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哎呀,”宋瑛放下花瓶,走近一看,“這不是小明嗎!好久不見了,怎么感覺瘦了?來來來,讓阿姨仔細瞅瞅。” 來者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背著一個帆布雙肩包,白t恤外罩著一件格子襯衣,一條牛仔褲洗得來稍稍發(fā)白。 似乎是沒休息好,他的臉色不太好,樣子看上去有些憔悴。他望著宋瑛愣了下,驚訝道:“我看到巷子口的牌子上說餐廳重新開張了,就過來看看,沒想到真的還是宋阿姨您?。 ?/br> 宋瑛笑道:“你這孩子可真有意思,什么叫還是我?” “因為……”鄭明頓了頓,還是沒把話直接說出口,而是委婉地說,“您看,您都關店小半年了,我還以為你要把這里賣給別人了呢?!?/br> 宋瑛語氣溫和:“如果你許叔知道我這么快就把他付出一輩子心血的地方給賣了,肯定會生我的氣吧。” 鄭明見她主動提起許叔,神色如常,便知她已邁過那道坎,心底就沒有那么擔心了。 宋瑛招呼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鄭明問:“宋阿姨,這店里就你一個人嗎?” “還有一個小姑娘,新來的,負責廚房,我就負責招呼客人,點單結賬?!?/br> “兩個人忙得過來嗎?” “這邊本就不熱鬧,我這兒又關了那么久,一時半會兒估計都來不了多少客人?!彼午α诵?,“不過那個小姑娘做事麻利,人特別靠譜,就算真的多幾個客人,我也放心她?!?/br> “小姑娘?多大???” “今年剛滿的二十?!?/br> 鄭明詫然:“那豈不是和我一年的?這么年輕就主廚?” 這時正巧慕錦歌從廚房出來,戴著廚師帽和衛(wèi)生口罩,問道:“來客人了?” “是啊,不過是我們餐廳以前的熟客。”宋瑛介紹道,“小明,這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那個小姑娘,叫慕錦歌。錦歌,這位是鄭明,我看著他長大的,以前啊就住這一帶,現(xiàn)在在本市念大學?!?/br> 鄭明以為自己剛才的話被聽到了,所以覺得尷尬:“你好?!?/br> 慕錦歌走近,看了看鄭明,也客氣道:“你好,請問想吃點什么呢?” “呃……”鄭明翻看著菜單,有些不知所措,“其實我以前也沒怎么在這里吃過早餐……有什么推薦嗎?” 慕錦歌說:“早餐的話有套餐,a套餐的吐司剛烤好,想試一試嗎?” “嗯,可以,謝謝了?!?/br> 宋瑛在一旁笑吟吟道:“這頓我請了,要是覺得好吃的話,多在大學里幫你宋阿姨宣傳宣傳?!?/br> 留下兩人繼續(xù)聊,慕錦歌回到廚房,開始為這唯一的客人準備早餐。 菜單是前主廚——也就是宋瑛的丈夫制定的,雖說宋瑛說可以制定一份新菜單,但慕錦歌還是保留了原菜單,只是在原有的基礎上增加了一些變化,并提出偶爾會隨機給客人送上一些獨特的新菜式作為禮物。 所謂的a套餐,其實就是再簡單不過的西式早餐,兩片香煎吐司配一個太陽蛋和一條烤腸,再加上一杯牛奶或咖啡。 等她把做好的早餐放在托盤中端出去的時候,宋瑛還在拉著鄭明嘮家常。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慕錦歌將托盤上的東西一一擺到鄭明面前,“這是您點的a餐,請您享用?!?/br> 吐司是很普通的吐司,煎蛋是很普通的煎蛋,烤腸也是很普通的烤腸。 