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欸!”顧姨娘一個激靈。頓時明白了三娘子這是在抬舉她,當下就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后跟著三娘子出了門。 兩人一到堂屋,三娘子就沖單mama點了點頭,然后又讓子佩取來了紙筆水墨,隨即便鄭重的坐在了東首的太師椅上。 很快的,單mama就帶進來了一個面容清爽的小丫鬟。 三娘子問,“你叫什么名字,原籍哪里,為何入府為仆,眼下在哪兒當值?” 那丫鬟愣了愣。抬起頭瑟瑟的看了三娘子一眼。 三娘子便柔聲笑道,“你別怕,你們在場的我今兒都是要問的,你只管如實說就好,不知道的就說不知道,不可蒙騙于我,明白嗎?” 那小丫鬟連連點頭如搗蒜,結結巴巴的就回了方才三娘子問的那些問題。 三娘子一邊聽,一邊側身去看顧姨娘,卻見她筆下如飛,字跡雖格外潦草??蓪懙膮s和那丫鬟說的竟是一樣的快。 察覺到了有人正盯著自己,顧姨娘下意識就抬起了頭。 見三娘子的目光剛好落在了她筆下的宣紙上,顧姨娘忽然正色對她輕聲說道,“夫人放心,回頭我會用小楷重新謄一遍的,保管清楚干凈。” 三娘子莞爾點頭,收回了目光。 她沒想到,顧姨娘也是個深藏不露的聰明人,而她更覺得,這“取人為善”之法其實非常有道理! 有了顧姨娘的幫忙,這一大早。三娘子的辦事效率就極高,一個時辰之后,她就問完了所有的人,也順帶和桃花塢的這些專司仆役混了個臉熟。 中午的時候,三娘子自然而然的就留下了顧姨娘用午膳。 “單mama和我說,姨娘是蘇州顧家之女。”兩人對坐用膳,三娘子自然就起了話頭,“顧家的‘十緞錦’是內務府欽點的貢緞,聞名天下,姨娘是生在了好人家了?!?/br> 顧姨娘聞言就回道,“也虧得是生在了顧家。打小就跟著哥哥jiejie學了字,今兒才能舔著臉幫夫人一把,這是我的福氣?!?/br> 呵,不止是福氣,也是個滴水不漏的。 三娘子笑在了心中,臉上確是眉眼彎彎不動聲色的,“那方才姨娘記下的那些,下午能謄好嗎?” “夫人若是急要,我一會兒回去就馬上幫夫人謄出來。”雖說話是留了不少的底的,可三娘子托的事兒,顧姨娘倒是真上心的。 “那也不用這么著急的。姨娘幫了我一個早上了,先回去陪陪言哥兒休息一下吧,那名冊晚膳以前給我就成?!币妰扇硕汲酝陻R了筷,三娘子便起身讓子衿進來收拾碗筷了。 顧姨娘見狀,也連忙站了起來,可正當她準備告退的時候,忽聽三娘子又道,“上次幾個孩子在我這兒用膳,我瞧著儀姐兒很是照顧弟弟meimei,尋常的時候,哥兒姐兒都是玩在一塊兒的嗎?” 這乍一聽。顧姨娘還摸不透三娘子這句話的深意,便如實道,“儀姐兒很乖巧懂事,若是天氣好,她總會帶著弟弟meimei在院子里玩刷一下?!?/br> “那昱哥兒呢?”三娘子似漫不經心,好像就是順了口一問。 “昱哥兒那孩子……”顧姨娘說著就一愣,忽而笑著改口道,“昱哥兒那般嬌貴的身份,宋姨娘就怕有個什么閃失,一般都是看得緊緊的?!?/br> “二爺可給哥兒請了先生?” 顧姨娘點點頭,“請了。哥兒前年就啟蒙了?!?/br> “前年……”三娘子琢磨道,“那今年言哥兒也該啟蒙咯?!?/br> 顧姨娘忽然瞪大了眼睛,堪堪的張了張嘴,卻終究還是默默的垂目禁了聲。 言哥兒啟蒙這件事,是顧姨娘這陣子心頭的一根刺。因為三娘子說的沒錯,當年,昱哥兒正是三歲整啟的蒙,言哥兒現(xiàn)在也正好是三歲,偏陸承廷從未提起過這件事,她一個姨娘人輕言微,即便心里著急,卻也找不著合適的機會和陸承廷開這個口。 