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朱橚套好馬車,和王父一起將大包小包往馬車上搬去。屏風之后,王母也給女兒涂好了藥油,穿上鞋襪,并再次向姚妙儀道謝。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兵刃相間之聲,有人大聲叫道:“妙儀!小心那對母女!” 是朱棣的聲音! 那王母聞言,臉色大變,從袖中拿出一柄匕首,朝著姚妙儀刺去! 姚妙儀反應迅速,她一把拉過行動不便的王姑娘,攔在前面當擋箭牌。 匕首刺穿了王姑娘的棉衣,陡然停住,王母收回了匕首,看來很在乎這個“女兒”的生死。 姚妙儀順手拔下王姑娘發(fā)髻上的銀簪子,對準了她的咽喉,叫道:“退后,再進一步,我就捅穿她的脖子!” “不要!”王母失聲叫道。 鋒利的簪尖在王姑娘如玉般的頸脖處劃下第一道血痕,鮮血從肌膚滲出,猶如一條血蚯蚓似的蜿蜒而下。 姚妙儀冷冷道:“我說過了,退后。” 這時候王父和買的里八刺將一柄彎刀架在朱橚的脖子上,以此為人質,緩緩走過來,買的里八刺說道:“放了她,放我們離開金陵,否則,我就殺了周王?!?/br> 朱棣和毛驤緊跟其后,朱棣看著彎刀下親弟弟震驚失望的臉,頓時心如刀割。 ☆、第63章 石破天驚 早在周王朱橚邂逅千嬌百媚的王姑娘,并一見鐘情后,當哥哥的朱棣放心不下,要毛驤仔細查一查王家的底細。 王家和姚家一樣,都是奉皇命從外地遷徙到金陵城的富戶,祖籍山西某個不知名的小縣城,路途遙遠。毛驤接連派出了親兵都尉府的三波暗探,去山西老家里調查。 這一查就是三個月,朱橚早已和王姑娘陷入愛河,聊聊我我了。今日一早,深受重傷的暗探終于回到金陵城了,說戶籍上的王家父女早就遭遇火災死了,金陵城的是冒牌貨,居心叵測。 查清身份后,暗探們一路遭遇各種截殺,共計百來號人出去,只有一個傷殘的暗探詐死,并扮作乞丐活著回到了金陵城。 毛驤聞言大驚失色,朱棣正好他一起查雞鳴門天牢魔教逆黨越獄案,兩人匆匆趕來百和堂保護周王朱橚,并派另一波兵士去香料鋪抓捕王氏一家。 不料還是晚了一步,王氏一家正好了計劃今日設計動手,將周王鉗制為人質,交換北元世子買的里八刺。 雙方互相捏著關鍵的把柄在手,以皇子換皇子,這筆買賣算是公平。 王氏一家是北元埋在金陵城的棋子,效忠成吉思汗的后裔黃金家族,他們拿著王家的戶籍皇冊來到金陵城,從宮中眼線那里打聽來的情報,說五皇子朱橚扮作大夫,在織錦二坊的百和堂坐診。 對付朱橚這種天真純情的少男,沒有比美人計更好用的了。 什么被土匪打劫中箭受傷、逃亡時和家人失散等等,都是刻意設計的謊言,連箭矢上的烏頭之毒,也是她自己淬上去的。 朱橚果然中計,在溫柔鄉(xiāng)中迷失,被愛情沖昏頭腦,即使王氏一家偶爾露出破綻,也都視而不見。 之后曹國公李文忠北伐凱旋,將北元世子買的里八刺俘虜?shù)浇鹆瓿?。王氏一家收到上頭的指令,營救世子。 王氏一家的原本的計劃是利用扮作耍猴戲的北元探子傳話,放出暗號聯(lián)絡買的里八刺,在百和堂動手。 為了以假亂真,王姑娘的腳踝是在圍觀猴戲時,被王母重重的踩了一腳,施展苦rou計。 