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紀(jì)綱搖頭說道:“你的經(jīng)驗真不像進錦衣衛(wèi)才幾個月,分明是好幾年的老人了。” 明月說道:“刑訊之前先將他們的衣服鞋襪都剝了,換上囚服,舌底和頭發(fā)也要撥開檢查,以防藏著毒物或者暗器,以防自裁,對了,連糞門也不能放過,那里可以藏很多東西?!?/br> 一聽這話,紀(jì)綱覺得沒什么好說的了,以后跟著明月大人混吧,大樹底下好乘涼啊! 紀(jì)綱命手下照做,將鳳陽府地牢各種刑具全部用了一遍,折騰得幾乎奄奄一息了,才輪到明月和紀(jì)綱兩人審問。 紀(jì)綱捂著鼻子問道:“叫什么?哪里人?從何而來?來做什么?” 囚犯奄奄一息,“我……我們是……無辜……災(zāi)民?!?/br> 明月問道:“聽口音不是鳳陽本地人?” 囚犯說道,“我……我們是……蘇州府遷來鳳陽的農(nóng)戶?!?/br> 紀(jì)綱問道:“可有街坊領(lǐng)居證明?” 囚犯說道:“沒……都死了。” 明月冷笑道:“鳳陽雖然地動,但從沒聽說過那里的村莊街道死絕的,不是死了,是無人能證明吧?!?/br> 囚犯不再辯駁,閉口不答,閉眼等死。 紀(jì)綱對著明月耳語道:“嘴比骨頭硬,看來真有問題?!?/br> 明月說道:“帶下去療傷,要他們都活著?!?/br> 明月走出地牢,對紀(jì)綱說道:“趕緊加派人手保護徐大小姐。” 想了想,明月又問道:“徐大小姐這幾個月都在鳳陽鄉(xiāng)下,真的沒查過謝再興舊案?” 紀(jì)綱舉手發(fā)誓,“真沒有!我是惜命的,哪來的膽子欺騙毛大人?這幾個月我和兄弟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盯梢,那窮鄉(xiāng)僻壤,與世隔絕,徐大小姐就是不死心,她也沒法查啊?!?/br> 明月說道:“徐大小姐幾次遇險,都是幕后黑手為了阻止她查案而為之。并且我們每次都無法找到真正有用的線索,這一次的手法如出一轍,我覺得是同一撥人所為。” 紀(jì)綱大喜,“若真若此,我們抓了兩個活口,算是立大功啦!” 明月說道:“如果真是那撥人,嘴肯定是鐵還硬,憑你我的本事,這兩人基本問不出什么來了。如果頻繁用刑,說不定就折騰死了,線索中斷,所以干脆將兩人連夜送到京城,留著請毛大人親自審問?!?/br> 紀(jì)綱點頭道:“聽你的,就交給毛大人吧。毛大人有本事把人削成棍子,還至少能活一年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卷是真相,卷尾時真相會揭曉。 ☆、第180章 心內(nèi)成灰 紀(jì)綱在鳳陽早就呆膩歪了,想早點回到繁華的京城,便主動請纓,當(dāng)夜就帶人押解囚犯回京,明月則留在鳳陽府暗中保護徐妙儀,這一次她加派了許多人手,明里暗里將妙儀周圍防護的如鐵桶般。 入夜,金陵城。 無論淮河流域遭遇何等險情,都城永遠(yuǎn)都是一副繁花似錦,烈火烹油的富貴景象。秦淮河上,堆滿紅粉胭脂的畫舫穿梭期間,將夜色下的秦淮河點綴的如同一根閃亮的玉帶。 一艘畫舫上,兩個伶人粉面含春,雙目含情,正唱著香艷的《西廂記》,崔鶯鶯抱著繡被夜赴張生,唱的是纏綿的昆山腔。 “繡鞋兒剛半拆,柳腰兒夠一搦,羞答答不肯把頭抬,只將鴛枕捱。云鬟仿佛墜金釵,偏狄髻兒歪?!?/br> 崔鶯鶯半推半就,欲迎還羞,那張生更加放肆,又唱道:“我將這鈕扣兒松,把縷帶兒解,蘭麝散幽齋。不良會把人禁害,怎不肯回過臉兒來……” 伶人唱得正歡,可是戲臺前一個看客都沒有,伶人不過是個裝點門面的幌子而已。畫舫的另一頭艙門緊閉,兩個人正襟危坐,表情冷峻,伶人綿長細(xì)軟的唱曲聲無孔不入的鉆進來,“……將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 坐在下首那人聲音稍有些尖細(xì),居然是洪武帝身邊的心腹太監(jiān)黃儼!