而三娘子呢,則是了然旁觀著顧姨娘臉上忽冷忽熱的神情,卻就此打了住,沒有再多問一個字了。 因為太子爺派去關東的探子回了城,所以陸承廷和薛宏毅兩人就在東宮待了一宿。 當隔天暮色西沉,兩人倦意十足的從東宮出來的時候,薛宏毅不免感嘆道,“幸而圣人有先見之明,早早的立了儲君,不然,由著八皇子的這股子狠勁,還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亂子來呢!” 陸承廷和薛宏毅是一個軍營混大的,當初他剛進去的時候,薛宏毅雖只是個愣頭青,卻大小是他的頭兒。那時,兩人明著是上下級關系,私下可真沒少打架,如今這攜手并肩的兄弟情義,幾乎可以說是拳腳相向打出來的。 此時,聽到薛宏毅這樣說,陸承廷認同的點了點頭,忽然問道?!澳阏f,宮里頭要不要再查一遍?” “后宮?”薛宏毅看了陸承廷一眼。兩人這些年幾乎成了太子爺?shù)淖笥冶郯颍焯焓翘ь^不見低頭見的,默契十足。 “母子連心,她又貴為三妃之首,圣人這些年遲遲懸空鳳位,雖是對先皇后的敬重和深念,可其實也是給了毓妃一個不大不小的希望。” “但毓貴妃那兒咱們之前也不是沒查過啊,結果還不是空歡喜一場?” “毓貴妃生性多疑,若這么容易就讓你查出來,她這些年的道行也白練了?!标懗型⒋沽搜暌阋蝗盗R薛宏毅一到關鍵時刻就犯糊涂。 “既第一次空手而歸,那再來一次……”薛宏毅說著說著就瞇起了眼,然后略帶深意的看著陸承廷,賊笑道,“你想放餌釣大魚?” “如今八皇子被皇上一紙文書派去了關東鎮(zhèn)壓流民,可誰知天助于他,他在關東竟擁兵自重準備殺個回馬槍。你說,如果在這個時候,有人透了消息給毓妃,說皇上有意廢了太子爺呢?” “若是再添油加醋些,讓太子爺當著毓妃的面犯個震怒龍顏的大錯……”薛宏毅很快的就跟上了陸承廷的思謀。 陸承廷聞言勾了勾嘴角?!懊鲀耗氵M宮,把這事同太子爺說一說,皇上那邊,興許還不能打草驚蛇,可能到后來還是要委屈一下太子爺?shù)?。?/br> “我?”薛宏毅睨了陸承廷一眼,“我都說完了,那你說什么?” “我明兒休沐?!标懗型⒄f著就伸了個懶腰。 薛宏毅一聽就黑了半張臉,“我明兒也休沐啊!” 誰知陸承廷竟嗤鼻笑道,“光棍一個休什么沐,明兒你還是安安分分再進一趟宮吧。我們出來的時候那探子還沒走,說不定明天太子爺還有什么事要吩咐你去辦,。” “我……”眼見著出了宮門以后,從守衛(wèi)手中接過了韁繩的陸承廷縱身一躍就上馬而去,壓根兒完全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吃了一嘴塵土的薛宏毅反手一把抽出了身邊一個侍衛(wèi)腰間的佩劍,迎風破夜的就將那閃著寒光的利劍沖陸承廷的背影直飛了過去。 好一會兒,空曠的宮門前,只隱約聽得重重的“哐當”聲,利劍落地,劍尖入土隱沒三寸,緊接著,薛宏毅的憤懣就隔空傳來——“續(xù)了個媳婦了不起啊,信不信老子明兒就讓你來喝喜酒!” ☆、第87章 小軒窗?兄弟親疏 陸承廷回府的時候已是暮色褪盡、月明星亮的戌時末了。 其實他和薛宏毅出宮那會兒就已經過了膳點,饒是兩人之前都在太子爺?shù)膶媽m吃過了點心墊了饑,但他這會兒也是餓得肚子直唱空城計了。 銅環(huán)朱門前,有小廝盡忠職守的立在兩邊,一見陸承廷回來,一個舉著燈籠上前引路,一個則機靈的伸手接過了陸承廷拋上來的韁繩,將馬牽去了后院。 