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呵,二爺記性可真好。”三娘子皮笑rou不笑的沖陸承廷一咧嘴,細細想了想方才自己說的話和他說的話。心里忽然又不是滋味了,當即便抽回了被他把玩在掌心中的手,沉靜的看著陸承廷道,“所以,從今往后,我若與二爺推心置腹,二爺也能做到同等對我嗎?” 陸承廷當時正微垂著頭,眼底閃過一抹三娘子不曾察覺的驚訝。 “什么意思?”再抬頭,他已恢復了之前那般淡淡然的模樣。 可三娘子方才那句話用力過了猛,這會兒竟突然就咳了起來。 陸承廷見狀,伸手將她輕輕的擁入懷中,使著勻力拍著她的背幫她順著氣。 三娘子安靜的靠在他寬厚的胸膛前,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覺得累了。這個男人,直到現(xiàn)在,都和她還隔著心呢。 什么推心置腹,他根本就是一只老jian巨猾的死狐貍,之前那些話,不過是他用來套她話的誘餌,等她明明白白的說清楚了以后,他竟緘口不言了。 好,真好! 三娘子心里來氣,忽然就睜開了眸子,拉過了陸承廷給她拍背的手。一把擼起了衣袖,張嘴就咬了下去。 肌理緊致的rou,咬得她頜骨都酸得犯了疼,可三娘子卻一直沒有松口,將這兩日所有憋在心里無處可發(fā)的無名火統(tǒng)統(tǒng)的都凝在了兩排貝齒間,使勁,又使勁。 可惜,她這點力氣,在陸承廷面前,連讓他皺一下眉都嫌多余。 “別咬壞了牙齒。”可聞落針的屋里,三娘子的喘息聲變得尤為突兀。 陸承廷是真心疼她那幾顆潔白無瑕的皓齒,說話的當口,還順勢抬了抬手腕,好讓她咬的輕松些。 三娘子氣絕,松了口就瞪著陸承廷冷笑道,“二爺何止是不屑那位置,二爺怕是想毀了整個侯府吧……” 陸承廷的笑凝在了唇角邊,他知道三娘子遲早有一天會猜到的,可他沒想到,成親才不過短短幾天,她竟就那么看穿了。 見眼前俊朗軒逸的男子終于收起了那一臉的玩世不恭,三娘子心里的這口氣也終于順了起來。 “那日,余管事來給我捎話,半夜三更,他和我站在內(nèi)堂,無邊無際的講了兩個故事,一是二爺對他有著怎樣的知遇之恩,二是太皇太祖在位時,太子爺趙迎和宗親王趙闊爭奪皇位的故事。當時我就在想,雙龍爭鼎,指的應該是世子爺和二爺之間為世子之位暗斗的事,可今天我忽然懂了,余管事暗示我的,不是那個故事的過程,而是那個故事慘烈無比的結(jié)局!當年,宗親王慘死,太子爺?shù)腔痪靡哺吡耍粋€位置,死了一雙手足兄弟,余管事承二爺之恩,是二爺?shù)男母贡郯?,二爺所想,他必定清楚明白,他是怕二爺將來和當年的宗親王一樣?!?/br> “一樣不得好死嗎?” “一樣悔不當初,卻依舊兩敗俱傷?!比镒用鏌o表情的看著陸承廷微怔的雙眸,“二爺肯定是不屑那位置的,可是二爺蒙心自問,昱哥兒被您讓成了這樣,您就真的開心么?二爺跟個死人置氣,真的值得嗎?” 陸承廷眼中閃過一抹晦澀,“我沒有放任昱哥兒,如今朝廷不太平,很多事情時機都沒有成熟,等到……而且昱哥兒他還小,再過兩年也是來得及的。” 三娘子忽然想到,陸承廷說的可能是即將發(fā)生的“永新之亂”。想想也是,最近陸承廷入宮的次數(shù)是越來越頻繁了,她記得,“永新之亂”始于來年的春末,歷時整整三個月。 這改朝換代的大動蕩,前面不可能一點兒征兆都沒有的,陸承廷若是想徹底的安定下來,確實也是要等大亂過后才能分出一些精力來。 