只是…… 鄭明的目光落在一盤盛著果醬狀物體的小碟子上,忍不住端了起來仔細看了看,只見粉紅色透明固體中還夾雜了少許詭異的雜質,有黃有紅,不知道是什么。湊上去聞了聞,清甜清甜的,又不同于果香的甜味,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他好奇地問道:“這是什么?草莓醬嗎?” 慕錦歌答道:“這是洋蔥啫喱。” “洋蔥……啫喱?”鄭明臉上是難掩的詫異。 慕錦歌道:“是的,用這個代替黃油,抹在吐司上,會是意想不到的美味。” 見鄭明一臉不相信,宋瑛開口道:“錦歌總是會嘗試做一些新花樣,雖是奇怪了一點,但味道卻很不錯?!?/br> 既然宋瑛都開口了,那么鄭明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有按慕錦歌說的,用刀將顏色粉嫩的洋蔥啫喱涂到了一片吐司上。 猶豫了幾秒,還是咬了下去。 “!??!” 出乎意料的是,洋蔥的那股沖勁像是被什么抵消了似的,并沒有預想中的那么重,只留下那份獨特的甜味。 除此之外,啫喱里應該還加了別的什么,隨著香脆熱乎的吐司在口中嚼碎,舌尖兩側還嘗到了淡淡的酸味和辣味——不同于搶占主導的洋蔥甜味,這兩種味道就像是紅花旁的綠葉,是低調的點綴,卻又重要得無法忽視。 ……到底是多加了什么呢? 思索著這個問題,就忍不住吃下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 直至將一整片吐司都吃完了,鄭明才回過神。 他有些急切地問道:“這份啫喱里究竟都加了些什么?” “紫洋蔥,白洋蔥,果膠,糖和鹽?!蹦藉\歌語氣淡淡,“還有白葡萄醋,檸檬,泰椒。” 宋瑛奇道:“錦歌,你是怎么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做出這份洋蔥啫喱的?” 慕錦歌道:“并不是現(xiàn)成做的,而是昨天在家做好后裝瓶帶過來的,想著或許用得著。” 聽完慕錦歌的介紹,鄭明恍然大悟。 ——原來是葡萄醋、檸檬和泰椒! 問清用料后,他將剩下的所有啫喱都涂抹在了最后一片吐司上,然后迫不及待地塞進了嘴里,于唇舌之間細細含吮品味。 洋蔥的甜,葡萄醋和檸檬的酸,泰椒的辣…… 聽起來似乎是十分重口味的組合,但吃到嘴里卻是異常清新的口味,如一股暖流填入饑腸轆轆的晨胃,又如人間四月最后一陣春風,吹遍山花,展盡新葉,纏繞在江邊柳條間,囈語出一簾淺色的夢境。 輕快,舒爽,柔和,恬靜。 歲月正好。 真是太神奇了! 連咽兩片吐司,鄭明感到有些口渴,便伸手拿過方才端上來的瓷杯。 原以為是奶茶或是咖啡,入口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溫熱的蜂蜜檸檬水。 慕錦歌解釋道:“蜂蜜檸檬水有助于緩解宿醉后的身體不適?!?/br> 從最開始走過來打招呼的時候她就發(fā)現(xiàn)了,鄭明身上帶著一股酒氣,雙眼的血絲和臉上的憔悴也是宿醉留下的痕跡。 而且剛才進廚房時,她隱約聽到身后宋瑛關懷鄭明,提到了“喝酒”兩個字。 鄭明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謝謝。” 宋瑛道:“看,連錦歌都發(fā)現(xiàn)了。小明,你剛才還沒回答阿姨呢,怎么會喝那么多酒呢?是不是出什么事兒了?” “宋阿姨,真不是什么大事。”鄭明苦笑,“其實就是失戀了而已?!?/br> “失戀?”宋瑛奇怪道,“你不是從高中開始就和小紅處對象了嗎?” 