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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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文倫滿面慍色:“你這寡廉鮮恥的狂徒,眾目昭彰,竟大行輕薄之舉!” 范循哂笑道:“你說得倒是大義凜然啊,你這般惱怒不過是因為你也喜歡她,是不是?”范循見魏文倫不語,繼續(xù)道,“你跟我這兒卯什么勁兒,有本事去找裴璣理論去,是他搶了你的未婚妻。你快放開我,我還有正經(jīng)事要與我表妹說呢?!?/br> 他掙了掙發(fā)現(xiàn)魏文倫還是不肯松手,怒道:“你是不是討打?!”說著話就揮拳砸了過去。 魏文倫多少年來都是動口不動手,目下卻是真動了肝火,抬腿就踢他一腳。 楚明昭跑到馬車跟前時,回頭間瞧見范循與魏文倫兩個居然捋臂揎拳地要開打,吃了一驚,忙命元霜帶來的幾個護院去拉架。 兩人情緒極端激動,都打紅了眼,等到眾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兩人拽開,二人都是衣冠不整,卻仍舊怒目相對,似乎沒打過癮。 楚明昭見攔下了架,松了口氣,要收回目光時,正瞧見魏文倫往這邊望過來。他的眼神如同浩渺的汪洋,波瀾不驚的表面之下掩藏著激蕩的暗潮,看似平靜,實則熾烈。楚明昭總是不太懂,她統(tǒng)共也沒跟魏文倫見過幾面,為何魏文倫好似早就認識她一樣呢。 范循見魏文倫盯著楚明昭看,兇惡地瞪他一眼,又譏嘲道:“你再看也白搭,她終歸不是你老婆?!?/br> 魏文倫陰冷地斜乜范循一眼,冷笑道:“也不是你老婆?!?/br> 范循一噎,暗暗磨牙。今日大好的機會,全被魏文倫給攪和了! 乾清宮。許敬將一封密信悄悄交于自己徒弟李福,又著意囑咐了幾句,旋命他快些將信送出去。 做完這些,許敬長長呼出一口氣。他雖高居司禮監(jiān)掌印之位,但終歸不過是個內(nèi)臣,不想摻和到皇帝與太子的恩怨中,然而太子是何等人物他是再清楚不過了,他寧可頂著被皇帝發(fā)現(xiàn)的風險也要給太子遞信。那位小爺比他老子厲害多了,萬萬開罪不得。 收到許敬的信時,裴璣正在保定府定興縣駐軍休整。他幾眼掃完信上的內(nèi)容,冷笑兩聲:“父親這回陣仗很大啊。他果然還是不情愿立明昭,想盡法子鉆空子?!?/br> 何隨拿過信看了看,不住搖頭嘆氣。有些人啊,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他抬頭看見裴璣面色陰寒,探問道:“要不……咱們現(xiàn)在回去?” 裴弈之前對楚家的處置都只是口頭的,還差一道圣旨才算是真正作數(shù)。他命司禮監(jiān)擬旨,但過了一天也沒見許敬來跟他回話。晚夕間,他將內(nèi)閣那頭票擬好的奏章批完,便召來了許敬,問起擬旨的事。 許敬垂眉斂目道:“回陛下的話,旨意已經(jīng)擬成了?!?/br> 裴弈點頭,又蹙眉道:“那怎不早說?拿來給朕瞧瞧?!?/br> 許敬神色古怪地應了一聲,領命而去。不一時,捧著一卷織繡升降龍的純白色絹帛入殿,上前遞與裴弈。裴弈一面低頭看一面伸手道:“拿玉璽來?!?/br> 他等了半晌也不見許敬答話,抬頭催促道:“怎還不動?” 許敬低著頭不吱聲,須臾,倏地跪下。 裴弈見狀就是一愣,一時有點懵:“這又是怎么了?” ☆、第九十九章 “陛下,”許敬跪地叩了個頭,“玉璽被小皇孫摔了?!?/br> 裴弈一口茶從嘴里噴出來:“你說什么?!” 許敬伏地道:“陛下昨日用罷印璽之后,老奴未及收起,小皇孫玩耍時不知怎的爬上書案,將玉璽打翻在地。老奴去看時,玉璽已經(jīng)被毀損。” 