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時不告訴你，是為了保護(hù)你，怕你闖禍。現(xiàn)在直言告訴你，也是為了你好，提醒你宮廷險惡，前路坎坷，你要變得冷酷而強大才行?！?/br>
    戲臺南柯夢的絲竹之聲繞梁不絕，胡善圍跟著韻律哼唱道：“蹍光華，城一座……瑞煙微香百和，紅云度花千朵，有甚的不朱顏笑呵？眼見的眉鋒皺破，對清光滿斟，一杯香糯。”

    一曲唱罷，胡善圍將杯中黃酒一飲而盡，眉宇間盡是釋然之意，王寧已得賢妻佳兒，我還有什么放不下呢？

    你有你的陽關(guān)道，我也有我的青云路。

    徐妙儀看著暖閣外鋪天蓋地的大雪，隆冬之下，萬物歸藏，無一能幸免，唯有玻璃花房的鮮花逆天而行，依然開放。

    其實成為燕王妃，并非要像胡善圍說的那樣必須選擇冷酷，但必須變得加倍強大，就像建造一座愛與守護(hù)的玻璃花房，如此方能保護(hù)自己，保護(hù)愛的人，保護(hù)心里的一點善良。

    就像永安郡主之死，她那時候即使及時阻止了女官調(diào)換藥材，救了永安郡主一次，但她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因為她太弱小了。

    徐妙儀在愛情和友誼的幫助下跳出了第一個陷阱，第二關(guān)已經(jīng)到來了。

    雞鳴寺里供奉著朱守謙父母的牌位，帝后不許他父母棺槨入皇陵，但是并不禁止他在雞鳴寺祭拜父母。

    朱守謙來到大雄寶殿，知客僧已經(jīng)早早清退了香客們，釋迦牟尼佛寶相莊嚴(yán)，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兩邊是十八羅漢的塑像，鍍著金身，大殿肅穆莊嚴(yán)，佛祖羅漢的眼神皆悲天憫人，凝視著蒼生。

    朱守謙披著狐裘，負(fù)手和大殿中央的釋迦牟尼對視，許久，緩緩跪在蒲團(tuán)上，虔誠的上香磕頭，雙手合十，說道：“已經(jīng)數(shù)不清第幾次到這里了，求父母泉下之靈安息，求表妹逢兇化吉，就是從未在佛前給自己求過什么。”

    朱守謙自嘲一笑，“因為我有自知自明，能安然活到現(xiàn)在，已是佛祖保佑了，我不敢再貪心奢求什么。今天我依然不會為自己許下什么心愿，佛祖您若有空，保佑我表妹一生平安吧?！?/br>
    朱守謙翻動一個個蒲團(tuán)，找到了小八所說的木魚標(biāo)記，遲疑片刻，用小刀挑破了縫線，一只繡著五爪金龍的袍袖從蒲團(tuán)里落出來……

    百和堂藥鋪，朱守謙從食盒里端出了兩盤菜，都是難得的人間珍饈，左邊魚翅，右邊熊掌，一白一黑，分外醒目。

    徐妙儀摸不著頭腦，“表哥，你這是……”

    朱守謙說道：“魚和熊掌不可得兼，你要選那個？”

    從朱守謙知道表妹和朱棣的感情開始，就一直強烈反對，只要見面就苦勸表妹放手，徐妙儀領(lǐng)會到了表哥的意思，定是大怒了，逼她在表哥和燕王中選一個呢。

    徐妙儀說道:“兩個都要。”

    朱守謙搖頭，“只能選一個。”

    徐妙儀固執(zhí)的說道：“都要，我都不會放手?！?/br>
    朱守謙將魚翅放進(jìn)食盒里，只留一盤熊掌，“好了，我已經(jīng)知道你的選擇。以后我只知道有燕王妃，不知有表妹。你我一刀兩斷，不要來往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南柯夢》有點給王寧和懷慶公主立flag的意思，王寧的一生和這部戲里的男主很相似，娶公主，平步青云，畢竟以后要靖難之征站隊嘛，王寧和懷慶支持朱棣，所以都被建文帝狠狠折騰過。和南柯夢情節(jié)相似。

    不過最后結(jié)局和南柯夢不同，南柯是公主死，駙馬在權(quán)力斗爭中失敗死去，醒來后發(fā)現(xiàn)是南柯一夢。徐后傳里朱棣登基，王寧和公主苦盡甘來了。

