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骨山(二)
就在此間,沈青昭一個翻身躲過攻擊,這石銅人生得皮糙rou厚,臂膀上繞得不少草藤,出招來揮泥無數(shù)。 “鏘!” 巧戟擋得三兩下,傷害不夠但也并不虛弱,她試完近身,按動機關轉成遠弩,倏然跳開距離,正是你來我往毫不謙讓之時。 只聽銀光乍現(xiàn),碀地一聲。 沈青昭道:“!” 什么?! 等會兒,弩它竟然—— 啞火了???! 她驀地一陣頭疼,忙不迭閃至奇石陣背后,緊隨其后,石銅人雙拳錘砸在一面豎石上,碎塊掉落,四壁隆隆濁鳴。伴隨咆哮,它瘋狂地在峽陣間推滾落石,濤濤堵住崖天。 沈青昭一邊閃,一邊摸動暗閥。 她無可奈何地說:“喂,給個面子呀?” 無甚變化。 “你不會是想讓我下去陪摯友吧?!” 片刻。 沒有底氣地問。 “還是說……” “青青大地,這個名字惹你生氣了?” 弩仍持續(xù)啞火,攻勢從遠處來看頓時急轉直下,這話自然被淹沒在震山響動下,但人都有眼睛,佟胖子大叫道:“糟了糟了,‘青出于藍’有危險!” 柳生道:“呵呵,你不懂?!?/br> 沈青昭靈巧翻滾,活像只逃命的小蝴蝶,紅綾撲翕,她尋思不如重新切換一下形態(tài),一次,兩次,三次……怎都射不出靈鏢來,石銅人猛追不舍,“真奇怪?!鄙蚯嗾燕哉Z著,背對敵人輕盈一蹬,再次躲開了它投石。 “她怎不回手了?”佟胖子著急地問。 “也許是計策,”柳生沉思,“‘青出于藍’走南闖北,見過闔城的枯萎黃沙,也見過百花都的骨崖迷陣,何提咱們鷹城這兒小小一座偃骨山?” 佟胖子不敢說話了。 沈青昭繞了四圈,奇石陣成了躲迷藏的地盤,她就不出手。 每當它一來。 秒跑。 佟胖子終于忍不住道:“這又是什么??!” 柳生面不改色:“是戰(zhàn)術性撤退?!?/br> “可方才那么空曠的地方,上頭還懸著塊巨石,打它就能壓下來了,她為何不出手?!” “一定是在等更好的機會?!?/br> 此時的沈青昭左藏右拐,仿佛就沒打算正面交手,銀火迸花,遠弩終于起了反應。 事不宜遲—— “沒辦法了?!鄙蚯嗾烟疗媸敺?,決定速戰(zhàn)速決,左手一抬,縲紲索飛速環(huán)敵,默念定身咒,那束繩從她身側兩旁高升,猶如張開墨翅,一節(jié)接一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咄咄逼人!也就在出招之際,石銅人敏捷地逃離,卻未曾想對面的鐵鏈忽地不見,它本似一條游蛇般愈行愈快,才剛打出氣煞來,陡然倒鉆地下,近乎憑空消失了,石銅人已飛開原地,哪知前腳剛走,后腳剛落地,一擊飛龍沖天,只見得它與繩索竟不差半刻地出現(xiàn)在同個位置,一時間四面楚歌。 這代表它的落地早已被沈青昭判斷—— 佟胖子當即大喊出來:“亢龍吞珠,竟然是它?!” 這是一種比起靠追逐邪祟而制服它們,更斃命的禁錮術,因此反應猶顯重要,柳生不禁道:“原來那就是望月臺人人都有的縲紲索……沒想到這么重要的東西,她先前竟只是拿來當綁那個光禿禿長桿的繩子?天眼果然和傳聞一樣,不拘小節(jié)。” 佟胖子沉默:“……你可得了吧,該收收?!?/br> 要吹到什么時候? 沈青昭抬遠弩,對準了石銅人,再調整以后,她箭心一壓,終不再啞炮,漫天散鏢像拖曳花穗般壓襲飛來,纖針似的上下蹁躚,招招精準打在對方身上相同的傷口。 