裴弈嘴角抽搐了半晌,陰著臉道:“去拿來給朕看看。” 許敬垂頭應是,趨步出殿。少刻,捧著個黃綢小包裹折返,上前遞給皇帝。 裴弈將綢布拆開來,拿出印璽檢看,果見印璽被摔出了幾道裂縫,下頭還缺了一角,原本端端方方刻著“敕命之寶”四個篆書大字,但如今那個“敕”字被磕掉了一半。 裴弈臉色黑沉,重重拍案道:“怎就那么巧!” 許敬心道這不廢話么,我特意擺好了讓小皇孫砸的,能不巧?又忍不住想,太子膽兒也是肥,主意都打到皇帝的公印上頭了。 皇帝的印璽分公章與私章兩樣,眼下常用的公章有三個,分別是皇帝奉天之寶、誥命之寶和敕命之寶,其中最常用的是后兩個。皇帝飭令有誥命與敕命之分,五品以上授誥命,稱誥封;六品以下授敕命,稱敕封。誥命與敕命區(qū)別分明,所用的圣旨材質(zhì)都是不同的,誥命用三色或五色絲織成,右首繡“奉天誥命”,敕命用純白綾織成,右首繡“奉天敕命”。用印也不同,誥命蓋“誥命之寶”,敕命蓋“敕命之寶”。 眼下這道打發(fā)楚慎的圣旨顯然是一道敕命,但那枚玉璽上的“敕”字只剩一半了。 圣旨可是頒行下去給臣民瞻仰的,總不能蓋個殘章吧?那也太磕磣了。裴弈再是著急處置楚慎,也丟不起這個人。 裴弈額頭青筋直跳,想要發(fā)火卻又似乎無從發(fā)起。怪誰呢,怪他才半歲大的小孫子?怪許敬? 他倒是有一瞬懷疑這事是有人故意為之,但寶璽乃天子之印,誰那么大膽子敢故意毀損? 他低頭看著那枚被摔殘的玉璽就覺得牙疼,他孫兒真是個干大事的,才半歲就把玉璽摔了。 玉璽毀損就得再刻一個,但上等玉料難尋,玉璽形制又考究,趕制豈是容易的。裴弈長嘆一聲,看來對楚家的處置要延后一陣子了。還好他兒子短期內(nèi)回不來。 皇帝處置楚家的事情一夕之間傳遍京師,楚家原本冷清的門庭越見寥落。秦嫻如今輕易不出門,今日回趟娘家也是來去匆匆。 她爹娘對楚家如今的境況也是憂心忡忡,世家出來的最是知曉世人之勢利,落毛鳳凰不如雞,多少落魄閥閱最終都是家破人亡,凄涼收場。 秦嫻煩悶地嘆了口氣,從馬車上下來時,正撞上路過的廣德侯夫人趙氏。 趙氏自打因嘲諷楚明昭而被削了誥命之后,很是畏懼了楚家一陣子,但心里是記著仇的。畢竟身為世家夫人,被削了誥命簡直是奇恥大辱,她根本沒法兒在別家太太跟前露臉兒。后頭裴弈起兵,她就一直盼著楚家倒霉。果然先朝復辟,楚圭倒臺。但皇帝遲遲沒有處置楚家,這一點令她十分失望。 如今好容易等到這一日,趙氏不來看個熱鬧,都對不住她這兩年間的落魄。 秦嫻見趙氏滿面的幸災樂禍,冷冷道:“你瞧夠了沒,瞧夠了就可以滾了?!?/br> “哎唷,”趙氏夸張?zhí)裘?,“這可就是高門大戶媳婦的好教養(yǎng)啊,一張口就是粗言粗語。哎,我忘了,楚家如今可不比從前了,不是什么高門大戶了,那倒也正配你這樣的?!?/br> 秦嫻是世家女出身,但骨子里也是個好強剛硬的性子,當下招手喊來丫頭,狠狠扇了趙氏幾個巴掌。 趙氏不防秦嫻這樣潑辣,捂著臉呼天搶地道:“你也不看看你婆家如今這什么德性,你還敢打我?” “你是個什么東西,你連個誥命夫人都不是,我打你也是白打,你待如何?”秦嫻冷笑,“這筆賬我記下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頂好嘴上積點德。” 趙氏才不信楚家能翻身,皇帝執(zhí)意要整治的,鐵定是要倒,何況本就是罪臣之家。 趙氏不屑道:“你還指望著你家姑奶奶能傍著太子翻身?呸,她生個哥兒又如何?連個次妃也沒當上。眼下太子一走,她更什么都不是?!?/br> “你家姑奶奶厲害啊,”秦嫻不怒反笑,“我聽聞你家那位姐兒一心想當皇家媳婦,結果落后嫁了個舉子,今年開恩科,你那好女婿榜上無名吧?你若是等著女婿發(fā)跡撐門面,不知要等到幾時了。我家姑奶奶在皇太子跟前多得臉滿京皆知,你瞧你那一臉鄙夷的模樣,是瞧不上皇太子啊還是瞧不上皇長孫?。