    每個人都在成長，對這個世界有了自己的認(rèn)知和理解。

    我其實很想多寫寫胡善圍的，可惜篇幅有限，不能寫太多。

    ☆、第197章 暮已夕沉

    徐妙儀當(dāng)時就懵住了，從小到大，表哥從未說過這樣傷人的重話，哪怕在鳳陽賑災(zāi)時和朱棣吵得不可開交，他對這個妹子依然是軟語相勸。

    而今日，居然一言不合就決裂，一刀兩斷。徐妙儀覺得真有一把刀砍刀心上，疼得她都忘了呼吸。

    待朱守謙提著食盒走到門口，徐妙儀回過神來，快步跑過去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門，“不準(zhǔn)走，表哥，你有些不對勁，發(fā)生什么事了？”

    朱守謙身形一晃，“心都不在了，強留有什么用？女大不中留啊，你終歸向著夫婿的。”

    徐妙儀拉著朱守謙的手，一字一頓的說道：“你和他一樣重要?！?/br>
    朱守謙扯回自己的手，“你別強人所難了，我討厭燕王，我也不想見你嫁給皇室任何一個人，每每想到以后要叫你四嬸嬸，我這心里很難過，眼不見為凈，以后莫要來往了?！?/br>
    徐妙儀一旦嫁給朱棣，出嫁從夫，徐妙儀就比朱守謙高了一個輩分，私底下或許還能以表兄妹相稱，但明面上就是嬸嬸和侄兒的關(guān)系了。

    徐妙儀含淚說道：“表哥，朱棣是個很可靠的人，你以后會慢慢改變對他的看法?！?/br>
    朱守謙垂下眼眸，不正眼看徐妙儀，伸手撥開她，“讓開，他那點伎倆騙的了你這種無知少女，騙不了我的眼睛，天家無情，皇室為了權(quán)勢，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燕王從小就是個冷清性子，他不可能為了你改變什么。表妹，只要你一句話，和燕王斷了孽緣，我們依然還是兄妹?！?/br>
    眼珠從頰邊滾落，徐妙儀說道：“表哥，我喜歡他呀?！?/br>
    朱守謙抬頭看著徐妙儀，眼里一片黯然之色，“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讓開吧，以后各走各的路?！?/br>
    徐妙儀像一尊石雕似的杵在原地，不肯挪動半步，“我不讓，外祖家都死絕了，只留下我們表兄妹兩個相依為命，倘若連你我都生分了，我們苦苦掙扎的這些年還有什么意義？”

    朱守謙的眸色更深了，低聲呵斥道：“虧你還記得外祖父一家！他們死在誰手里，你難道不明白？一旦嫁入皇家，你該如何自處？難道和他們一樣，把外祖父稱為逆賊，說謝家滅門死有余辜嗎？”

    徐妙儀猛地?fù)u頭，“我不會這么做的，我成為燕王妃，也不會放棄查案。表哥，現(xiàn)在我只差一步了，我已經(jīng)逼得幕后主使扔出了最后一個替死鬼，我很快就揭開那人的面具，我會為謝家平反昭雪的。”

    朱守謙問道：“只差一步？那一步？你敢和我說說嗎？”

    徐妙儀依然搖頭，“表哥，我與他們有約，不能透露一個字，何況你身份特殊，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br>
    朱守謙冷笑，“是嗎？你瞞著我，可你告訴燕王了對吧？”

    徐妙儀一怔，“我是和朱棣說了，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的?！敝焓刂t打斷道：“親疏已分，你別自欺欺人了，我在你眼里比不上燕王一根手指頭！我以前以為你年少無知，只是被燕王的虛情假意迷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其實是貪慕皇室富貴，想享受燕王妃的榮華，我，還有謝家都已不重要了。”

    徐妙儀抓著朱守謙的手腕，“不，不是這樣的，表哥，我喜歡朱棣，和他是誰的兒子無關(guān)，哪怕他是個小卒，是個馬夫，我也會嫁給他。”