只是,齊家治國平天下,這順序是老祖宗早就說好的,可陸承廷現(xiàn)在儼然就反了個頭,這讓三娘子不禁氣絕。 “昱哥兒還小么?他都已經(jīng)五歲了,眼界都快跟個姨娘一樣窄了。二爺別婦人之仁,若你已動了心思,就趁早趕緊分家吧?!狈凑戏蛉说男乃家膊辉诙?,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滋味她太清楚了。 當然咯,這后半句話是三娘子腹誹的,當著陸承廷的面,就算她不要命了,也要顧著一點點他的顏面的。 而陸承廷卻爽朗的笑了,一把將三娘子又抱在了懷中,還使勁的揉了揉她的頭方才嘆氣道,“許孝熙,你這么聰明,以后真是沒法聊了。” 這天晚上,三娘子又燒了一回,陸承廷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邊,喂藥、探溫、喂水全都不假他人之手。好不容易等到三娘子沉沉的睡著后,他便見縫插針的去了前院。 錦墨堂里,余安并了謹言正在等他,陸承廷剛一進門,謹言就說道,“二爺,探子來報,從南召來了一支商隊,這會兒應該已經(jīng)進城了?!?/br> “商隊?”陸承廷一邊接過了余安遞上的幾份密報,一邊看著謹言道,“賣的什么?” “探子說,全部的貨物都是藥材。” “那關東那兒有什么消息沒有?”陸承廷又問。 “關東暫時還沒什么消息,不過……”謹言欲言又止。 “說?!?/br> “不過榮七爺前天出了城,是往東邊去的。” 陸承廷拆信的手頓了頓。心思一滯,大哥終于還是出手了! “行了,榮府那邊你記得讓探子也盯著,還有那個什么南召的商隊……”陸承廷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南召的事我會親自盯著的,下去吧?!?/br> “是!”謹言領命而退。 陸承廷這才轉(zhuǎn)身看了余安一眼,忽然笑道,“原來那晚,你和二少夫人還聊了別的故事?!?/br> 余安聞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跪了下來,異常冷靜的說道,“請二爺責罰?!?/br> “起來吧,別在我跟前得了便宜還賣乖。”陸承廷睨了余安一眼,絲毫沒有怒意。 余安從容的起了身,先是關心了一下三娘子的病況,然后又問,“二少夫人可是猜透了小人的用意了?” “恩,猜的透透的?!标懗型⒁贿厛?zhí)筆準備回信,一邊漫不經(jīng)心道,“當初我頂不住姑姑的壓力準備再娶,是你告訴我,不一樣的人。有不一樣的眼界和心胸,再娶個夫人,未必和宣氏一樣。今日承你吉言,她確實和宣氏不同?!?/br> “二少夫人蕙質(zhì)蘭心,二爺別看她年紀小,可我覺得,二少夫人談吐睿智,一點兒都不見稚嫩的。” “看到了蛛絲馬跡,她能忍著,還能琢磨透了,或許以后有些事,還能找她商量一二呢?!标懗型⒁彩歉裢獾妮p松。 “蕙妃娘娘身在宮內(nèi),其實有些事比侯爺看的都要透徹。這些年,為何娘娘始終不肯松口站了毓妃的隊?便是皇上都有搖擺不定的時候,可娘娘卻始終如一的支持著太子爺,僅這份心,就值得咱們好好琢磨琢磨了?!?/br> “太子爺這些年羽翼漸豐,即便八皇子真的起兵造反,太子爺也是擋得住的。”陸承廷點了頭。 “是,太子勝在仁,勝在睿,更勝在大統(tǒng)之理。”余安恭敬的直言了一句。 陸承廷抿了嘴,落筆寫了兩個字,忽然抬頭又看了余安一眼,似格外悵然道,“說起來你也只比我小了兩歲,這些年你幫著我忙里忙外的,也是辛苦了?!?