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紹珩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肩,低聲耳語道:“你錯在叫人抓著了把柄。” 紹楨一愣,也笑了起來,對那勤務(wù)兵道:“行了,我認錯了,成了吧?” 那勤務(wù)兵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轉(zhuǎn)身去了,紹楨這才咧咧嘴,撫著膝蓋站了起來,抱怨道:“餓死我了?!?/br> 紹珩陪著弟弟吃過宵夜回到房中,一面想著紹楨方才漫不經(jīng)心跟他講自己如何戲弄那個女孩子,一面又想起晚間在牌桌上一班人談及許蘭蓀的事。紹楨自幼頑劣,年少荒唐也就罷了,怎么許先生也在男女之事上如此不拘小節(jié)?實在同他記憶中的老師難以疊在一處。 父親軍法治家,紹珩讀得也是軍校,作息都是自幼養(yǎng)成的習(xí)慣,只要天光初亮,人便醒了。 清秋天氣,潮涼的風(fēng)細細撥弄著落地的縐紗窗簾,一對白羽天鵝在池塘中安然游弋,晨霧彌漫,仿若兩絮柔白的云朵浮在水面上。紹珩隔窗望見,便取了相機下樓,才拍過兩張,聽得身后有腳步聲走近,回頭一望,連忙放下相機: “爸爸。” 來人肩章上的五顆金星在晨霧中閃著冷光,除了現(xiàn)職的參謀總長外,就只有父親了。父子二人沿著池塘走了一段,父親和言問道:“你這次回來先留在江寧,到卓清那邊熟悉一下國防部的運作,怎么樣?” 紹珩想了想,沉著應(yīng)道:“國防部面上的運作,我多少知道一些。要是您不反對,我想到軍情部去學(xué)習(xí)?!?/br> 父親似有些意外,眉峰挑動了一下,短暫的沉默也在他預(yù)料之中,“你想好了?” 紹珩平然道:“是?!?/br> 父親點了點頭,“廷初這個人是難得的厚道。他這樣的性子能坐到如今這個位子,便是過人之處。你跟著他,我是放心的?!?/br> 紹珩端然答道:“是,爸爸?!?/br> 如今掌舵軍情部的蔡廷初早年是父親的侍從官,同虞家頗為親厚。父親如是說,自然是要把他交給蔡廷初安排照管,這多少和他的自己的初衷相悖,但自己去軍情部已然有違父親的意思,此時父親既已開口,他也不便當(dāng)面再駁。 他這個選擇,大概任誰聽了都會覺得意外。 “虞先生的長公子” ,這個標簽貼在他身上這么多年,總該有點新內(nèi)容吧? 虞浩霆的兒子,如果優(yōu)秀,就是正常;如果正常,就是平庸;如果平庸,那就是個笑話——“虞先生的長公子”,這個標簽或許是所有人能對他抱有的最大的尊重。無論他做什么,都不會從別人那里得到更多的仰望。那么,他寧愿別人換一種方式看他。 不過這些念頭,最好還是不要被父親知道。 轉(zhuǎn)念間,他忽然想起許蘭蓀的事,便問道: “我聽說許先生因為續(xù)弦的事辭了教職,真有這么嚴重嗎?” 父親微微搖了搖頭,欲言又止間忽而一笑,“是真名士自風(fēng)流。你老師從學(xué)校里搬出來了,如今和夫人住在東郊,不管別人怎么樣,你這個做學(xué)生的該去拜望一下。前些日子有人拿了一部明覆宋本的《玉臺新詠》來,擱在我這里是明珠暗投了,你帶去送給許先生吧?!?/br> 副駕的坐位上擱著一方檀木書匣,里頭是虞紹珩從父親那里拿的一部《玉臺新詠》,打算這就送到許蘭蓀府上。許家新搬到東郊,電話還沒來得及裝,他往軍情部報過道,就換了便服一路開車出城,按著地圖拐上小路,屋舍漸稀,露出大片的農(nóng)田淺塘。 車窗半開,泥土淳厚微腥的氣息別有一番適人心意。他在扶桑兩年,閑暇時最大的消遣便是獨自野游,不過,無論是幽谷盛雪,還是繁花燒云,見得多了,反而不如水村山郭竹籬茅舍,天然沖淡中蘊著一份人情的親近,正應(yīng)了蘇子的話,人間有味是清歡。 車子再往前開,柏油路成了青石板路,三十米開外一座臺階拱橋橫在溪水上,卻是不能行車了。