黃儼歉意低頭說道:“這些yin詞艷曲玷污了國公爺?shù)亩?,不過咱家實在被逼的沒有辦法了,外頭到處都是錦衣衛(wèi)的眼線,怕被人察覺偷聽,就請了這些唱戲的在外頭裝門面?!?/br> 上首的那人身材高大,逆光而坐,因此看不清他的相貌?!巴鯇嵏Ω卟?,一曲西廂,道盡世間悲歡離合,世人卻只看到一個‘yin’字,專門挑這這折私會戲傳唱,可悲可嘆?!?/br> 黃儼忙說道:“國公爺說的極是,咱家這種俗人,眼里只能看到低俗的東西,國公爺能從通俗中看到高雅?!?/br> 上首者淡淡道:“西廂每一段唱詞都大有深意。有一段‘怨不能,恨不成,坐不安,睡不寧”不正是你我這些日子的真實寫照嗎?” 黃儼跪倒,伏地說道:“都是咱家的錯,咱家以前未能斬草除根,釀成大禍,請國公爺處置,咱家無怨無悔!” 上首者說道:“起來吧,不要再說這些沒用了的,你我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互相扶持,你在大內(nèi),我在朝中,內(nèi)外呼應(yīng),方能遮掩住當(dāng)年那場彌天大謊。可惜百密一疏,當(dāng)年失蹤的小魚變成了吃人的大鱷,屢次將我們布下的重重漁網(wǎng)咬破,導(dǎo)致我們不停地補網(wǎng)清理痕跡,疲于應(yīng)付。沒想到一個小小女子,居然比她外祖父還不好對付?!?/br> 黃儼說道:“此女已經(jīng)成為我們最大的威脅,可她通過了帝后的考驗,即將成為燕王妃,有燕王庇護,我們以后想要再對付她就更難了。” 上首者問道:“你不是已經(jīng)按照了人趕去鳳陽找機會做掉她嗎?鳳陽地動,又兼洪水圍困,疾病橫行,太多□□的理由了,此等良機,豈能放過?!?/br> 黃儼又是磕頭謝罪,“國公爺,今日冒險約您來者商議,就是為了此事?!?/br> 見黃儼一副倒霉樣,上首者心頭一緊,“又失敗了吧?!?/br> 黃儼磕得地板咚咚響,“咱家無能,派出去的眼線被錦衣衛(wèi)識破,計劃夭折,嚴(yán)審后押解回京,即將到京城?!?/br> 上首者雙拳緊握,“既然如此,你還有閑工夫約我出來?趕緊派人半路截殺?。∵@人若落到毛驤手里,萬一熬不住刑罰變節(jié),錦衣衛(wèi)順藤摸瓜,你我難逃一死!” 黃儼說道:“國公爺放心,咱家已經(jīng)連夜派人截殺了,那些人休想踏進京城半步?!?/br> 上首者松了松拳頭,“你用什么法子截殺他們?” 黃儼說道:“和以前皇上除掉小明王一樣,投毒、沉船,尸骨泡在水里喂魚,死無對證?!?/br> 上首者冷笑:“你在以前親兵都尉府混了多年,應(yīng)該知道小明王在那次沉船事故中其實沒死,明教薪火不熄。居然效仿這個失敗的法子,黃儼,這些年你不僅老了,而且還越來越蠢!” 黃儼忍辱將手中紙條奉上,說道:“這是剛剛接到的飛鴿傳書,護送船只已沉入長江,錦衣衛(wèi)和囚犯均無活口?!?/br> 上首者掃了紙條一眼,輕飄飄的投進喝了一半的茶杯里,看著墨汁湮沒在熱茶里,這才說道:“黃儼,自從皇上解散親兵都尉府,毛驤親自組建錦衣衛(wèi),把你的眼線幾乎全部砍掉,你我就如同瞎子和聾子,日夜提心吊膽,再無以前得心應(yīng)手了。錦衣衛(wèi)這邊你要不惜一切代價安插心腹進去,我們不能再這番被動?!?/br> 黃儼面有難色,說道:“國公爺,今時不同往日。皇上的脾氣您最清楚了,說一不二,說什么就是什么,雷厲風(fēng)行,一旦發(fā)覺不對勁,就立馬大刀闊斧解散親兵都尉府,我們在都尉府苦心經(jīng)營多年,毀于一旦?!?/br> “現(xiàn)在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毛驤是皇上的義子,真真鐵面無私,只忠于皇上一人,根本不買咱家的面子,咱家送去的那些人,他要么拒絕,要么把人放在儀仗隊里充數(shù),摸不到半點機密?!?/br> 上首者冷笑道:“黃儼,你每次都叫苦不迭,在皇上身邊苦心經(jīng)營多年,就這樣被連根拔起,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黃儼哭喪著臉說道:“不是咱家無用,而是大勢所趨,皇上向來不喜歡用我們閹人,寧可去民間招募能寫會話的女子進宮當(dāng)女官,現(xiàn)在宮里最受寵信的女官是胡善圍。