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喜歡跟魏師兄一起玩。魏師兄比他大幾歲，整個七真觀同齡人里沒有比他更厲害的了。最重要的是，魏師兄從來不問他這種問題。

    雖然有各種各樣的不如人意，但他的童年，過得還算不錯。

    因為，師祖對他很好。會耐心地教他修煉，陪他練功，還教他念書。

    書上說，世間事，不能盡如人意，這樣他已經(jīng)很滿意了。

    可是后來，師祖不在了。為了他的腿疾，師祖外出尋藥，出了意外，重傷而歸。

    他一覺睡過去，腿疾治好了，師祖卻不在了。

    而王妃告訴他，從今以后，他就是廉貞星君。

    他一個人坐在第五宗的院子里，心空落落的，什么也沒有。

    他不想當(dāng)這個廉貞星君，他只想要師祖回來。

    可是沒有人聽他說話。王妃和師叔師伯們較勁，一方想把他推上去，一方不想讓他坐上那個位置。沒有人在乎他自己的想法，就好像他只是一個木偶。

    他想，從今以后，他真的只有一個人了。

    而從那時開始，他有了一個名號，廉貞公子。

    有人喊他廉貞公子，有人喊他謝廉貞，至于他到底叫什么，那不重要。

    他討厭那些師叔師伯。其實，他看過絕密宗卷，知道父親是怎么死的，若是當(dāng)時他們及時救援，也許就不會死。他也討厭王妃，就算她不得不離開，沒法陪在他身邊，為什么一點也不在乎他的想法？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無法控制脾氣。表面裝得無懈可擊，內(nèi)里卻陰暗刁鉆，每每看著那些師叔師伯被他氣得跳腳，心里就一陣快意。

    沒了師祖的世間，真是丑陋。那些人以為他年幼可欺，卻不知道，他能一眼看穿他們的內(nèi)心。說得那么冠冕堂皇，無非利益、名聲，任何事，都逃不過這兩樣。

    這世間的事，真是無趣透了。

    做廉貞星君，沒什么難的。他又找到了新的愛好，比如，看著那些師叔師伯們汲汲營營，而他隨便說幾句話，就能把他們氣得吹胡子瞪眼。

    他成為廉貞星君的第二年，王妃生下了小王子。

    當(dāng)消息傳過來的時候，他過了好久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長暉喜氣洋洋地向他稟報：“公子，您當(dāng)哥哥啦！”

    他臉上帶著笑，眼里卻毫無喜色：“哦?！?/br>
    “公子你不開心嗎？”長暉這樣問他。

    長暉這個家伙，雖然不太聰明，但跟他跟久了，總算能看出他的心情。

    “沒有啊?！彼f。

    長暉那時比現(xiàn)在更蠢，居然問：“公子你明明不開心，為什么要說謊呢？”

    于是，長暉被他派去養(yǎng)青麒獸了，整整三個月。

    為什么不開心？呵！他應(yīng)該感到開心嗎？王妃生的小王子，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小王子有爹有娘，和王妃住在一起，跟他沒有一點關(guān)系。

    或許是刻意的忽略，他完全記不得石宇在襁褓里的模樣。有記憶時，石宇已經(jīng)會追著他叫大哥。

    石宇很喜歡他，就像他當(dāng)初喜歡魏師兄一樣。

    可他覺得石宇很煩，哪來那么多問題，什么都要跟他講。不喜歡今天喝的湯啦，昨天摔了一跤啦，就連功法學(xué)不會，都要來問他。有些東西，是王族秘傳，哪能隨便問別人？

    石宇不管這些，他就認(rèn)定了，大哥很厲害，問大哥什么都知道。

    有時候他也會想，是不是魏師兄那時候也覺得他很煩呢？

    這么說的話，他可真是個從小就不討人喜歡的家伙啊……

    可誰都喜歡石宇。難得見幾次的中州王，對他客客氣氣的，會叫他星兒，可看著他的眼神，距離無限遠(yuǎn)。

    他當(dāng)然不會怪中州王，他是王妃的前生子，與中州王沒有任何血緣，能容忍他偶爾到王宮小住就不錯了，如何要求他做一個完美的繼父？

    但中州王看著石宇的眼睛里，就全是歡喜。他那時就想，也許爹在的話，也會這么對他吧？但他沒有這個機會了。

    王妃也喜歡石宇。也許是從小沒有陪在他身邊，王妃對他心懷愧疚，總是小心翼翼的。但她對石宇不是這樣，他玩得渾身都是泥，會被打屁股，他背不出書，會被斥責(zé)。

    這是他永遠(yuǎn)都得不到的親近。

    其他人也喜歡石宇，就算那些宮女，看著石宇的眼睛里也都是歡喜。

    怎么能不歡喜呢？小王子活潑可愛，又善良體貼。

    每次他去王宮看望王妃，都會想，他真的太不討人喜歡了吧？也是，連自己都討厭自己。整天端著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內(nèi)心卻陰暗險惡，說話尖酸刻薄，那些師叔師伯，哪個看著他不是一臉忍耐？師兄弟也不喜歡他，總是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小時候很愛欺負(fù)他的俞況都不來找他玩了。