紹珩將車停在路邊,跟人打聽了方向,沿著水岸找到許家,果然看見一座二進的小院落,門前掛著塊刷了白漆的薄木牌,上頭用濃墨柳楷寫著端正的“許宅”二字。 門扉緊閉,聽不見院內(nèi)聲響,只一棵正結(jié)果的石榴樹,枝繁葉密伸出墻外,不過大門沒有上鎖,想必家中有人。 他在門前略站了站,抬手叩門,敲了兩次,便聽里頭傳出一個柔靜的女聲:“請問找誰?” 虞紹珩聽了,揚聲問道:“這是許蘭蓀先生府上嗎?” 過了片刻,只聽門栓響動,兩扇木門一開,露出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來,“這是許宅,敢問先生臺甫?” 虞紹珩見來應(yīng)門的是個年輕女子,退開半步,道:“在下虞紹珩,是許先生的學(xué)生?!?/br> 說著,頷首一笑,這才低頭去看那女子,只見身前的女孩子看上去年紀極輕,一張清水鵝蛋面孔,眉目雖然秀麗,但卻叫人覺得有些不合時宜。這樣纖麗的相貌放在前朝也算是美人,可時下,卻嫌矯情了些。她身上是件家斜襟的短旗袍,鉛灰的底子上鋪滿了墨黑飛白的水墨竹葉,沒有多余的鑲滾,一眼看去清簡干凈,但襯著她的神態(tài)容顏,這衣裳卻顯得過于深沉了,像是借來的。 那女孩子也神色莊重地打量了他一遍,微微笑道:“真是不巧,外子有事出門去了。先生若是有急事,不妨留話給我,待外子回來,我必當(dāng)轉(zhuǎn)告。” 她一句“外子有事”,虞紹珩才恍然省悟眼前這個比自己肩膀還差一截的女孩子,便是許蘭蓀續(xù)弦的新夫人。心下微微驚訝,面上卻是泰然,“哦,許夫人您好!我沒有什么要緊的事,只是這兩年在外求學(xué),剛剛回到江寧,特來拜望先生?!?nbsp;說著,把手里的書匣遞了過去,“這是部明覆宋版的《玉臺新詠》,家父偶然得了,想送給先生賞玩,還請夫人代為轉(zhuǎn)交?!?/br> 那女孩子點點頭,卻不接紹珩手里的書匣,“多謝先生美意,只是外子不在,禮物我不便代收,實在抱歉?!?/br> 虞紹珩聽她這樣說,也覺得她一個女子獨自在家,又不識得自己,謹慎一些亦不為過,便道:“既是如此,我改天再來拜望先生?!?/br> 那女孩子頷首道:“好,我轉(zhuǎn)告外子?!?/br> 她微笑答話,一陣輕風(fēng)拂過,吹開了她額前稀薄的劉海,只見兩彎濃淡有致的黛眉之間,生著一粒嫣紅的朱砂小痣,玲瓏嬌麗,正印在眉心。虞紹珩見了,心底忽然有一絲恍惚,覺得這女孩子依稀是在哪里見過,禁不住目光多停了一瞬。這一剎那的失神,他已然自省,肅了肅臉色,道: “多有打擾,虞某告辭了。” 那女孩子客套地笑了笑,“先生慢走,我家里沒有人照看,恕不遠送了?!?/br> 虞紹珩忙道:“夫人客氣?!?/br> 他轉(zhuǎn)身而去,走出幾步,想著方才這位許夫人的形容相貌,只覺得似曾相識,再回頭去看,正望見她衣角一閃,關(guān)門進了院子。 作者有話說: 葉喆:真不知道老男人有什么好?! 冷:回家問你媽。 葉喆他爹:lz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冷:ls你知道我說的不是你。 葉喆他爹:我就是知道你說的不是我我才氣憤的。 有妹子問這篇文為什么叫《眉嫵》?《眉嫵》是個詞牌名,也叫《百宜嬌》?!懊紜场本褪敲济每吹囊馑?,典出張敞畫眉。 然后就是這個文的女主叫蘇眉。為了保持隊形,章節(jié)名也都用“秋霽”詞牌名來湊數(shù)。 02、暗香(一) 葉喆翻著手里的報紙,把中縫的廣告逐條讀了一遍,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永昌行這回請的廣告明星蕭夢夢實在不如去年那個……那個……叫什么他居然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