我們這些太監(jiān)大多干些宣旨跑腿的粗活。那個胡善圍和毛驤一樣,都是死心眼,一門心思忠于帝后,更要命的是胡善圍還是徐妙儀的蘇州老鄉(xiāng),咱家都不敢明面上巴結(jié)她?!?/br> 上首者問道:“以前你籠絡(luò)的那個叫做李桃娘的女官如何?” 黃儼說道:“李桃娘是宮里資歷最深的老人,今年已經(jīng)升為尚宮了,可是她腦子太迂,遠(yuǎn)不如胡善圍這個后起之秀受寵?!?/br> 上首者沉吟片刻,問道:“找到這個胡善圍的把柄,將來或許派上用場。還有那個駙馬王寧,他們和徐妙儀都是蘇州老鄉(xiāng),如果真到了要撕破臉的那天,我們掌控了他們兩人的把柄,或許能說服他們倒戈,一起除掉徐妙儀?!?/br> 黃儼點頭說道:“咱家這些年見多了宮里皇族的事,沒有什么東西能夠熬過歲月和利益的摧殘,他們同鄉(xiāng)情誼再深,也終會瓦解。國公爺目光長遠(yuǎn),走一步棋能預(yù)料十步,咱家實在佩服?!?/br> 上首者嘆道:“如今處境艱難,不得不如此。一個徐妙儀就夠我們頭疼了,若等她當(dāng)了燕王妃,身邊又有這么多幫手,將來鹿死誰手,也未可知?!?/br> 黃儼說道:“國公爺功勞蓋世,豈是一個女子所能及的?一個藩王妃而已,遲早要去邊關(guān)就藩的。” 上首者冷哼一聲:“可就是這么一個女子,你我卻在背后疲于應(yīng)付。倘若任她一直這樣一口口的往下咬,你我未必能藏得住?!?/br> 黃儼有些心虛,說道:“鳳陽府那邊錦衣衛(wèi)已經(jīng)有了警惕,我們不能再動手了,只能等她回京城,另想法子?!?/br> 上首者怒道:“等她到了京城,估計賜婚的圣旨就要下了!你打算怎么除?一旦成了燕王妃,你唯一的法子就是誣陷燕王謀反,將整個燕王府一鍋端了才行!” 黃儼也想到了這個嚴(yán)重的后果,“可是現(xiàn)在咱家真的無計可施了。徐妙儀太狡猾了,熟悉咱們的套路布局,她早早將義妹宋秀兒送走了,就連蘇州老家的姚大夫一家子都舉家遷走,所有的軟肋消失,咱們沒法要挾她?!?/br> 上首者搖頭嘆道, “過年時除掉最后一個知情人,嫁禍徐妙儀,她下了詔獄,以為一石二鳥,沒先到她背后有神秘高人相助,用馬錢子效仿我們以前毒殺周夫人的法子,給她洗脫了罪名。徐妙儀杯弓蛇影,出獄后立刻安排了軟肋們的去處,決心和我們背水一戰(zhàn)。 “如今宋秀兒去向不明,姚大夫一家被燕王安排到了云南大將沐英那里當(dāng)軍醫(yī),若是其他地方我還可以伸伸手,但云南是沐英的地盤,沐英也是皇上義子,我的胳膊再長,也到不了云南。每一步棋我都計算的精妙,自以為萬無一失,但她最后總能逃脫,黃儼啊,是不是我好運氣已經(jīng)用盡,老天不肯站在我這邊了?” 黃儼咬咬牙,說道:“實在不行,徐妙儀也有親生的父母兄弟姐妹——” “住嘴!”上首者立刻打斷道:“魏國公一家也是你敢惹的?你別以為徐達(dá)表面上寬厚憨實,其實這些開國大將里他最狡猾了!和他相比,常遇春、李文忠等都是莽夫!你敢惹他?連徐妙儀這個小狐貍你都斗不過,你還敢惹徐達(dá)這個老狐貍?!” 黃儼壓抑許久,此刻重壓之下,也不得不爆發(fā)出來,“國公爺擔(dān)心臟了手,從來不自己動手,一切都交給咱家??扇缃襁@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家該如何是好?還請國公爺示下!” 上首者靜默不語,黃儼硬著頭皮跪地等待,許久,杯中熱茶都涼透了,上首者才說道:“我年事已高,即將告老還鄉(xiāng),已經(jīng)自請過兩次,皇上都按照禮儀駁回了,如果我再第三次上書,估計皇上就會點頭答應(yīng)。你最好在我辭官回鄉(xiāng)之前有個交代,否則以后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黃儼大驚,“國公爺真的要走了?咱家若實在對付不了徐妙儀怎么辦?” 