本是不足為奇的傷害,終再一次次嵌深后斷去反抗。比起方才尋常過招來說,這回沈青昭動了真手,半跪在地上,石像的笑臉一點點碎裂,依稀可見神君五官,它悵然若失,直到風吹過后什么也不剩。 沈青昭從奇石陣頂峰跳下來,可惜道:“怪不得這里有那么多神像,偃骨偃骨,仙冊之骨……你們本該在這里守候修道之人?!?/br> 她抱歉看著它,這堆也許足有七百年之久的殘骸。 “從神像墮為魔物很遺憾罷,以后不會再有這種事了?!鄙蚯嗾寻攵紫聛?,手拾起一片石顱,那邊背后的衛(wèi)坤儀正持劍立于巨石頂,眾銅人一見它逝,瓦塊掉泥,沙沙下落,未等多久滿山威脅就只剩一群浮塵。 遠處響起肅踏聲:“沈姑娘!” 柳生與佟胖子同時降地。 沈青昭詫問:“你倆怎跟來了?” 柳生也不答,就高舉著劍,方欲開口,忽然又不會說話了,他喉結滾動,支支吾吾,半天蹦不出一個字,“青,青,我……”佟胖子搖搖頭,抬手抱拳大大方方道:“沈姑娘,我姓佟,人稱胖爺,咱倆見姑娘生得靈視又精通遠法,故此認定您乃李昆侖的高徒,不知可對?” 沈青昭點了一下頭,柔聲說:“正是我?!?/br> 柳生道:“啊?!?/br> 他內(nèi)心差點要下跪了,下崖前竟當著她的面質問“你是不是在模仿青出于藍”,這下要怎么道歉?! 柳生道:“……救我?!?/br> 佟胖子一臉淡定:“沒事,我來替你說?!?/br> 真是窩囊。 他很快收回劍,雙手空空,就此客客氣氣問:“原來姑娘就是天眼,在下久仰大名,咱們二人乃殷家弟子,我主符術,他修劍,故此我萬般尊敬李昆侖天師,而他,喜歡‘青出于藍’得緊,方才若有得罪還請見諒,絕非出于不敬?!?/br> “喜歡?” 一個冷聲由上傳來。 玉影落地,衛(wèi)坤儀戴得半張面具,她薄唇寡淡,因狐眸未啟過結界,故而不曾泛紅過,但只瞧一眼,就知神秘又不好招惹。 “何謂喜歡?” 她說。 柳生撓起脖子,揮起一只手來,衛(wèi)姑娘何必問得那般直白……他都不好意思了。 “就是敬仰?!彼χ溃拖骂^,都不敢看眼前人。 衛(wèi)坤儀只望著他,劍也不入鞘。 佟胖子哈哈大笑:“這事我可以佐證,‘青出于藍’大人,柳兄還曾為了您想轉劍為遠法!” 沈青昭“哦”了一聲,這樣還差不多,名聲這東西有人為之視為前碑,有人視為觀花,總有些會努力追趕,有些評頭論足,身為修道之人都心住英雄,選哪個亦無差,所以她對傳言不甚在意。 她道:“怪不得你方才說,多學一點是好事,有這份心很好,加油?!?/br> 柳生真的差些趔趄跪了下去:青出于藍不僅沒有忌恨,她眼下甚至居然還在夸自己! 他沒聽錯罷?! 佟胖子又道:“在下佩服大人,這谷中六萬神像,各類異獸,皆被蠱惑于其中,您的靈視一眼就能瞧出幕后元兇來,追擊至此一擊斃命,不愧是李昆侖的愛徒?!?/br> 柳生猛烈點頭。 說得對。 自己面對沈青昭就不能說話了,這佟胖子,果然夠意思。 “我佟胖子這個人呢,也是習陰陽符術的,雖然不拿弓,但也同為遠法,其實從小時候起就非常敬仰您——” 柳生和衛(wèi)坤儀同時在意。 “的師父李昆侖?!辟∨肿雍芸煺f完,他生得憨厚,無論說什么都很和顏悅色。 柳生恍然大悟。 對啊,他都快忘記這回事了?! 佟胖子和那位瘋師習得東西一樣,所以視為明珠在前,怪不得人們常說,天眼是天眼,李昆侖是李昆侖,哪有一見面就夸“您不愧是她的愛徒”的? 