俊?/br> 趙氏一臉豬肝色,被嗆得啞口無言。姜靈自恃不比楚明昭差,一直都想效法楚明昭嫁入皇室,然而他們家實質(zhì)上不算多么煊赫的門庭,楚圭瞧不上他們家,新帝也瞧不上他們家,所以兩次遴選太子妃,姜靈都沒選上。后來一直拖到今年年初,姜靈都十七了,趙氏急得了不得,不肯再由著她,火急火燎地給她張羅了婚事。 但他家那回被楚圭整慘了,拿不出什么家底,房奩不豐,亦且她自己早就聲名在外,找不到什么好茬兒,最后勉勉強強說上了東川伯家的三房五子。然而她這女婿不能襲爵,家中子弟又多,恩蔭這種事也基本輪不上他,所以需要自己掙前程。舉人確實大多可以做官,但是需要熬,并且沒個進士的科名掛著,那說出去面上也無光。 她總看楚懷禮、魏文倫這些人考個功名跟玩兒似的,但輪到自家身上就難得不得了,兒子女婿都不濟,努死了都考不上。 趙氏怎么想怎么糟心,她是來看楚家笑話的,但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她橫比豎比似乎總還是比不過楚家。實在是子女不爭氣! 趙氏搓了搓后槽牙,卻又不想在落魄的楚家人面前失了威風,色厲內(nèi)荏道:“原侯爺去廣西上任的日子不遠了吧?你放心,你們?nèi)译x京那日,我必定相送。”她把“原侯爺”三個字咬得十分重。 秦嫻冷笑道:“我等著看你栽的那一日?!?/br> 趙氏輕嗤一聲,回身就走。 秦嫻回府后,就見老太太身著真紅色闊領大袖衫、頭戴珠翟花冠,儼然是一品命婦的禮服。秦嫻知曉老太太這是要入宮了,心中感慨老人家一把年紀了卻還要低頭去求人,要緊的是還不知會不會遭白眼。 楚老太太看向秦嫻,詢問親家公和親家母可好,秦嫻都笑著稱好。楚老太太聽著聽著就嘆道:“楚家遭此一劫,也是苦了你們這些小輩兒了?!笔廊硕喟胫恢渚率缃襁@樣的狀況,楚家人出去難免要遭人冷眼。 秦嫻嘆笑道:“孫媳不是那等只可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再者說,孫媳相信如今的困境只是一時的?!?/br> 楚老太太點點頭,楚家大房這些孫男娣女跟媳婦們都是極好的,她對此一直都十分欣慰。 楚老太太只帶了楚慎夫婦兩個同行,命余人皆在府中老實待著等信兒。 自打出事后,楚懷定的情緒就一直十分不穩(wěn)。他一路拼死拼活幫皇帝打江山,最后皇帝破帝都時他也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幫皇帝勸降,結果皇帝不封賞也便罷了,竟還要整楚家。他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他們明明沒做錯什么,卻要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 楚明昭那日回侯府時,他跟楚懷禮都不在。他跑去酒肆喝悶酒,楚懷禮怕他出事,一直陪著。后頭回來時聽說meimei來過,又聽說妹夫大概是做好了布置,心中稍安。然而他還是氣不過,他很想找皇帝問問,楚家人是不是上輩子刨了他家祖墳,他一定要這樣恩將仇報! 楚老太太知道這個次孫性子直,唯恐他莽撞,特意交代楚懷禮要看好他。 臨行前,楚老太太回頭望了一眼身后恢弘的府邸,嗟嘆連連。若是楚家此番不能平安渡過此劫,那這里的一切都將與楚家再無干系。 只是她想起一事便覺著有些奇怪,皇帝既是這樣干脆地處置楚家,那為何只是口頭說說,卻沒頒下圣旨呢? 今日早朝散后,裴弈留下幾位閣老議事。等計議訖,就聽內(nèi)侍通傳說范循與魏文倫在外頭恭候多時,有要事求見。 裴弈也沒多想,揮手示意將人領進來。 范循與魏文倫原本還留著些表面的客氣,但自從打了那一架后就徹底鬧僵了,見面都是橫眉冷對。如今好巧不巧的一道來找皇帝,兩人瞧見對方都沒什么好臉色。 