小心翼翼地端詳了對方一陣,覺得晴天大白日里不可能見了鬼,穩(wěn)住了腳步之后,這才輕聲湊過去問候。 女子似乎很和善,含著三分笑,專注地聽了安怡的話后朝著殿中張望了兩次,只是沉默。安怡急得臉紅,又嘚嘚地跑了過來,拖著小喬與鄺小姐過去,問那女子道:“你若是皇上,你會選誰?” 小喬嬌羞地拉著安怡的衣袖:“你,別太放肆了。這里是皇宮,驚擾了貴人不好。” 鄺小姐頭高高的揚起,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女子道:“你就知道對方是貴人了?看她這裝扮,頂多也是一名美人而已?!笨刹皇?,這女子身上既無三品以上宮妃才能佩戴的五尾鳳凰的頭飾,也無五品宮妃們才能用的玉帶等物,且身邊的宮女只有一名,說不定是六品的寶林也不一定。 今日過后,這宮殿中的大半秀女品級都會比此女子高。 女子輕笑,輪番將三人仔細查看了番,等到安怡急得都要眼眶都紅了,這才道:“皇上剛剛登基,最喜愛溫柔賢德地妃子。品貌姣好讓人賞心悅目,自然能夠得到皇上的青睞;才學(xué)過人解語花,更是能夠讓皇上心情愉悅一掃疲累?!毙滩蛔杂X地舒口氣,輕聲道謝。鄺小姐沒被落人下乘自然也面色好了起來。那女子品茗了一回,又對著安怡道:“性子明朗如葵花地女子,亦可以常年陪伴皇上左右,引他開懷?!?/br> 安怡眼中倏地綻放了喜悅:“jiejie,你真好。我都要緊張死了,聽你這么一說,嘻嘻……” 女子莞爾,旁邊的宮女輕聲附耳:“娘娘,太后就快到了?!?/br> 安怡拍掌道:“太后要來了,皇上是不是也會來?” 女子微點頭,正想看看外面的天色,冷不丁的從窗外冒出一個身影。女子嚇了一跳,瞧清楚了來人,輕聲道:“下朝了?” 男子盯著女子大片光潔的鎖骨:“在外面好玩?” 女子道:“蠻好玩的,比你我的住所好玩多了。這不,你也來瞧熱鬧?!?/br> 男子薄怒:“我是來辦正事?!?/br> 女子展顏:“我也是來辦正事,天底下也不是就你一人忙得腳不沾地?!?/br> 男子隔著窗欞瞅了瞅殿中眾多女子,一甩袖子,指著她:“看看你這樣子欺負外人,讓你心情舒坦還是怎么著?” 女子拉了拉衣襟,瞄了自己的心口道:“我這是與你賭氣呢!欺負了你的人,看你氣得跳腳謾罵才是最好玩。你繼續(xù)吼大聲點,我聽著呢。等會太后來了,你可以跟她老人家告狀,大不了再罰個一個月兩個月的不準我出宮門就是。難得出來透氣一會兒,把你給氣成這樣也賺足了本?!?/br> “你!”男子手指抖了幾次,咬牙切齒:“你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女子嗤笑:“你我半斤八兩。還指著,等會兒讓人看了笑話又不是丟我的顏面?!彼A苏Q郏盎蚴悄阆刖瓦@么扇我一耳光?要我把頭伸出去么?” 兩人你來我往針鋒相對,渾然不像苦大仇深的敵人,倒似斤斤計較的小娃們斗嘴耍皮子。安怡等人目瞪口呆的看了半響,只咋舌,暗忖著這皇宮里真正什么樣的人都有,剛剛還笑如春花的女子諷刺起人來牙尖嘴利睚眥必報,忒強悍了。 倏地,男子大吼:“你給朕出來!” 女子臉色變換幾次,撐著扶手緩緩地站了起來:“本宮出去做什么,應(yīng)當(dāng)是您進來。您還選不選美人了?” 旁邊眾人一愣,這才仔細端詳窗外的男子。藏青底的蟠龍服,十八扣青白玉帶,劍眉倒豎——正發(fā)火,目如銅鈴——被氣的,身如蒼松——在發(fā)抖,雖然與幻想中的皇上有點差距,可這裝扮、氣勢和威嚴,的的確確是當(dāng)今安定帝顧雙弦。 呼啦啦一下,整個宮殿里已經(jīng)跪拜了一地的人,高呼萬歲。 顧雙弦大踏步地走了進來,面對著女子咬牙切齒道:“你的袆衣呢?”偏殿急急忙忙行來一名宮女,見得皇帝就噗通著跪了下去,她的手中不正抱著玄青底金鳳袆衣么! 