這不是拐彎抹角捧自己人么? “可惜我資質平平,只得仰羨,”佟胖子說罷,看向自己一身肥rou,“這三年來幸得天師退隱后寫書解疑,我翻來覆去不敢忘誡,里頭也總提到您,那時您未代望月臺拿弓出面,因此不知真姓,實在有失遠迎?!?/br> 沈青昭就道:“無妨,喚我沈姑娘就好?!?/br> 說罷,她立馬提弩回頭,瞄準了一個方向,柳生倆人不解望去,只見衛(wèi)坤儀亦如此,細白的長劍已是出手伏姿,而她們都看的地方——正是奇石陣外的瓊林。郁郁蔥蔥,光線單薄,是誰在那兒?佟胖子和旁邊人探出頭,千年古樹間,坐得一個成年村民,他面無表情,凝滯冰冷。 抱住腿,眼珠子仿若渾黑深墟,長在這里,連草木都比他有呼吸。 “他是這村子的人!” 柳生連忙抬劍,就要趕去那邊解救一個算一個,背后卻傳來沈青昭的聲音:“算了?!?/br> 什么? 佟胖子等人都停在前頭,他們雖不能理解,卻也都沒多動半步。 沈青昭道:“整座村子的人都被傀儡牽線,他是拿來觀察我們的。” “所以既然是受絲線控制,姑娘能通天眼,何不斬斷呢?” 沈青昭淡淡地聳肩,“有些事,只讓一個人清醒是會發(fā)瘋的?!?/br> 她放低了弩,朝重重山林走去,衛(wèi)坤儀也握劍跟上,不用多言一聲,兩個人白璧無瑕,配合得極有默契,柳生在背后萬分欣慰,這一下子,四個人踏過被碾碎的石像灰,再次回到山林內(nèi)。 他們經(jīng)過那個蹲在地上的年輕男子—— 動也不動。 仿佛在失去銅人們后,他代替成了它們。 谷林不再聽見雀鳴,山猴逃散,偃骨山空得像一座死山。佟胖子他們這回愿意帶路了,在接近半途,柳生觀察起衛(wèi)坤儀,這年輕白衣女子一身冷氣,以面具示人,莫非是天眼的新同道? 他不敢和沈青昭說話,卻能和衛(wèi)坤儀這等人搭話,踏步上前。 “這位姑娘?!?/br> 柳生悄悄溜到她身畔。 她微側眸,在不易察覺間,左手已扶住劍鞘。 對于此柳生并不知情,他只不好意思問:“你,不對,您可是……天眼的友人?” 衛(wèi)坤儀戴得面具,它是笑的,但她眼底一點也無此意。 柳生對女人的事一竅不通,雖覺奇怪,但氛圍還行就……還行吧!“您是在她離開望月臺后,與她相識的么?”柳生揪起心來,這事可很重要,畢竟涉及沈青昭到底有沒有被北狐廠強要! “是?!彼f。 柳生大氣一舒,卻不是被她寒怕,北狐廠嘛,都是人瘋子,怎可能陪他的青出于藍來做這等善事?于是他立馬作揖,收起歡喜,一副肅然態(tài)度道:“多謝衛(wèi)姑娘?!?/br> “哦?” 她停步。 只有兩個人繼續(xù)朝前走。 柳生半躬身,“‘青出于藍’雖天下敬仰,可她尚且年輕,望月臺的事早在鷹城傳開,我為之不齒,見她已尋到您這等高人,我也就放心了。” 衛(wèi)坤儀的指尖在劍鞘摩挲下去,她眼神下沉,與柳生的情緒并不相通。 前頭很快有個人聽見身后無聲。 一回頭。 他在拜,她看他。 沈青昭道:“你倆在做甚?” 佟胖子一瞧,只聽柳生口中繼續(xù)道:“多謝您一路照顧她了?!?/br> …… 那兩個人無言了。 沈青昭道:“額,這位柳公子,我和你好似才第一次見面吧……” 佟胖子道:“我也是,沒懂,嗯,這個人,怎么剛才有一種做爹又做娘的語氣?!?/br> ※※※※※※※※※※※※※※※※※※※※ 佟胖子:我是理智粉 柳生:我是mama粉 衛(wèi)坤儀:我……請你們都離開沈青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