/br> 余安眼皮子一跳,“那是小人分內(nèi)的事。” “恩,分內(nèi)之事要辦,終身大事也不能落下?!标懗型⒄f著似真的沉思了起來,“要我說,二少夫人身邊的兩個大丫鬟其實都不錯,若論性子呢,你和那個子衿倒很般配,不過……那丫頭也是個機靈活絡的,你們倆若是真成了夫妻,只怕以后是誰都不愿聽了誰的話的。那個子佩倒更合適一些,性子溫婉伺候人也貼心,是個相夫教子的好苗子。” “勞、勞煩二爺費心了。”余安第一次說話結(jié)巴了一下。 陸承廷甚為愉悅的低下了頭繼續(xù)回信,半晌又出聲道,“二少夫人的心思你也算是見識過了,以后切莫再在她跟前耍心眼了,若讓我知道了,當心我真給你討一房厲害的媳婦?!?/br> 話說那之后某月的某一日,陸承廷正陪著三娘子在湖邊散步,夫妻二人閑聊之際,陸承廷還真的就和三娘子說了這個念頭。 結(jié)果三娘子卻蹙眉嗤鼻的瞪了陸承廷一眼道,“二爺可千萬別打我身邊人的主意,那兩個丫頭從小就跟著我,我是打算讓她們做了正經(jīng)的媳婦子將來好幫我分擔屋里的庶務的,若是許配給了余安,那我將來還怎么用她們!” 大戶宅門里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夫妻仆役共同侍主,是不能一起擔了宅務要職的,一方面是為了利益均分,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防止下人串通。 所以按著余安這樣的身份,若是子佩和子衿當中有人嫁給了他,那就再也別想在三娘子的屋子里做媳婦子了,能在內(nèi)宅里謀一份閑活兒已經(jīng)是三娘子對其特別的照顧了。 所以,聽陸承廷這樣一說,雖然就姻緣而言,三娘子覺得余安此人甚好,但就兩個丫鬟的前途來說,三娘子還是義正言辭的拒絕了陸承廷這亂點的鴛鴦譜! 都說病來如山倒,三娘子也是如此。 她這燒熱纏榻了一天多,直到第二天傍晚,她的熱度才徹底的退了下去,臉上也漸漸的恢復了起色,胃口也好了不少。 所以隔天一早,陸承廷才徹底放心的入了宮。 這一個多月以來,皇上沉疴纏身君顏不見。八皇子在關東擁兵自重,而在這風口浪尖的時候,太子爺卻愈發(fā)的深入簡出了。 一壺清茶,一鼎香爐,一幕皮影,一盞宮燈。 這一大清早的,太子爺竟閑情逸致的在東宮里親手的耍起了皮影戲,上演了一出《戰(zhàn)惡獸》。 太子爺嗓音低沉如鼓,抑揚頓挫的歌調(diào)讓原本沒有生命的那幾張皮影頓時靈化了一般,折射在幕布上以后,仿佛就成了活的畫面——人獸相斗,歷經(jīng)千難。終斬妖首,蓋世英雄風光而歸,加官進爵百姓歡呼,而那英雄唯一心系的卻只有城門邊日日盼望的那抹倩影,一諾千金,歸心似箭,從此良人相攜,共赴天涯…… 忽然間,燈滅影落,太子爺手執(zhí)皮影從幕布后面緩緩而出。 金衣襲身,劍眉星目,那沾了笑意的俊顏。似乎能讓日月無光、星辰晦澀一般令人灼目不已。 “這戲好看么,陸卿?”太子趙鐸問的真切。 “殿下的皮影戲演的已是出神入化了?!标懗型⒐匙饕?。 太子卻嘆了口氣道,“東宮寂寥啊,大局未定以前,這偌大的宮殿只怕還要再空上一陣子呢?!彼f著,將手中的皮影遞到了陸承廷的面前,“把這個拿給云姍吧,是本宮昨日剛做的女伶,云姍會喜歡的?!?/br> “微臣替舍妹謝過殿下?!标懗型⒘⒖踢凳字x恩。 “誒,有的時候呢,本宮也希望那時間過的快一些,又或者八弟把事兒辦的利索一些??