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網(wǎng)吧里聲音嘈雜，老板見狀也不管，張懷武抱頭往桌子底下鉆，又被方強(qiáng)他們拎出來打。

    現(xiàn)實的殘酷之處在于，它和網(wǎng)絡(luò)游戲迥然不同，張懷武沒法在下一句開盤時變身滿血復(fù)活，更不能從隊友那里借來一個外掛。

    他只能單純地挨打。

    張懷武氣急攻心，干脆手腳全上，瘋狗一般亂撲亂咬，只換來雨點(diǎn)般密集的拳頭，他覺得自己今天要是死在這里，那就是全世界最窩囊的離家出走的人。

    柳暗花明只是一瞬，有人沖進(jìn)網(wǎng)吧，一手拉開方強(qiáng)，照著膝蓋猛地一踢，使得方強(qiáng)迎面跪倒……另外兩個人拿了家伙，直徑五厘米的木棍，意圖打昏不速之客。

    然而那位英雄打得一手好架，木棍沒有招呼到他身上，他用力反拽別人的手肘，直接將人撩翻在了地上，繼而用木棍抵住他們的后頸，沉著嗓音說話：“出來混，別動不動就打人?！?/br>
    張懷武認(rèn)出這個聲音，于是擦干鼻血，顫巍巍地抬頭。

    果然是蔣正寒。

    第二十八章

    網(wǎng)吧里燈光昏暗，煙霧彌散，暖氣好像發(fā)酵了一樣，蒸騰出一股難聞的汗味。

    老板穿著一雙人字拖，慢慢悠悠晃了過來，他瞥眼往地上瞧了瞧，聳肩笑道：“沒把我的電腦砸壞吧？”

    蔣正寒道：“我碰了人，沒碰電腦?！?/br>
    老板撲哧一聲笑出來，手指上還夾著一條煙：“你們打完了吧？打完了就收拾一下爛攤子，我還要繼續(xù)做生意?！?/br>
    蔣正寒依言照做，幫著張懷武整理書包，他甚至撿起了綠豆糕，將糕點(diǎn)原封不動地裝好……張懷武在一旁感激涕零，就差抱住他的大腿喊一聲恩公。

    蔣恩公表現(xiàn)得不動聲色，不像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像一個二十八歲的青年。

    時光和閱歷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也能緩慢打磨一個人的棱角，兩年前他做不到如今這樣，兩年后他處事歸于平靜，他從容不迫地收拾著東西，仿佛剛才什么也沒發(fā)生。

    張懷武抹了一把鼻血，從蔣正寒手中接過書包：“正哥，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

    “我猜的，”蔣正寒沒有說實話，并且選擇了蒙騙他，“進(jìn)門以后，一眼就看到了你?！?/br>
    張懷武驚嘆不已，心中更加敬佩。

    冬夜寒風(fēng)刺骨，天外不見星月，蔣正寒獨(dú)自走出門，身后跟著一個張懷武。

    方強(qiáng)由于膝蓋劇痛，原地趴伏了一段時間，但他在心中掂量了幾次，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于是抄起一條木棍，強(qiáng)撐著追了上來，意圖從他們背后偷襲。

    方強(qiáng)原本以為，蔣正寒單槍匹馬，一個人來解救張懷武，然而他剛一出門，就發(fā)現(xiàn)了一輛面包車。

    車前站著一位中年男子，膀大腰圓，身體健碩，手腕上戴著一串佛珠，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他背靠著面包車，目光落在方強(qiáng)身上，張口就罵了一句：“哪來的小王八羔子，染一頭傻不拉幾的紅毛，就他媽的跟個雞冠一樣。”

    方強(qiáng)杵在門口，面上露出慍色。

    張懷武看見那男人，同樣變了臉色，隔了好半晌，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叫道：“爸爸。”

    他躲到了蔣正寒的身后，兩只手抱著書包，連續(xù)不斷地喊道：“爸爸我知道錯了……”

    張懷武的父親聽了，也沒什么原諒的意思，他伸手指了指面包車，然后說了一句：“先和你的同學(xué)道謝，沒有他們幾個，老子根本找不到你?！?/br>
    “什么同學(xué)？”張懷武不明就里地問，“除了正哥還有別人？”

    面包車上，顧曉曼接話道：“你說我們?yōu)槭裁匆獊恚€不如待在家里學(xué)習(xí)?！?/br>
    “蔣正寒說他能找到人，你不是非常好奇嗎，”夏林希回答道，“現(xiàn)在你看見了，有沒有服氣？”

