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鐘意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贊同,以前她就曾聽說過,京里的有錢人家豪擲千金為求一盆名貴牡丹什么的事情,還有些花千金都難得。 她折了老太君的那朵月季好像就是什么名貴品種,而既然要真心賠禮道歉,肯定要送更加名貴一點(diǎn)的品種看著才真誠,所以她要怎么賠? 鐘意拉著小荑在院子里仔仔細(xì)細(xì)地走了一大圈,發(fā)現(xiàn)這將軍的院子果然很符合將軍簡約樸素的軍旅氣質(zhì),一眼看去都是綠油油的生氣勃勃,裝點(diǎn)的花卉甚是平易近人,唯一瞧著還有那么一點(diǎn)樣子的,就是花架子上的幾盆海棠了。 看來從院子里挑一盆送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鐘意想了想自己嫁妝箱子里藏的十兩銀子,不知道能不能買回一片葉子來。 鐘意真的憂愁了,心事重重地回到屋子頭,尋思著要不要往鐘文那里伸伸手,只怪當(dāng)初自己太實(shí)誠,竟然忘了給自己留一點(diǎn)。 “少奶奶,這是今日晚膳的菜單子,請您過目?!?/br> 寧祁難得早回來,院子里的下人都忙碌的很,為了弄清新少奶奶的口味,又要照顧突然回來的寧將軍,小廚房的重新又先遞了菜單子過來。 鐘意看了一眼那菜單子,從小就是糙著長大的,她也其實(shí)根本沒什么挑的,也不是很關(guān)心每日的菜單子上寫了什么,只是今日…… “將軍喜歡喝魚湯?”鐘意看著菜單子上新改的兩道菜問道,“還有魚片?將軍喜歡吃魚?” 綠媛聞言,對著鐘意的笑容里面明顯透出了一種欣喜的味道,立即答道:“回少奶奶的話,將軍喜歡吃魚,但更喜歡喝湯,其中最喜歡的就是魚湯?!?/br> “嗯?!辩娨恻c(diǎn)了點(diǎn)頭,“我也挺喜歡喝魚湯的,讓廚子在做的時(shí)候放些蘑菇青菜豆芽菜一起燉,味道會(huì)更好。” 綠媛眸中的欣喜僵了僵,“是?!?/br> “還有,”鐘意又突然補(bǔ)了一句,“那個(gè)紅燒rou就別做了,讓廚下弄條香煎的?!?/br> 在問寧祁要錢之前,還是得先讓他吃得開心點(diǎn)才好。 綠媛又笑開了,“是?!?/br> 吩咐完綠媛關(guān)于晚膳的事情,沒過多長的時(shí)間院子里就傳來了下人請安的聲音,鐘意知曉是寧祁回來了,起身到了屋門口相迎。 “妾身給將軍請安?!睂幤钜烟みM(jìn)屋門,鐘意便很是有禮地見了一禮。 寧祁從軍營直接回來,身上還穿著甲胄,走起路來泠泠作響,瞧著鐘意的模樣眉梢轉(zhuǎn)瞬即逝地挑了一下,趁著鐘意還沒抬頭的空檔悄無聲息地飛快揮退了要上來幫他解下甲胄的丫鬟,迎著鐘意抬起的眼眸就揚(yáng)起了一個(gè)燦爛又溫柔的笑臉,張開雙臂道: “娘子,過來幫我把身上的鐵甲換了吧。” 鐘意聞言,微微頓了頓,然后上去解寧祁的鐵甲。 先從身后解開束袍皮帶,再卸下腰間獸形的護(hù)腹甲片,然后先脫前胸上的鐵甲,再脫背甲,解披膊,脫里頭的脛甲……一層一層,一步一步,那是從記事起就深深印在腦海中的事情,鐘意再熟悉不過,如今時(shí)隔多年再次做起,陌生又熟悉。 