裴弈方才說話太多,正喝著福仁泡的茶潤喉,聽見兩個臣子行禮的動靜,抬頭望去,一口茶立等噴了出來。 范循與魏文倫雖氣度不同,但都是容貌極出挑的人,平日里站在朝班里也是賞心悅目——這也是為何大多數(shù)帝王在選進士上頭總是偏愛儀容出眾的人的緣由。 但如今兩人臉上各帶了一塊淤青,還分別是在左右眼窩處,倆人站在一起,看著倒是十分對稱。 朝廷命官臉上搞成這樣,簡直有礙瞻觀,但裴弈卻是忍不住想笑,這倆人掛的彩難不會是被對方打的吧?可這倆人有什么好打的? 裴弈越想越好奇,不由出聲詢問緣由。 范循心道自然是因為那個讓你百般不喜的兒媳婦,你要真不想要就趕緊把她給我。嘴上卻不敢這樣說,只道是與人起了口角,一時激憤動了手。 裴弈轉(zhuǎn)向魏文倫時,聽見魏文倫與范循說辭差不離,覺得倒是十分值得玩味,這兩人之間顯然是鬧出了什么事。不過他對于調(diào)停臣子之間的糾紛沒有興趣,便開門見山問他們前來做甚。 “懇請陛下……”兩人發(fā)現(xiàn)異口同聲開口了之后,又即刻打住了話頭,互相冷睨一眼,又轉(zhuǎn)回去仍舊垂首躬立。 裴弈擱下茶杯,道:“魏愛卿先說?!?/br> 范循心里冷哼一聲。 魏文倫道:“微臣懇請陛下原宥楚大人一家,法外惜情,收回成命?!闭f著便從公私兩面來陳說情由。 裴弈聽到一半便讓他打住,轉(zhuǎn)而讓范循說他前來所為何事。然而等到范循開言,他發(fā)現(xiàn)范循也是為楚慎的事而來的。 裴弈面色漸漸沉下。魏文倫為楚慎求情不奇怪,畢竟楚慎是魏文倫的恩師。但楚慎不過是范循的表舅,范循湊的什么熱鬧? 正此時,又聽內(nèi)侍稟報說伊王世子求見。 裴弈登基后,將自己的幾個兄弟都封了親王,他嫡親的弟弟益都王也由郡王升為親王,封號伊,封地洛陽。 由于各地王府尚未建成,所以親王們大多還留在北京,未曾就藩。但裴湛根本不想離京,因為親王無故不得隨意離開封地,王世子更是如此,裴弈自己就是親王起家的,想來回頭對藩王的彈壓會更厲害。他一旦隨著父親一道離京就藩,那么就真的不知何時能再回來了。 裴湛今日才聽聞楚家的事,當時第一個反應就是楚明昭如今勢單力孤,遇著這種事必定是六神無主、無助至極的。他當即就坐不住了,趁著父親不在,跑來宮里為楚慎求情。 “皇伯父,”裴湛一入殿便朝著裴弈行了一禮,“請您寬饒了楚大人吧?!备汩_始將自己來之前想好的說辭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裴弈望著眼前這三個,眉心一跳。楚慎的人緣兒什么時候這么好了?連他親侄子都跑來為楚慎求情? 范循瞥了一眼一旁垂首而立的裴湛,眼底冷光浮動。裴湛適才說什么是因著敬仰楚慎的才德才會前來求情,但他知道這都是胡扯八道。在廣寧時范循就覺得裴湛對楚明昭不一般,當時只是猜測,如今可算是證實了。 范循掃了一眼身旁兩人,心中嗤笑,這兩個都是道貌岸然。他們只敢想想,但他不僅敢想,還敢做。 裴弈心里有自己的盤算,不可能聽任何人的勸,當下將三人揮退了。三人出來后,神色各異地面面相覷一番,似乎都在審視對方,卻又都不言語,氣氛一時有些詭異。 范循不屑與這兩個沒膽氣的為伍,扭頭走了。 裴湛覺得魏文倫能在這個時候挺身而出為恩師死諫,實在難能可貴,笑著嗟贊幾句,想起楚慎的事,又斂了容,道:“魏大人眼下預備如何?” 魏文倫凝思一回,嘆道:“此事棘手,臣瞧陛下心意難轉(zhuǎn)。臣籌謀著去尋些故交師朋,群策群力?!?/br> 魏文倫少年成名,欣賞他的人不少,身邊的師友要么是文壇巨子,要么是朝中重臣。 裴湛點點頭,道:“我打算去勸勸我父親,看他能否相助?!彼赣H是他伯父唯一的同胞兄弟,比其余親王要來的親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