兩口子攙扶著“閨女”來百和堂求援,并且?guī)е鞣N沉重的年貨,就是預料朱橚會心疼王音奴,親自她們一家三口回去。 百和堂阿福臥床不起,肯定是朱橚親自幫著趕車搬年貨,而馬車一旦離開織錦二坊,王母會找借口要去城外的玄真觀給閨女上香祈福,要朱橚一直趕車馬車出城,在城邊偏僻之地將他打暈俘虜。 而此時買的里八刺也找借口到了玄真觀賞梅花,北元的密探會引開跟隨的明朝護衛(wèi),買的里八刺由此脫身,和俘虜了朱橚的王氏一家會和,并以朱橚為人質,一路挾持著他離開大明,回到北元。 這個計劃堪稱完美——如果中途沒跳出個姚妙儀、如果朱棣和毛驤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話。 朱橚對王姑娘用情太深了,傷點皮rou都要屈尊去請姚妙儀親自幫忙看看,結果姚妙儀將王姑娘為人質,和買的里八刺以及王父、王母對持。 姚妙儀將簪尖對準王音奴的咽喉,逼退了王母。 被彎刀鎖住咽喉的朱橚定定的看著王音奴,臉上先是震驚和失望,而后目光黯淡,好像有些什么在心里陡然崩潰了,面如死灰:“音奴……你……你騙我?!?/br> 王音奴則淚如雨下,瞬間潤濕了衣襟,反反復復說著三個字,“對不起……對不起。” 朱棣心疼弟弟,說道:“五弟,莫要被這個妖女哄騙了,她若真有半分愧疚,早就向你示警了,如今想出這個苦rou計,引你驅車出城,明擺著要治你于死地?。 ?/br> 朱橚畢竟年輕,被初戀情人一家背叛,頓時傷心欲絕,對親哥哥的勸告置若罔聞,眼中依然只有哭成淚人的王音奴,連聲音都哽咽了,“你到底……那些話有沒有一句是真的?” 王音奴說話聲都是哭腔,“我……對不起……是我對不住你?!?/br> 王母冷哼一聲,說道:“音奴,你莫要心軟,也不必愧疚,這個周王若真的喜歡你,他為何一直隱瞞自己的身份,從不提起婚姻大事?無非是見你顏色好,起了玩弄之心罷了!男人眼里只有權勢和富貴前程,朱家皇子們將來的王妃必定是高官公卿之女,誰會娶一個平民女子做王妃?豈不是自毀前程?” 朱橚說道:“音奴,我花前月下的誓言句句是真,我此生只好醫(yī)學,立志學神農嘗百草,懸壺濟世,編寫醫(yī)書。權勢與我而言并不重要,我只想和你……呵呵……” 朱橚仰天悵然大笑,笑的都帶出了眼淚,“我太天真了,被你們一家玩弄于鼓掌之間,真是大明最沒用的皇子?。「富署B(yǎng)我何用?” 朱橚半生順遂,在親哥朱棣的關心下長大,從未遭遇過如此大的打擊,心如明鏡,纖塵不染,一朝被心愛之人算計背叛,覺得自己所求所想之事都化為泡影,成為笑談,居然心懷了死志,朝著架在脖子上的彎刀撞去! “五弟!”朱棣心如刀絞。 “五郎!”王音奴叫的撕心裂肺。 幸好買的里八刺眼疾手快,撤下了彎刀,朱橚的脖子只是被劃了一道淺口,并沒有傷及要害。 這下扯平了,王音奴和朱橚脖子上都開始流血,眼淚也嘩嘩往下落,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好一對苦命鴛鴦,中間夾著家國情仇的巨大鴻溝,已是破鏡難圓了。 此時整個織錦二坊都被五城兵馬司和親兵都尉府的將士們團團圍住,關閉坊門,肅清街道,沿街的士兵站成一排,將百和堂圍的水泄不通,插翅難飛。 