    接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經(jīng)常丟失記憶。

    剛開始時間不長，有時個把時辰，有時幾天。

    后來越來越長，一個月，幾個月……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有些異常，體內(nèi)的玄力也不對勁，虎口有繭，那是握刀的痕跡。

    真是奇怪，好像另有一個人，用著他的身體。

    他慢慢地翻找著線索，終于在密室里，找到了那套不屬于他的衣裳。

    于是，他知道了，在自己不知情的時候，成了另一個人。

    第510章

    燕無歸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出現(xiàn)的，記憶的最初，是石宇的周歲生日。

    那天，謝廉貞從王宮回來，一個人進了密室。

    密室是歷代廉貞星君閉關(guān)之處，直通后山。

    他把謝長暉趕了出去，一個人坐在那里。這是師祖過世后，他最常干的事。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看到”自己站起來，穿過長長的走道，到了后山。

    那是謝廉貞最陰郁的時候，但這些陰郁全都與他無關(guān)。

    他記得所有的事，唯獨不記得師祖去世的悲痛欲絕，和被王妃強行推上廉貞星君之位的憤怒。

    這是他自己，卻是忘記了這兩年悲歡離合的自己。

    開始，他最喜歡的事，就是在后山走來走去，用幾年沒有用過的腿，奔跑、跳躍，攀巖……這些以前只能看不能做的事。

    后來，他覺得刀法很有趣，就開始玩刀。

    謝廉貞慢慢知道了他的存在，他本來就是個很敏銳的人。

    于是某天清醒過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關(guān)在密室里，周身空無一物，只有桌上留著的紙筆。

    那是他們第一次對話，通過這種迂回的方式。

    謝廉貞是不喜歡他的，因為他的存在，是他軟弱的象征。

    那時，他還沒有燕無歸這個名字。

    謝廉貞掙扎過，努力不想讓他出現(xiàn)?？墒沁@些都失敗了，就像他曾經(jīng)說的那樣，一個厭惡自己存在的人，怎么可能打敗他？相反，越是掙扎，他出現(xiàn)得越多。

    他們交集越來越多，慢慢可以與彼此交談。

    謝廉貞還是很討厭他，但逐漸習(xí)慣了他的存在。他說，既然存在了，就要有自己的價值，占了他的身體，總得有點貢獻。

    正好那時，九瑤宮找上門來。于是，廉貞公子去了一趟西川，給他鋪路。

    他們誰也沒想到，會在九瑤宮遇到那個劫數(shù)。

    其實，他對陸明舒說謊了。謝廉貞的玉墜，只送過她一個人。

    與九瑤宮達成協(xié)議，每隔半年，他就會混入交換弟子的行列，去瑤西山林。

    此事是謝廉貞一手處理，不過一張名單的事。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去陰山做準(zhǔn)備。

    謝廉貞繼任后，翻閱了大量秘密卷宗，發(fā)現(xiàn)了許多疑點。為什么陰山會出現(xiàn)許多蠻族，為什么事后找不到父親的遺體？

    這些，必須親自去看。

    他站不起來，去不了，但燕無歸可以。

    這是一具身體里的兩個人格，唯一意見相同的事。

    而他們，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

    只是，謝廉貞并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里，竟然有第三個人格存在。

    ……

    虛無的空間，謝廉貞席地而坐。

    燕無歸慢慢從黑暗中出來，在他對面坐下。

    “你早就知道了？”他問。

    燕無歸搖頭：“我只是覺得那個不像你，并不知道那是另一個人?！?/br>
    第三個人只出現(xiàn)過一次，就是陸明舒為他擋下丁青青的時候。

    謝廉貞想著想著，笑出聲來：“真是有意思。他從來就沒有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卻給我留下了最要命的東西。”

    一夕之間，他就這樣成了魔皇之子。

    “別恨他，他自己也不知道會是這樣?！毖酂o歸說。

    謝廉貞搖頭：“我不恨他，沒什么好恨的?！?/br>
    兩人默默坐了一會兒，燕無歸問：“那個，要怎么辦呢？”

    謝廉貞笑：“都是自己，能怎么辦？你我還能剝離，但他與我們?nèi)缬半S行?！?/br>
    很多事，以前想不明白的，現(xiàn)在突然就明白了。

    謝廉貞誕生的時候，魔性就復(fù)蘇了，他的陰郁冷酷、無法無天，都是那個他在作怪。這個人格，與他糾纏交結(jié)，無法分離。

    “還記得麒麟會的時候，你警告我，讓我不要去sao擾她……”

    “可你沒聽我的，還是做了?！毖酂o歸說。

    “是啊?！敝x廉貞笑了起來，“不過，你并不知道，那時的我，好像再一次被分割成兩個人。其實我一直以為，自己并沒有多愛她，只是很想得到她，從圣王秘地回來，我也是這么想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