    顧曉曼拽出單詞本，拒絕面對這個問題。

    此地處于江明市的城北，附近一片等待開發(fā)的工地，偶爾有幾輛車從公路上跑過，劃破貯存已久的寂靜。

    隔著一扇車窗，夏林?？匆娏朔綇?qiáng)，她忽然想到幾個月之前，堂妹曾經(jīng)和她提過這個人，父母當(dāng)天參與了進(jìn)去，她也沒有聽說過任何后續(xù)。

    夏林希拿出手機(jī)，給堂妹發(fā)了一條微信。

    然而微信反饋了這樣的回復(fù)：消息已發(fā)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顧曉曼湊近一點(diǎn)，蹙起眉毛道：“夏安琪是誰啊，怎么和你一個姓，她把你拉黑了嗎？”

    話音未落，張懷武一行人上了車。

    張懷武率先道：“老爸，我們回家以后，你能不能不打我了，我在網(wǎng)吧里已經(jīng)被人打了?！?/br>
    “日他娘的，誰敢打你？”張懷武他爸按了一下喇叭，虎目圓睜盯著他道，“哪個小兔崽子打了你，老子折斷他的腿！”

    張懷武伸手指向窗外：“就是那個紅毛，他下手才狠呢?！?/br>
    他老爸掃眼望過去，卻見那個紅毛已經(jīng)跑了。

    “竟然跑了，真是個沒出息的，”張懷武他爸開口道，“不過你要是不來網(wǎng)吧，會被那種小混混打嗎？”

    張懷武坐立不安，雙手抱緊他的書包，愈發(fā)挨近了蔣正寒：“正哥，待會老爸要是教訓(xùn)我，你幫我攔著點(diǎn)兒?！?/br>
    蔣正寒低頭看手機(jī)，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手機(jī)剛剛收到一條短信，發(fā)件人是夏林希。

    張懷武不知道蔣正寒在想什么，只當(dāng)他沒有同意攔著老爸，所以心中七上八下，充滿了對于不可預(yù)測的未來的恐懼。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老爸一邊開車，一邊和他說：“老子找了你一整天，飯都沒顧上吃，學(xué)校周圍繞了一圈，連你的影子都沒找見?！?/br>
    預(yù)想中的怒罵沒有出現(xiàn)，他老爸平靜地開口道：“你長大了，翅膀也硬了，老子管教你，你聽不進(jìn)去，那我和你約法三章，從今天開始，老子我不打你，但你……”

    一句話尚未說完，張懷武馬上接道：“只要老爸你不打我，我保證再也不去網(wǎng)吧了！”

    言罷，他覺得有一點(diǎn)奇怪，因為他老爸不像一個講道理的人，說話也不會用“約法三章”這種成語。

    他后知后覺地看向他的小團(tuán)體，顧曉曼，夏林希，蔣正寒，三個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他抱緊自己的書包，似乎從中明白了什么。

    張懷武他爸開車，先把顧曉曼送回了家，臨別時又和她道謝，感謝她幫忙找同學(xué)。

    下一站是豪森莊園，地處高寧路的主干道，張懷武默默地心想，這里必然是夏林希的家，他此前也知道夏林希家里有錢，但沒想過她們家是這么的有錢。

    到達(dá)之后，蔣正寒拉開車門，和夏林希一起離開了。

    張懷武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爸還在念叨著：“你的這些同學(xué)，真把你當(dāng)朋友，高三這么緊張，還來幫我找人……你說你要是不好好學(xué)習(xí)，對得起這么好的同學(xué)嗎？”

    張懷武岔開話題道：“老爸，他們兩個怎么一起下車了？”

    “可能住在一個小區(qū)吧，”張懷武他爸啟動油門，也沒有往歪處想，“你管人家住哪里呢？”

    冬天白霧成霜，長街上人影寂寥，遠(yuǎn)望小區(qū)內(nèi)的數(shù)棟高樓，多半都是燈火通透。

    夏林?；丶乙院螅谝患戮褪情_燈，家里空無一人，安靜到落針可聞。

    她的爸爸去鄉(xiāng)下了，mama出差尚未歸來，彭阿姨請假去學(xué)校探望女兒，因此在這樣一個時刻，無論她把誰領(lǐng)回家，都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所以夏林希站在門口，對著走廊上的蔣正寒說：“你進(jìn)來吧，我家里沒有人。”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的膽子會變得這么大。