上首者將涼透的茶盞澆在黃儼頭頂上,“有種藥,吃了之后在睡夢中死去,舒舒服服的走,壽終正寢似的,黃公公不妨一試?!?/br> 黃儼被澆了個透心涼,上首者離開畫舫,徒留兩個伶人依然在唱《西廂記》:“淋漓襟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伯勞東去燕西飛,未登程先問歸期。雖然眼底人千里,且盡生前酒一杯。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nèi)成灰!” 黃儼和戲中主人公一樣“眼中流血,心內(nèi)成灰”。但是更大的危機正在爆發(fā):長江江畔,一只被江水泡白的手抓住了一捧蘆葦,在蘆葦?shù)臓恳?,紀(jì)綱緩緩從水里爬上來,面色慘白如紙。 作者有話要說: 《西廂記》和《牡丹亭》,其他不論,只說用詞文筆,舟覺得牡丹亭比較華麗香艷,牡丹亭清麗婉轉(zhuǎn),后者更加符合文人的審美,x格更高,或許這是牡丹亭比西廂記更流行的緣故? 對比兩個文男女主的船戲,場景有些相似,“程序”也相似,都是松扣子,解衣帶,鬢發(fā)歪,不過筆法不同。 舟最喜歡牡丹亭那句“恨不得rou兒般團成片也!”寫的太生動形象了,可以滿足不同的讀者各種想象??!這才是資深老司機呢。 還有女子情動頭歪的那個,西廂記是“鬢發(fā)歪”,牡丹亭是“紅松翠偏”,后者用頭上的首飾移位來表現(xiàn)人物的動情,更加能幫助讀者想象,好像眼睛帶了vr眼鏡似的。 西廂記: 繡鞋兒剛半拆,柳腰兒夠一搦,羞答答不肯把頭抬,只將鴛枕捱。云鬟仿佛墜金釵,偏狄髻兒歪。 我將這鈕扣兒松,把縷帶兒解,蘭麝散幽齋。不良會把人禁害,怎不肯回過臉兒來…… 牡丹亭: 和你把領(lǐng)扣兒松,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沾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則把云鬟點。紅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呵。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rou兒般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 ☆、第181章 孤村之變 金陵多銷金窟,明月在郊外開的所謂書寓就是其中佼佼者。從外表上看,這里仿佛是書香門第的別院,造景精致,東風(fēng)搖曳垂楊線,游絲牽惹桃花片,珠簾掩映芙蓉面。 這些“芙蓉面”皆談吐文雅,不亞于飽讀詩書的世家千金,且具千般裊娜,萬般旖旎,似垂柳晚風(fēng)前,論才學(xué)技藝,各有千秋,不過她們也有一個共同點:貴,比秦淮河的花魁娘子還貴。 毛驤眉頭緊鎖,都懶得看這些看似清高、實為下賤的女子,他徑直走到一處雅居,里頭燃著濃烈的百合香,以掩蓋血腥和藥味。 “毛大人。”床上養(yǎng)傷的紀(jì)綱見上司來了,趕緊爬下來跪拜。 毛驤問道:“那里受傷了?” 紀(jì)綱指著左腿,“被炸裂的木頭貫穿,還在沒傷著骨頭?!?/br> 毛驤問道,“全軍覆沒,就你一個人逃出來了?” 紀(jì)綱嘆道:“大概是吧,屬下命大,船底被炸時正在外頭欄桿處,抱著一根船槳飄到了下游上岸?!?/br> 毛驤仔細(xì)打量著紀(jì)綱的臉,似乎回想了什么,問道:“那年親兵都尉府還在時,我吩咐兩隊人馬去陜西打聽香料鋪王姑娘一家的底細(xì),活著逃回來報信的是不是就是你?” 紀(jì)綱點點頭,“正是屬下,因此功升了小旗?!?/br> 去年在韭山死戰(zhàn)北元太監(jiān)樸不花,這小子也全身而退,真是一員福將,怎么折騰都不死。毛驤說道:“你將能想到的一切細(xì)節(jié)都告訴我……” 鳳陽城,徐妙儀正待寬衣,見明月站在門口紋絲不動,轉(zhuǎn)身問道:“當(dāng)真連洗澡都要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