鄭明嘆了一口氣:“是啊,大學就成異地了,然后她昨天在電話里跟我提的分手?!?/br> 一個小明,一個小紅。 慕錦歌一邊聽著,一邊心想不知道李雷和韓梅梅是不是也分手了。 宋瑛寬慰了他幾句,鄭明道:“宋阿姨,我已經想通了,所以您也別替我擔心?!?/br> “想通了,以后就不要亂喝酒了。”宋瑛叮囑道,“不要仗著年輕,就瞎折騰身體,到時候賠了女朋友又折兵,后悔的是自己。” 鄭明連連應下。 過了會兒,他又突然問:“對了,宋阿姨,您這兒人手那么少,應該收兼職吧?” “怎么,你要來?” “我這學期的課結束得早,下個月中就放假了,想找點事做,來給您幫幫忙?!?/br> 宋瑛道:“行啊,只是阿姨這里生意不好,給不了你多高的工資。” “沒關系沒關系,而且我相信,只要有慕小姐在,這家店肯定會好起來的!說著,鄭明看向慕錦歌,眼底閃爍著迷弟式的崇拜,“慕小姐……可以的話我能和宋阿姨一樣直接叫你的名字嗎?你的洋蔥啫喱真的是太棒了!非常迷人!可以讓我?guī)б稽c回去給同學宣傳宣傳嗎?我大學離這邊也不遠,一定能夠招攬很多同學過來的!” 慕錦歌感到有些不自在,但還是點頭道:“可以。” 其實在面對宋瑛和鄭明的時候,她是有點緊張的。 她不是善于言辭的人,性格也不合群,從小到大都沒有什么朋友,過去在鶴熙食園時因為總是做“黑暗料理”,所以一直被視作異類,廚房里的其他學徒都不搭理她,也就只有江軒和蘇媛媛會和她交談,還都不懷好意。 然而那些都過去了。 總感覺四月以后,一切都會和從前不一樣起來。 第8章 燕麥條 鄭明沒有食言,沒過幾天就帶著他的大學室友們過來吃晚飯,六個男生正好擠一張大桌,說說笑笑的,給餐廳增添了不少人氣。 除了他們外,同時間內店里還有將近十位客人,不多,但都是新鮮面孔,并不都是capriccio過去的老顧客。宋瑛在點單后試著上去搭話問了問,得知有九成客人都是在網上看到推薦過來的,聽說重新開業(yè)這一周都有優(yōu)惠,前三天又有特惠,所以過來看看。 宋瑛進到廚房給慕錦歌打下手,疑惑道:“真是奇怪,雖然我們的確在搞這些活動,但沒找廣告商推廣啊,而且剛剛去問了小明,他說他也沒幫著在網上發(fā)相關信息?!?/br> 慕錦歌剛炒好一道菜,關了火裝盤,淡淡回道:“可能是其他光顧的客人吧?!?/br> “會有這么熱心的人的嗎?” “宋姨,”慕錦歌把菜端給宋瑛,“別胡思亂想了,先把菜給上了吧。” 接過盤子,宋瑛笑道:“算了算了,反正這對我們有益無害,不想它了。” 把客人點的菜都做完了,慕錦歌才稍微歇了一下,取下口罩,擦了擦滿臉的汗。 喝了一杯水后,她又重新把口罩戴了回去,把白天就準備齊全的材料從柜子里拿了出來,換了一口鍋,放了一塊黃油進去…… 等她將做好的東西分裝在小碟子里,用托盤端出來的時候,餐廳里只剩下四桌客人了。 宋瑛有些意外地走了過來,低聲道:“菜都上完,你做多了?” 慕錦歌道:“沒,這是送給客人的甜品,還好人沒走光。” “錦歌,真是辛苦你了?!彼午舆^托盤,從中拿了一碟還給慕錦歌,“我去送小明那邊的三桌,你就送下坐在2號桌的那位小姐吧?!?/br> “好?!?/br> 2號座是雙人座,在鄭明他們那三桌的另外一個方向,離門窗遠,靠廚房近。 現(xiàn)在坐在那里的只有一位年輕女子,看起來比慕錦歌年長幾歲的樣子,留著棕紅色的斜分短發(fā),妝容精致冷艷,身穿一套春夏休閑款小西裝,氣質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