女子的手熟練地解開鐵甲上的束帶,寧祁張著手臂默默低頭看著女子專注的神情,幾乎就是自然而然的,腦海間就響起了一個(gè)女孩稚嫩的嗓音; 【“你說這回奪回平關(guān)一戰(zhàn)你也要去,我求先生去軍備處要了兩副護(hù)心鏡,一副給爹爹,一副就給你吧,我給你系上試試,你可要平安回來啊,顯賁將軍。”】 ☆、第10章 當(dāng)時(shí)青梅與竹馬 那是女孩第一回認(rèn)真地喊他顯賁將軍,因?yàn)樗?dāng)年的腰圓體胖,女孩從來都只故意喊他“顯胖將軍”或者“顯笨將軍”,以此和他冤冤相報(bào)他在教她擒拿手之時(shí)使壞摔她整她的手段之一。 顯賁將軍,乃是將軍的封號里最低的那一種,可當(dāng)年他年僅十四歲便從校尉晉封將軍,心中何等驕傲,出口只肯自稱自己顯賁將軍,竟然從頭至尾不曾同女孩說過自己的真實(shí)姓名。 然她,他搜腸刮肚地回想過,她從來曾在意自己到底姓甚名誰,好歹也算青梅竹馬過,沒良心的東西,枉他惦記了這么多年。 “好了。”鐘意終于脫下了最后一樣護(hù)臂交給了一旁的丫鬟,看著寧祁道:“將軍更衣吧。” 寧祁飛快掩飾掉了眸中的深沉,揚(yáng)唇笑道:“娘子辛苦了?!?/br> “哪里,將軍客氣了?!辩娨庑α诵?,轉(zhuǎn)頭頭示意一旁的丫鬟上來為寧祁更衣。 等寧祁往屏風(fēng)后頭換了便服出來,鐘意已經(jīng)命人泡好了香茗,瞧著寧祁出來了,親手奉上香茶:“將軍喝茶?!?/br> 寧祁接了茶盞,不著痕跡地暗暗多瞧了鐘意兩眼,眼睛微瞇,嘴唇上揚(yáng)微笑到極致,燦爛地跟朵花兒似的,這絕不是要諂媚的意思,憑他從小對鐘意底細(xì)的了解,肚子里頭憋得肯定不是好貨。 要是當(dāng)年,他領(lǐng)會(huì)之后肯定一句話就直白地戳過去戳穿她偽善的假面目,單刀直入該掐掐,但是如今…… “娘子,這些日子你都在閣樓里悶著,要不要出去走走?” 兵法云:以虞待不虞者勝。 比起他的深知底細(xì),鐘意如今顯然處于弱勢,敵弱我強(qiáng),寧祁打算裝一裝先單純,以逸待不逸,讓鐘意慢慢露出自己的尾巴。 “不用。”鐘意站在寧祁身前,盡量讓自己笑得自然,以圖營造一個(gè)比較輕松和樂的氣氛。 “哦?!睂幤顟?yīng)了一聲,然后低頭,默默嘬了一口茶。 再嘬了一口茶。 繼續(xù)嘬一口茶…… 鐘意看著,臉上的笑有些僵僵的,寧大將軍,你難道就沒有什么別的想問的了,比如我跟你們家其他人之間? 看著悠悠然喝茶的寧祁,鐘意暗暗深吸一口氣:“將軍,今日妾身在花圃之中折了一朵月季,卻是不知那乃是老太君親手所栽,雖然老太君不曾責(zé)怪,但那乃是長輩心愛之物,妾身以為,還是當(dāng)賠上一禮,以盡晚輩孝道?!?/br> 鐘意原本曾想給寧祁先派一場冗長的流水賬峰回路轉(zhuǎn)七彎八拐地同寧祁繞一繞,臨到頭卻腦子一轉(zhuǎn),她與寧祁乃是夫妻,于此一事上利益一致,理當(dāng)真誠,何必故意上套路玩那些虛的? 倒是沒想到鐘意竟直白如此,寧祁扣在杯沿上的嘴唇飛快地彎了一下,不過仍是聲東擊西,左一句“不知”強(qiáng)調(diào)無心之失,右一句晚輩孝道,將過失模糊到最小。 “那娘子以為,應(yīng)當(dāng)賠什么給老太君?” 鐘意道:“老太君乃是愛花之人,妾身以為,當(dāng)送上一盆奇花異草才能最合老太君心意?!?/br> 寧祁漫不經(jīng)心道:“那就送唄。” 