過門進府,陸承廷本想直接回桃花塢的,可是才剛走到正院,余安就從廊下走了出來,一盞微燈,一襲青衫,鼻尖微微的有些紅,仿佛已經在風口等了他很久了。 “有事?” “二爺,世子爺在書房等您。”余安垂首,聲音徐徐。 陸承廷抬頭看了看不遠處隱沒在夜色中卻燈火通明的錦墨堂,腳步頓時就改了方向,“知道世子爺找我何事嗎?” “世子爺沒說?!?/br> “昨日裴一白來了嗎?” “來過了,裴少爺走的時候特意給您留了兩包云南普洱,說是十來年的熟茶了。” “他向來客氣。”陸承廷頷首,又問?!般y票你送去了嗎?” “已經給二少夫人了,夫人直接讓我去兌了五百兩現(xiàn)銀?!?/br> 陸承廷腳下步子一緩,嘴角微微抽了抽。五百兩啊,看來三娘子不是普通的缺銀子啊。 也是,想第一天來的時候他順勢就掃過一眼她的嫁妝,隨即當場就嘆了口大氣。三娘子的嫁妝,和當年宣嵐那風風光光的二十六抬嫁妝比起來,完全就是天壤之別。 “還有,夫人讓我明兒幫她備了馬車,她想去一趟平溪?!辈坏汝懗型⒄f話,余安又道。 “平溪?”兩人已到了門口,陸承廷的手抵著門環(huán),可卻沒有推進去。 “夫人說,有兩個陪嫁的莊子在平溪,想去看看?!庇喟泊故?,平靜的回道。 “不用馬車了,明兒我騎馬帶她過去?!标懗型⒄f完,留下滿臉驚愕不已的余安,就推門進了屋。 剎那間,有一股暖意撲面而來。 窗邊,陸承安正坐在花梨木交背椅上閉目養(yǎng)神,他腳邊。放著一只三足平口掐絲銅爐,爐內燃著銀霜炭,近四月的天氣,陸承安身上還披著一件織錦鑲毛斗篷,臉色蒼白如雪,放在爐口取暖的手亦是瘦得骨結分明細長如簽,手背上隱約可見凸起的青筋脈絡,讓他那從骨子里就透出的病態(tài)愈發(fā)的顯而易見了。 “大哥?!标懗型⒎€(wěn)步走了過去,然后坐在了陸承安的對面。 陸承安睜開了眼,沖他輕輕一笑,可話還沒說上一句,咳嗽聲就已經溢出了嗓子眼兒。 “我給你倒杯水。”陸承廷見狀劍眉一蹙,頓時就要起身。 “咳,咳咳咳,不用?!标懗邪矃s輕輕的敲了敲桌沿,示意他坐下,“八皇子被皇上派去了關東擁兵自重,這事兒太子爺是怎么看的?” “大哥你又怎么看?”陸承廷繼而坐定,不答反問。 陸承安笑中帶咳,肩膀顫動,“你說,八皇子久居帝都,打小最遠就是跟著圣人去徽州陵陽山祈福祭天,關東地遠千里之外,八皇子哪里來的能耐可以一入城府就控了兵權?” “因為有北召暗助?!笨粗懗邪裁寄课P一臉勝券在握的神情,陸承廷放在桌下的手就收緊了力道。 頃刻間,主客顛倒,陸承安臉上得意盡褪,而陸承廷的眼底卻泛起了笑意。 “你……”陸承安重重的喘了口氣,臉色好像比方才更白了一些。 “大哥你不會以為太子的眼線都是只拿錢不辦事兒的吧?”同居侯府,同為臣子,陸承廷知道長兄不會罔顧宗族利益,無視權臣之命。只是,志雖同,道不謀,這些年,好像他和陸承安就從來沒有走在一條路上過。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好像是從那年祖母過世,他重新被人接回了侯府,母親待他雖熱情滿滿卻少了一絲溫情開始的,又好像是那時,他和陸承安爭一只狐犬幼崽,可母親卻把那只幼崽毒死,用那狐犬的皮毛給陸承安做了一雙暖靴開始的…… 那雙毛茸茸的靴子,陸承廷直到現(xiàn)在依然都記得,雪白的絨圈,青藍的鞋面,玄色的高底。母親和他說,這個宅子,這宅子里的東西,都是你大哥的,你若要爭,那這東西就必毀無疑,人,亦然。 后來,他提筆寫信給了祖父,從此入了軍營。