    蔣正寒遲疑片刻，仍然進(jìn)了門。

    夏林希放下自己的書包，不知道和他說什么才好，她站在偌大的客廳里，莫名感到有些局促，說來奇怪，她去蔣正寒的家里，對方?jīng)]有這種緊張，如今她把他帶回家，自己反而忐忑得要命。

    她咳了一聲，提議道：“已經(jīng)八點(diǎn)多了，我給你做飯?！?/br>
    這一句話聽起來感人，但她其實……不怎么會做飯。

    于是五分鐘以后，兩個人一起在廚房忙活。

    冰箱里裝滿了新鮮食材，第二層還有彭阿姨留下的晚飯，夏林希假裝沒有看見，執(zhí)意要和蔣正寒共同下廚。

    她在水池里鋪了一層蔬菜，繼而擰開水龍頭，毫無章法地沖洗，水流沖出一道痕跡，她拉了一下蔣正寒的袖子：“你看這里，像不像數(shù)學(xué)書上的貝努利雙紐線？”

    蔣正寒是真的會做飯，在生活技能方面，他比夏林希高了幾個百分點(diǎn)，從切菜的刀工就可見一斑。

    他側(cè)過臉，看了一眼水池，水流繞成一個圈，從篩網(wǎng)中漸次漏下，因此他回了一句：“也像一條等角螺旋線。”

    夏林希走過來挨近他：“不對啊，圈與圈間距相同，更像阿基米德螺旋線。”

    “那我們列一個方程，”蔣正寒笑了一聲道，“你會發(fā)現(xiàn)兩個都不對?！?/br>
    他站在她的身旁，正在切一個土豆，但因他們離得太近，他剛一伸手，就碰到了夏林希。

    夏林希馬上縮回手，但其實沒什么差別，依舊被蔣正寒握住了，仿佛一個捕捉的游戲，她并未成功逃掉。

    廚房里燈光柔和，地板也亮得反光，大理石砌成的桌臺上，擺著洗干凈的茄子和西紅柿，夏林希多少有一些愧疚，她說了要自己下廚，然而到現(xiàn)在為止，好像也只會洗一把菜。

    她的手上仍然沾著水，蔣正寒抽了一張紙，幫她把水漬擦掉，這原本是一件很正經(jīng)的事，但是擦著擦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

    她抬頭看著他，兩個人安靜地對視，冬夜嚴(yán)寒刺骨，她不該覺得這么熱，他好像有所感念，打算彎腰詢問她，但是隨著他越靠越近，夏林希心想，這并不是一個提問的氛圍。

    十二月的月初，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窗外的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下，附著在光滑的玻璃窗上，凝成一片層次分明的白霜。

    夏林希屏住呼吸，也不是故意分心，但她此刻頭腦空白，不得不轉(zhuǎn)移注意力。

    蔣正寒離她有多近，她根本算不出來，心頭方寸大亂，拉響了一聲警鈴，她可以跑掉又不想跑掉，只覺得下一秒就能體會到……什么是來之不易的初吻。

    然而下一秒真正降臨的時候——門鈴響了。

    第二十九章

    這一聲突如其來的門鈴，打碎了所有的旖旎。

    夏林希覺得，她需要一件隱形斗篷，把蔣正寒整個人都蓋起來，假如父母進(jìn)門發(fā)現(xiàn)了他，那他們的下場會有多慘。

    然而哪有什么隱形斗篷，她只能這樣假想一下，接著面對門外的現(xiàn)實。

    從廚房到客廳，最多十幾步的距離，她走得相當(dāng)艱辛，不過行至一半，她又忽然想起，爸爸mama都有鑰匙，應(yīng)該不會按響門鈴。

    這個念頭，就好比一束明亮的光，頃刻之間照進(jìn)她的心房。

    夏林?？觳阶叩介T前，透過正中央的貓眼，看向此時的走廊——那里沒有她的父母，只有一個握著對講機(jī)的保安。

    因為認(rèn)識那個保安，她終于恢復(fù)了鎮(zhèn)定。

    門開了一條縫，夏林希出聲道：“這么晚了，請問有什么事嗎？”

    “我們剛剛接到了，業(yè)主林婧的電話，”保安問道，“林婧是您的母親吧？”

    “是?！?/br>
    “她向我們反映，今晚只有你一個人在家，但是手機(jī)無法打通，就讓我們來調(diào)查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