買的里八刺暗暗叫苦,就差一步啊!倘若沒有姚妙儀,或者燕王朱棣晚半天來尋朱橚,此刻他都不會如此被動。 太子朱標和魏國公徐達奔馳而來,走進百和堂,看見姚妙儀挾持王音奴,和買的里八刺對抗的緊張場面。 徐達心中涌出一股酸楚,這十年來女兒到底經歷了些什么,成為現(xiàn)在一副臨危不懼的樣子? 朱標正色說道:“買的里八刺,我父皇對你不薄,以郡王之儀待之。甚至鞭打了二弟,只因二弟曾經對你出言諷刺。你卻以怨報德,算計我五弟為人質,實在令人失望?!?/br> 買的里八刺對著朱標行了一禮,平靜說道:“太子殿下,金陵城雖好,可是這里不是我的家鄉(xiāng),我思戀故土,想要回家。還望太子體恤我的思鄉(xiāng)之情?!?/br> 朱標說道:“城門坊門都已經關閉,插翅難飛。我剛得了父皇口諭,說只要你放下武器投降,放開我的五弟,便能既往不咎,你依然是我們的坐上賓?!?/br> 買的里八刺說道:“放我回北元故鄉(xiāng),我必然保證周王安然無恙?!?/br> 朱標面色轉冷,說道:“四面楚歌,世子莫要孤注一擲,做下悔恨終身之事。我五弟向來與世無爭,他平日對你的態(tài)度也是十分恭敬,兩人從無交惡。況且他的生母和你的母后一樣,都是高麗人氏,你卻算計到他頭上,于心何忍?” 朱棣此時心都涼了,太子的言外之意,是要不惜一切代價留住買的里八刺。至于五弟的生死,他是不在乎的,能夠生還,皆大歡喜;倘若買的里八刺執(zhí)意不肯讓步,魚死網破,那就…… 生母死的早,長兄為父,朱棣從小就護著這個親弟弟,其用情之深,是遠遠超過太子朱標這個異母哥哥的。 看著悲傷絕望的親弟弟,朱棣把心一橫,走上前去,說道:“買的里八刺,我愿意和五弟交換,我為人質,你放了他。反正你要的是大明皇子,我和五弟沒有什么區(qū)別?!?/br> “四哥!不要!”朱橚猶遭重擊,呆若木雞。 買的里八刺心中打著小算盤:燕王向來得到洪武帝的看重,倘若以他為人質,比無用的朱橚能多出一成勝算。 太子朱標心中一亮,五弟不過是個癡迷醫(yī)學的廢物,而四弟就…… 此時姚妙儀腦子轉的飛快,暗中分析著局面。 按照她的推測,王氏一家應該都是北元密探,潛在金陵城,伺機而動。身為密探死士,應該以目標為重,拋開自我和同伴的身死才是——可為何王母會如此聽話,就連買的里八刺似乎也十分看重王音奴的生死? 或許王音奴的真實身份并不僅僅是北元密探? 姚妙儀決定試一試。 她挾持著王音奴退到了取暖的火盆旁邊,左手持簪繼續(xù)抵在喉間,右手將燒的通紅的火鉗,毫不留情的烙在了王音奴的大腿處! 刺啦一聲,伴隨著王音奴凄厲的尖叫,一股焦臭隨著白氣在她大腿處騰起。 “音奴!”朱橚瞳孔猛地一縮,好像經受炮烙之刑的是他,傷在她身,痛在他心,一副余情未了的樣子。 “郡主!”王母大驚失色,不禁叫出了聲。 郡主? 猶如在絕望中看見了曙光,朱棣暗道,這個王姑娘是郡主!如此一來,朱橚有一線生機了。 姚妙儀沉著冷靜,并沒有被王音奴的慘樣所觸動,將火鉗放在火盆里再次燒紅了,威脅焦急憤懣的王母:“老實交代她的真實身份,否則下一鉗就烙在她這張如花似玉的臉上,以后不叫活觀音了,改叫夜叉如何?” “住手!快住手!”