蔁o奈八弟是個穩(wěn)不涉險的性子,都已經(jīng)坐擁了整個關東了,這會兒竟有點強弩之末的味道了。”太子爺?shù)目跉饴爜碚媸歉裢獾耐锵?,“承廷啊,你說,八弟會不會就那么按兵不動了?” 看著太子爺蹙眉深思的模樣,陸承廷將憋著的笑意輕化成了兩聲咳嗽,“殿下,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就算八皇子想半路停下,后宮那位也斷然不會點頭的?!?/br> “對,對!”太子爺眼睛一亮,笑瞇瞇的遞給了陸承廷一杯茶,“陸卿說的很有道理,來來,咱們以茶代酒喝一巡,就?!说茉缛談邮?,旗開得勝吧!” “也預祝殿下心想事成?!标懗型⒏艘痪洌缓髮⒛潜宀枰伙嫸M。 苦丁的味道,順著嗓子一路而下,直懾人心。 饒是陸承廷閱人無數(shù),也不得不承認當今太子爺才真正是大周國扮豬吃老虎的第一人。 其實說實話,三娘子也是有這方面的造詣的,但是要和太子爺比起來,三娘子那點功力卻真的不夠看了。 遙想最開始替太子爺效命的時候,陸承廷是不明白太子為何喜歡用這般人畜無害的面孔昭然若是的。 可太子聽后,卻笑著告訴他:如果不先示弱,怎能找到別人的弱點呢? 而直到今天,陸承廷方才恍然大悟。 難怪他以前就覺得三娘子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這種莫名的感覺,所以他才會不問緣由的親近她,信任她。 現(xiàn)在想想,主要因為她和太子爺其實是一類人。 ☆、第96章 御路平?深宮路窄 為鉆石過300加更! 東宮的茶雖苦,但人心卻很暖。 太子爺帶著陸承廷先是去看了幕府大臣昨日剛剛送來的疆域圖,又和陸承廷一起品了剛出窖的梨花釀,最后還親自將陸承廷送至了宮門口。 “殿下留步!”陸承廷是知道太子的性子的,這個看著好像什么事兒都沒有放在心上的男人,其實心思比誰都細膩。 太子聞言,笑著拍了拍陸承廷的肩道,“新夫人若這兩日身子欠恙。你就在家再多待幾日,左右還有薛卿讓我使喚呢?!?/br> “劉太醫(yī)又在您跟前多嘴了?!标懗型⑿睦镆埠兔麋R似的。 “噯,你別這么說他老人家,若沒有他的多嘴,咱們又怎么能知道這兩日毓貴妃的心悸癥又犯了呢?!碧有Φ男牢?,替劉老太醫(yī)正了名聲。 “不過就算她再犯,也是煩不到父皇了。”直到這一刻,太子爺?shù)难壑胁砰W過一抹哀思,“許真的是因為他大限將至,本宮竟覺得如今父皇看起來好像已經(jīng)沒有當年那么面目可憎了?!?/br> “殿下,您多寬心,后頭還有很多事要等著您親力親為去定奪。皇上那邊,有太醫(yī)院的人看著呢?!本贾Y,讓陸承廷沒辦法說出什么僭越的話來,這真切的關心,也只能點到為止了。 太子爺聞言,寬柔的點了點頭,視線旁落至陸承廷手中拎著的那只布袋,又道,“回去幫本宮問問,若是云姍喜歡這樣的女伶,本宮明兒再給她做。” “殿下費心了?!标懗型⒐笆肿饕荆缓竽克椭拥钕罗D(zhuǎn)身回了殿內(nèi)。 深宮四月,春景盎然。正是海棠垂絲墜墜沉,芍藥競艷引蝶香,一片荼蘼相于階,唯嘆嬌色滿園芳。 陸承廷順著湖心亭,一路往南,在走過石齋橋的時候,忽見前面翩然而至一抹明朗的白色。 大周國內(nèi),能將白色衣衫穿得如此出神入化又能在深宮禁地這般肆意走動的人,為數(shù)還真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