女子輕笑,由著兩名宮女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展華衣,恭恭敬敬地替她鳳袍加身。 暗中金華的衣裳上鳳凰抬頭,滴血的寶石眼,白玉鑲的啄,傲然地身軀盤踞了兩片前襟,長達三尺的九尾鳳翎衣擺拖曳在地,振翅欲飛。引得眾多跪拜的秀女瞠目結(jié)舌,似乎被那華貴的衣裳給耀花了眼。 素手輕抬,本在殿外立著的張嬤嬤不知何時站在了一旁,小心翼翼地撐起女子手心,恭順且忠誠。 明明只是一件袆衣,居然讓和順如春風(fēng)的女子轉(zhuǎn)眼添加了睥睨天下的傲氣,回眸之間,那溫潤的視線中疏離、冷漠,還有對世事的通透都一點點展露。薄唇淺白,似笑非笑地抿著,讓人不由得想起方才此人的伶牙俐齒。隔得近的安怡似乎已經(jīng)看到對方長出來的兩顆虎牙,正磨牙霍霍地想要咬死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們。 此女,真是當(dāng)今安慶帝顧雙弦的正宮皇后——夏令姝。 魏嬤嬤跪在秀女的最前方,磕拜:“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宮殿那頭再一疊聲:“太后駕到?!?/br> 三座大山齊聚,壓得秀女們心坎上沉甸甸的,安怡等人更是暗暗回想方才可有對皇后娘娘說過大不敬之話。鄺小姐早已額冒冷汗,苦不堪言。 新皇第一次選秀女歷來是為了充斥后宮之用,故而,三人一待坐定,魏嬤嬤就已經(jīng)伺立在一旁,但凡太監(jiān)唱諾一人,她就仔細回稟此女的家世,父親官職,母親品性等等。 太后乃后宮最為尊貴的女子,自然關(guān)注的是女子的性情如何,往往需要多詢問幾句;皇上從太后進來后就一直沉默寡言,眼神滴溜溜地在眾多女子身上打轉(zhuǎn),十足的好色之徒模樣?;屎蟮故怯崎e,只等到她上座之時,眾女才發(fā)現(xiàn)皇后娘娘的肚腹奇大,原來已有九個月的身孕,即將臨盆。她甚少說話,大部分的時候不是點頭就是搖頭,倒是嘴角的那一抹微笑自始至終地掛著,看得下面的秀女直打顫。 顧雙弦指著鄺小姐道:“此女眉間的傲氣倒是像你少時的樣子,好像斗志激昂地小母雞。” 皇后夏令姝淺淺的喝了一口茶:“小母雞長大后好歹也嫁了真龍?zhí)熳?,說不定此女以后有大福分?!?/br> ‘真龍?zhí)熳印瘞讉€字取悅了皇帝,于是,鄺小姐被封了四品美人。鄺美人心氣高地注視了皇后的肚子一眼,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下去了。 皇帝臉色稍霽,又開始到處亂瞄,沒一會兒定在安怡的身上:“這個有意思,瞧那眼珠子,跟你jiejie一樣,有什么都顯在眼底,比你直爽多了。” 夏令姝淡淡地道:“直爽的女子性子也比較野,相信今晚皇上要多cao勞了?!?/br> 顧雙弦嘿嘿地jian笑,將安怡也冊封為美人。為此,安怡還大大地驚詫了一番,而后欣喜的給幾位磕了好幾個頭,真是傻得可愛。 太后插話進來,指著最后一名女子,聽得魏嬤嬤報上名字,姓喬,閨名佳蔚。太后道:“這相貌放在皇城里也是排得上名號了,就是不知道才學(xué)如何?!苯舆B問了幾個問題,女子答得妥帖謹慎,一雙美眸膽怯的不敢亂看一處,手指絞著錦帕,站在大殿中顯得嬌弱嫵媚惹人憐愛。 顧雙弦目不轉(zhuǎn)睛地道:“她有些面熟。” 夏令姝知道對方就是安怡方才說的小喬,容貌自然是頂尖的,才學(xué)應(yīng)當(dāng)不如方才的鄺美人,可小喬的性子更為溫順,遇上隱忍而暴躁的顧雙弦,當(dāng)?shù)檬翘煸斓卦O(shè)。 太后地視線在小喬與夏令姝身上兜轉(zhuǎn)兩圈,笑道:“此女的容貌倒是與皇后有些相近,溫柔婉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