王母連連叫道:“她是我大元丞相王保保之妹,郡主王音奴!” ☆、第64章 天命難違 朱標從小在文人堆里,何嘗見過這種施刑烙rou的場面?單是聞到焦臭味就已經欲欲作嘔。 朱棣等人則心生希望,如果這個絕色女子真的是河南王王保保的meimei,那朱橚應該有救了。 王保保是北元權相,是最受北元宣光帝器重的人物,也是朱元璋最忌憚的對手。 對于這個王保保這個對手,朱元璋的手段是軟硬兼施,硬的當然是打仗了,用武力去征服,軟的就是拉攏招降。 招降的成果很顯著,王保保的弟弟脫因帖木兒,漢名叫做王金剛,剛剛歸降了大明,朱元璋對北元投降的高級將領皆是厚待之,如今這位王金剛就在大明任職。 姚妙儀暗道,難怪買的里八刺等人如此關心王音奴的安危,這王姑娘貴為郡主,更是王保保的親妹子,貴為世子的買的里八刺也不敢將其視為草芥,丟在一邊不管她。 倘若買的里八刺對王音奴的生死漠不關心,即使他逃回北元,也會失去權臣王保保的支持,在北元皇室孤立無援。 姚妙儀說道:“原來王姑娘貴為郡主,是我無禮了,他日定當上門負荊請罪?!?/br> 嘴上這么說的,手里的簪尖依然頂著王音奴的脖子。 朱棣說道:“郡主,我五弟生性單純,立志醫(yī)學,將來當一個著書立說的醫(yī)學大家,對政治權謀一無所知??ぶ鳎埬憬o一個實現(xiàn)理想的機會吧,他不該就這么死在彎刀之下。我愿意代替五弟為人質?!?/br> 言下之意,就是要王音奴出面,說服買的里八刺等人放過朱橚。 朱橚堅決不讓,叫道:“四哥,是我犯下的錯,理應我一人承擔,不要你給我背黑鍋。倘若你遭遇不測,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生不如死啊?!?/br> 這時火鉗已經再次燒紅了,姚妙儀駕輕就熟的舉起火鉗,對準了王音奴的絕世容顏,諷刺一笑道:“買的里八刺!放了朱橚,否則王音奴就要變成王夜叉啦?!?/br> 買的里八刺似乎有些動容,一旁的王父說道:“殿下,你莫要信她的鬼話。王姑娘貴為郡主,她不敢動手的?!?/br> 姚妙儀指著徐達說道:“有何不敢?我爹爹是魏國公徐達,就是捅破天去,也有爹爹給我撐著。只是今日若朱橚在百和堂出事了,我爹爹可以保住我的性命,但是店里的伙計,甚至街坊鄰居都會被株連砍頭,連累無辜。” “自打我在這里開了藥鋪,宋秀兒他們,還有鄰居都多有照顧,我不忍心見他們無辜送命,就只能豁出去郡主的性命,來保護他們的性命?!?/br> 言罷,姚妙儀手中的火鉗靠過去,雖然沒有貼著王音奴的嬌花般的臉蛋,但是灼熱的氣息瞬間將她散亂的鬢發(fā)燙糊了。 王母當即向買的里八刺跪下了:“殿下,求你救救郡主,她是河南王唯一的meimei,不能被活生生燒死啊?!?/br> 買的里八刺雙拳緊握,而后松開了,對王父說道:“放下周王走吧?!?/br> 王父說道:“放了周王,我們就前功盡棄了,殿下也會被侮辱軟禁?!?/br> 買的里八刺面有慷慨之色,說道:“王保保有復國之才,倘若為了我而犧牲他唯一的親meimei,豈不是寒了這些忠臣們的心?也罷也罷,天命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