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如果不知底細(xì),他也會認(rèn)為她是跟著女同學(xué)蹭進來滿足好奇心的。 對男人而言,這樣的女孩子簡直就是狩獵季節(jié)提前被丟在樹林里給客人助興的幼鹿。 蘇眉也漸覺詫異。 她從來都不是女同學(xué)里頂出眾的那幾個,一直以來,和她最要好的唐恬,也比她活潑嬌麗引人注目,譬如中學(xué)三年,唐恬收過半打情書,而她只得兩封;然而今晚到虞家來,兩支舞的工夫,竟已經(jīng)被人請過三回了,唐恬反倒落了空。只是唐恬滿心都在掰揉她同葉喆的是是非非,無暇顧及其他,蘇眉卻越來越心虛。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且不說滿堂的衣香鬢影,便是同裝點餐臺的花束相比,她也更像是盛水的玻璃瓶。 她既不夠美,也不夠顯赫,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她想起之前那一晚,虞紹珩在她家里的異樣反應(yīng)以及魯滌安的意外造訪,難道她真的有什么地方讓別人覺得輕?。?/br> 更叫她尷尬的,是她沒辦法介紹自己。 葉喆含糊其辭地把她和唐恬歸到了一國,那位杜小姐沒興趣和她結(jié)交也就罷了??捎錾蟻碚埶?,試問芳名的男賓,她說姓蘇,便成了“蘇小姐”;她笑而不答,便成了羞赧的誘惑;她只得說“拙夫姓許”,來請她跳舞的人很快便掩去了詫異,“原來是許太太,我請您跳支舞,許先生不介意吧?”——她實在沒有辦法跟素不相識的人解釋明白她的處境,以及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除此之外,她還時時覺得似乎有人窺看自己,然而每次她剛一察覺,想要去捕捉那窺探自己的視線時,卻都慢了半拍,轉(zhuǎn)眼間,便失去了目標(biāo)。她視野所及,所有人都談笑磊落,仿佛只有她才是心懷鬼胎的那一個。 她想同主人告辭,然而惜月在跳舞,虞紹珩被人圍住談天,她若是貿(mào)貿(mào)然走過去,難免會叫人猜測。她只能等在這里,盼著惜月跳完舞,或者虞紹珩突然想起她這個處境尷尬的客人來。 幸而這支恰恰終于奏到了最后。 葉喆把杜文茵送出舞池,回頭來尋唐恬的時候,腳下猶帶著舞步的輕快,“拉丁比waltz好玩兒,我教你?” 他一邊說,一邊笑容滿面地拉過唐恬的手。 “我不想跳。”唐恬輕輕把手掙開,臉上的神情是少有的安靜,“你和別人跳吧?!?/br> 葉喆愣了一下,迅速“省悟”過來之后,眼中卻閃出了細(xì)碎的驚喜光芒,他彎下身子,歪著頭去尋唐恬的視線,“我跟別人跳舞,你不高興了啊,唐恬恬?” “沒有啊?!碧铺窳x正辭嚴(yán)地否認(rèn),丟過去一個底氣不甚足的白眼,“我們都覺得你跳得很好,是吧,蘇眉?” “嗯。”蘇眉附和地點頭。 “我們差點都想給你鼓掌呢?!碧铺裥挠胁桓实匮a了一句,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犯了酸味,又正色做出了個誠意十足的表情:“你和杜小姐確實跳得很不錯?!?/br> 既然認(rèn)定了唐恬是在吃他的醋,葉喆得意之余,也就完全不在意她的找補了,言不由衷地諂笑道:“她跳得根本就不好,都是我?guī)У?,你比她有天分多了,真的。我教你,一個禮拜你就學(xué)會了。” “我不想學(xué),跳舞有什么用?”唐恬固執(zhí)地?fù)u頭。 葉喆偏著臉想了一下,忽然徑直貼到了唐恬耳邊,蘇眉連忙躲開了半步,不知道他說了句什么,便見唐恬的耳廓驀地紅了。 葉喆笑瞇瞇地握住她的手,“這兒人太多,我到外頭教你?!?/br> 唐恬猶猶豫豫地去看蘇眉,卻見蘇眉刻意把視線轉(zhuǎn)到了別處,葉喆在喉嚨里輕咳了一聲,對蘇眉道:“師母,里面太悶,我們出去透透氣,你要不要一起?” 