蔭庇之下,當初沒人看好他,以為他不過就是玩兒票的性質去軍營混個閑職,可是,他一路穩(wěn)步高升,鎮(zhèn)過邊關,殺過逆賊,最后被姑姑帶到了太子爺?shù)母啊?/br> “是啊,你已今非昔比,或許他日,整個侯府都要仰仗在你的鼻息之下方能安好了?!标懗邪菜浪赖亩⒅约旱挠H弟弟,雖是一脈相承,可他和這個自幼養(yǎng)在建德祖宅的二弟始終就親厚不起來。陸承廷和五弟陸承恩非常像,一樣的喜獨來獨往,一樣的不喜形于色。 “我只是替太子爺辦事而已,大哥言重了。”陸承廷不動聲色,并沒有被陸承安的激將法所誘。 “皇上的身子究竟如何其實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太子雖穩(wěn)坐東宮,可幾方勢力齊匯,太子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太子于你,是賞識是器重??商有睦镆睬宄愕谋澈笫菦]有支撐的,有了你,并不代表有了靖安侯府。” “太子爺要侯府何用?”誰知陸承廷竟冷笑一聲,“這個侯府,也只有你們稀罕而已。” “陸承……咳、咳咳咳!”陸承安只感覺一股腥濁之氣頓時涌上了嗓子眼兒,他捂著嘴,劇烈的咳了起來,可那雙透出怨憤的瞳仁卻死死的盯著面前的陸承廷。 “大哥,這么多年了,我還是那句話。我不稀罕你們眼里的那些貴重東西,我……” “我有的時候,咳……咳咳,有的時候在想,我也不知道是應該慶幸自己生在貴胄之家呢,還是應該怨恨我這天生富貴的命?!笨申懗邪矃s突然打斷了陸承廷的話,“我這條命,是用銀子續(xù)著的,也是欠了裴家的。當年,如果不是父親和武平侯意見相左,如果不是我身子羸弱,如今,湘月的這個位置就是宣嵐的,可我這樣活著,今天不知明天的事,這種滋味你們誰能替我來嘗?” “大哥會長命百歲的?!标懗型⒌目戳岁懗邪惨谎?,兄弟一場,他依然記得自己剛回府的時候,陸承安總是私下會把好吃的好玩的塞給他,對他這個一直沒有養(yǎng)在侯府的胞弟充滿了好奇。陸承廷想,其實剛開始,他對這個親哥哥是依賴的,也是格外希望能親近的。 “呵……長命百歲,咳咳……”陸承安又捂著嘴咳了幾聲,隨即深吸一口氣道,“八皇子如今和北召暗中勾結,謀權之心昭然若知,他這一起勢,朝中很快就要變天了。太子爺什么都好,偏偏萱貴妃是個心慈手軟的,而毓貴妃手腕凌厲,她沖著的可不是那個懸空了多年的鳳位。我聽說,八皇子的親事已經定下了。是武澤將軍的外孫女?!?/br> “武澤將軍?”陸承廷雙眸微斂,他向來知道陸承安是有自己的眼線探子的,可這些年來,陸承安是第一次這樣輕松的把如此重要的情報白白的送給他。 “當年彝召之亂,皇上前后一共派去了三萬兵力,最后回來的不過三千人。南寧王叛變、襄陽王棄城自縊,最后活著回來的,只有武澤將軍一人,卻也是斷了手腳,從此無緣官場之爭的。她的這個外孫女,從小就在宮中長大。本大家以為武家之女,必定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可誰知,她馬上就要成為八皇妃了。武澤將軍的心思,你猜的透嗎?” 陸承廷神色微恙,顫了顫唇角,心中頓時疑念橫生,“是皇上賜婚還是……” “是毓貴妃請皇上賜婚的?!标懗邪泊藭r此刻卻格外的沉著,不遠處高案上的燭光盈盈得打在他的臉上,柔亮的明黃遮掩住了他蒼白的膚色,也漸隱了他的沉疴病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