    朱守謙看著癡情的表妹，他的心比表妹更痛苦，可是……朱守謙冷諷道：“不要叫我表哥。以后還是和燕王一樣，叫我侄兒吧?！?/br>
    “表哥！”徐妙儀抓著朱守謙緊緊不放，攥得手背青筋暴起，指節(jié)骨都發(fā)白了，好像他是一只風(fēng)箏，一旦放手，就被狂風(fēng)卷入天機(jī)，直到被刮斷翅膀，落在某個荒郊野外，再也回不來了。

    “放手！”朱守謙狠狠甩開徐妙儀的手，她的手背撞在了銅制的門栓上，發(fā)出崩的一聲悶響。

    手背的骨頭像是被撞裂了似的，徐妙儀咬牙忍住尖叫，捂著手背痛苦的蹲在地上。

    朱守謙本能的伸手去扶，半路縮了回來，打開門栓匆匆離開。

    朱棣趕來百和堂時，朱橚已經(jīng)給徐妙儀的手背敷上膏藥，正要纏上紗布。

    “走開，我來。”朱棣趕走了弟弟，接過紗布，細(xì)細(xì)的給徐妙儀包扎。

    朱橚無奈的聳了聳肩，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親哥哥有了媳婦忘了弟弟的行為，沒再口出抱怨之詞。

    徐妙儀的手背上敷著黑乎乎的膏藥，看不出傷情如何，朱棣心疼的一圈圈纏著紗布，“緊不緊？有沒有壓到傷口？”

    徐妙儀搖頭，“沒有，朱橚說并無大礙，左手別使勁，修養(yǎng)一段時日就好了?！?/br>
    朱棣眉峰如劍，迸出一絲寒意，“朱守謙太放肆了，沒輕沒重的，要給他點教訓(xùn)?！?/br>
    徐妙儀趕緊勸道：“他不是故意的。”

    朱棣劍眉一挑：“不是故意的都把你傷成這樣，若真故意起來，他豈不要廢了你一只手？”

    徐妙儀說道：“表哥不會這么做的?！?/br>
    一旁的朱橚居然開口替朱守謙說話，“對呀，我很理解朱守謙的失態(tài)，我剛得知四哥和妙儀的事情，一時也接受不了。以前四哥對我好啊，親爹也就這樣了，自從有了妙儀，親爹變后爹，四哥心心念念想的是妙儀，我很是失落了一段時間呢?！?/br>
    朱橚氣極反笑，“你我親兄弟，‘親爹’是哪門子的混賬話，若被父皇聽見，定不饒你?！?/br>
    經(jīng)?？匆娝母邕@頭冷硬的猛虎在徐妙儀面前溫順體貼的貓咪，朱橚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畏懼朱棣了——他更怕徐妙儀一些。朱橚反駁道：“父皇已經(jīng)對我不抱希望了，才不會訓(xùn)我呢。朱守謙性子從小就孤僻，和誰都不親，唯有和表妹妙儀親密無間，現(xiàn)在四哥橫插一腳，將人家親表妹變成了四嬸，他氣得要和妙儀決裂，這太正常了?！?/br>
    朱棣說道：“那也不能傷了妙儀?！?/br>
    朱橚說道：“要不我找人朝著他手背也打一板子？以牙還牙？”

    “不行！”朱棣和徐妙儀異口同聲的說道。

    朱橚笑道：“瞧瞧，你們兩個越來越有夫妻相了?！币娭扉Φ谋砬椴粚?，朱橚撒腿就跑，“你們慢慢聊，我去熬藥?！?/br>
    徐妙儀的手裹了厚厚數(shù)層紗布，圓圓白白的像剛出籠的大饅頭，朱棣將這個“大饅頭”放在唇邊輕輕吹著氣，他的唇薄一線，卻異常柔軟，徐妙儀霎時覺得沒那么疼了。

    朱棣說道：“莫要為了守謙之事煩憂了，他正在氣頭上，你怎么解釋都無用的，來日方長，他會慢慢接受你我?！?/br>
    徐妙儀卻緩緩搖頭，“我覺得沒朱橚說的那么簡單，表哥今天不對勁，他……”

    徐妙儀沉思片刻，說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我就覺得他不會如此絕情離我而去，表哥性格孤僻，和我一樣倔強執(zhí)著，還有那個可惡的北元世子總是陰魂不散的圍著他轉(zhuǎn)，我擔(dān)心……擔(dān)心他鉆了牛角尖里走不出來了。朱棣，你幫我暗中打聽一下他最近的行蹤?！?/br>
    朱棣點頭，“好，我會留心的?！?/br>
    徐妙儀補上一句，“這事千萬別驚動父皇和錦衣衛(wèi)他們，以免小事變大，不可收拾。”