不知道這算不算物理課本里講的“熱傳遞”,蘇眉被他二人“熏陶”地也有點面龐發(fā)熱,尤其是被葉喆毫無征兆地叫了一聲“師母”,條件反射似地挺直了身子,“哦,不用了,你們?nèi)グ??!?/br> 然后,蘇眉才反應(yīng)過來,葉喆名正言順地拉走了唐恬,她獨自一個人陷在這笙歌華堂上,更成了一葉無處系纜的輕舟。 于是,她也只好到外面去“透透氣”,還要選一扇跟葉喆和唐恬方向相反的門。 19、瓊臺(五) 仍舊和記憶中一樣,這一側(cè)的走廊對著花園。 雖然出來之前并沒有“透氣”的打算,但裹著夜露的花香盈盈而至,蘇眉不由自主地便深吸了一口氣。貼著地面的射燈照出園中小徑,她記掛著待會兒要同主人道別,不便走遠,就在近旁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一窗之隔的派對,立時成了另一個世界。 夜涼如水,溫柔的月光也像水,蘇眉瞇著眼睛把自己沉浸在這安靜的水波里,像一支寫完功課的羊毫小筆蘸進水缽,積存的煩擾如墨線般在水中逶迤四散。 正在這時,一個溫醇的男聲從身后響起,仿佛突然畫出的休止符,凝固了她的思緒: “看來是我這個做主人的失職,沒有招待好師母,讓您覺得無聊了?!?/br> 她一時失神,竟沒有聽見來人的腳步,蘇眉連忙起身,理了下并不凌亂的劉海,“呃,沒有,我就是出來透透氣?!?/br> 虞紹珩慢慢走下臺階,“不無聊怎么會覺得悶?zāi)???/br> 蘇眉和他對視了一眼,她總覺得他的許多話都別有用意,但從他淡然含笑的目光中,卻又抓不出更多的內(nèi)容,“我今天出來這么久,也應(yīng)該回去了,等一下麻煩你幫我跟惜月說一聲?!?/br> 她是故意躲他?虞紹珩仍是一以貫之的溫文有禮,“師母是不喜歡跳舞吧?一會兒還有別的節(jié)目, 反正我送您回去,晚一點也沒關(guān)系?!?/br> “真的不用了?!碧K眉懇切道,大約是因為他出生在這樣西化的家庭,人又年輕,不大能夠理解某些人情世故,她只好同他說得明白一點,“其實我現(xiàn)在的情況,不大合適參加這種場合?!?/br> 虞紹珩似乎是怔了怔,“……是因為許先生的事?” “嗯?!?/br> 虞紹珩恍然道:“實在是抱歉,我不知道府上的習(xí)慣……我以為事情過去這么久了,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我這就送您回去,如果令尊令堂或者許先生府上有什么誤會,我可以請家母來解釋?!?/br> 蘇眉見他反應(yīng)如此強烈,忙不迭地解釋道:“也沒有……不是我家里有什么習(xí)慣,是我自己覺得不太合適?!?/br> “那么……是為什么呢?”虞紹珩費解的表情有些無辜,“我倒覺得,越是發(fā)生了悲傷的事情,越應(yīng)該多一點社交,熱鬧一下,心情也會好。” 蘇眉薄薄一笑,無可奈何。 虞紹珩思量著問道:“那您方便出門去拜訪朋友嗎?” 蘇眉不解他為何會有一次一問,遲疑著道:“應(yīng)該……可以?!?/br> “是這樣,剛才我跟一個朋友聊天,說到他在西郊買了處宅子,翻修的時候發(fā)現(xiàn)原先的書齋是修了隔層的,里頭存了一批古籍;請人粗看了一下,說像是焦漪園的藏書。所以,我想是不是請您去看一下?” 蘇眉聽他說的是這么一回事,不覺放下心來,“這是我分內(nèi)的事,當(dāng)然是我去辦?!?/br> “好,那您什么時候方便,我跟他約個時間?!?/br> “我都可以的,不太打擾別人就好。” 虞紹珩點頭道:“您放心,他那宅子還在修,離住進去還早,談不到打擾?!闭f罷,又畢恭畢敬地對蘇眉道:“那我送您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