    朱棣莫名有些醋意，說道，“好，你那表哥是個寶貝，捧在手里怕碎了，吹口氣都得悠著點，怕吹化了他。”

    徐妙儀笑道：“別生氣啦，我表哥也是你親侄兒嘛，作為長輩，關(guān)心一下晚輩應(yīng)該的嘛，是不是，四表叔？”

    被戳中死xue，朱棣的表情立刻凍住了，“叫我四郎?！?/br>
    徐妙儀立刻改口，并且更進(jìn)一步，甜糯糯的叫道：“相公?！?/br>
    如沐春風(fēng)，朱棣的冷臉?biāo)查g融化了，比春水還要溫柔。

    雞鳴寺，藥王殿，買的里八刺打坐念經(jīng)，北元傳來消息，說他父皇宣光帝病倒，數(shù)日不朝，病情十分嚴(yán)重，小八已經(jīng)在雞鳴寺齋戒十日了，每日在藥王殿抄經(jīng)為父皇祈福。

    此時他穿著粗布禪衣，木簪束發(fā)，以前腰間總是sao包的懸掛著香包、玉佩、金七事、緙絲扇袋等紈绔公子哥兒的玩意兒，如今一應(yīng)都省了，清清爽爽的盤坐在蒲團(tuán)上，居然有些清心寡欲、遺世獨立的模樣，不復(fù)以前油嘴滑舌，嬉笑癲狂。

    祖母奇太后和母親權(quán)皇后都是高麗國美女，小八更像得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描繪的相貌。金陵城唯一能夠和他比肩的就是“知己好友”靖江王朱守謙了，但凡兩個絕世美男一起出現(xiàn)的地方，那美景簡直可以入畫。

    可惜一個是質(zhì)子，一個是父母雙亡、被皇帝猜疑的郡王，哪怕金陵城仕女們春閨里無數(shù)次夢見他們，醒來后，都明智的知曉他們均不是可堪嫁娶的良人。

    他唯一的在乎的人已經(jīng)心許他人，其余的女子在他眼里都只是一個背景而已。小八不甘心，嘴里念的佛經(jīng)，心里盤算著如何拆散了徐妙儀和燕王……

    毛驤進(jìn)來藥王殿時，看到的是慈眉善目，天真純潔，猶如觀音座下童子般的小八。

    毛驤說道：“世子殿下，據(jù)我們的線報，北元國主前夜已駕崩，世子的幾個王叔隱瞞消息，秘不發(fā)喪，互相殘殺，爭奪王位?！?/br>
    小八如遭雷擊，僵硬的坐在蒲團(tuán)上，“……我祖母和母親呢？”

    毛驤說道：“權(quán)王后被灌了毒酒身亡，奇王太后從宮中暗道逃走，正暗中召集舊部和一些部落首領(lǐng)反攻。世子殿下，皇上說世子才是黃金家族的正統(tǒng)，會助世子回去奪位?！?/br>
    作者有話要說：　　時間到，小八該回去了嘿嘿，比真實歷史推遲大約半年。

    其實在大明也蠻好，有美食，美女，有秦淮河的繁華，還能有知己守謙陪著，比去北元當(dāng)一個末代皇帝爽多了，以后小八再回想從前，他會覺得曾經(jīng)以為人生最憋屈，最苦悶的是當(dāng)質(zhì)子的時候，其實不然，那恰好是他人生泡沫般夢幻的年華。

    大明是囚籠，那也是個美的不像話的囚籠。

    北元是遵守叢林法則的角斗場，他撕咬著成為了最后的王者，坐在白骨堆成了寶座上，秦淮河如灑金般的河水成了綿延不絕的草原，售賣各種新奇玩意兒的店鋪成了漫山遍野的牛羊，簪花裹著綾羅綢緞的女子成了以牛角為飾，披著毛皮的部落大美女。

    夢里不知身是客，在大明他是客，在北元他也是客。

    黃金家族從成吉思汗開始，從小八結(jié)束。小八有卓越的帝王才能。

    可惜。

    暮已夕沉。

    ☆、第198章 清窗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