說得好容易,但她沒有錢,她沒有錢呀……活這么大還沒伸手問人要過錢,真是尷尬了。 鐘意暗暗咬了咬嘴唇,“可是將軍……” 寧祁的眼眸抬起,淡笑著截了鐘意將要出口的話,“在這個(gè)院子里頭你是女主人,將來還會(huì)是整個(gè)將軍府的女主人,里外來往,要往別處送什么,要用什么,當(dāng)你自己做主,自往庫房支取就是?!?/br> 為將多年,他深知馭人之術(shù),他想撩撥鐘意,想鐘意的心歸屬于他,卻并不想降服她,逼她臣服,所以,依她的性子那些她不想說的,羞于說的他不會(huì)讓她說出口。 他并不想真要贏過她,他只想明明白白地對她好,然后讓她明明白白地知道。 這是……小金庫給她分享的意思對吧? 因?yàn)樗窃鹤永锏呐魅?,所以他信任她,并把小金庫分享給她。 寧祁這一句話說得很直白,卻未免顯露了刻意的痕跡。 加之于信任,此乃收買人心不二之法寶,軍營上下之間常用的路數(shù),但是心里聽了就是舒坦。 鐘意笑了,唇角彎了彎,是真心的笑,“是,妾身知道了?!?/br> “過來坐下,”寧祁收了隨意伸展的長腿,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子,然后同一旁的丫鬟道:“傳晚膳吧?!?/br> “是?!?/br> 寧祁命令下去,晚膳很快便被端了上來,總共五道菜,四菜一湯,是寧祁在府中用膳時(shí)改的配例,在這鐘鳴鼎食之家里著實(shí)看著寒酸。 可是正好,寧祁不喜歡浪費(fèi),鐘意也不喜歡浪費(fèi)。 新鮮的豆腐魚湯上桌,被燉得奶白色的魚湯香味兒誘人。 綠媛伸手為鐘意和寧祁布菜盛湯,粉□□魚紋的大湯勺子一勺下去,除了盛起奶白色的魚湯,還帶起了沉在碗底的新鮮蘑菇豆芽菜還有青菜葉子。 寧祁的神色微頓,眸中顏色一緊,飛快瞥了一眼鐘意,狀似無意問道:“湯里怎么放了這些東西?” 綠媛答道:“是少奶奶特意吩咐的?!?/br> “對呀,”鐘意轉(zhuǎn)頭對著寧祁笑了笑,“魚湯里頭放這些,味道會(huì)更好,將軍試試?” 寧祁放在膝上的手掌緩緩收緊,心臟跳動(dòng)的聲音在自己的耳中逐漸清晰,說不出是緊張還是期待,“哦,娘子怎么知道?” 軍營里大鍋飯的味道總是不太好,所以曾經(jīng)在軍營駐扎幾里外的小河邊上,總有兩個(gè)孩子生爐子燉魚湯的身影,大的男孩子下河撈魚,剖魚肚,小的女孩生火煮魚湯,可魚湯太腥,總要去伙頭營里拿一兩片姜才好,順道再弄幾片菜葉子,抓一把黃豆芽和蘑菇回來亂燉一通,可味道總是別樣的鮮美。 可是后來,平關(guān)戰(zhàn)敗九死一生,他帶著一腔仇恨輾轉(zhuǎn)戰(zhàn)場,榮耀越來越高,卻再?zèng)]有吃到過與當(dāng)年小女孩一起燉出來的魚湯的那種味道。 可明明是一樣的東西,為什么味道會(huì)不一樣?后來他明白了,是沒有人再跟他用筷子打仗,搶魚肚子上的rou,也再?zèng)]有人需要他故意讓出魚肚子上的rou,然后得意洋洋地對他說,顯胖將軍,你要多吃豆芽菜,才能以形補(bǔ)形。 從小在軍營里長大的野丫頭,和只想著打仗立功的少年將軍,一個(gè)是情竇未開真懵懂,而另一個(gè),反應(yīng)慢了三四年。 鐘意答道:“我以前都是這么燉魚湯的,味道真的特別好,將軍你嘗嘗?!?/br> “好?!睂幤钚χ鴳?yīng)了一聲,可眸子卻垂了下去。 他竟然指望她也能回憶起往昔和他一樣生出些感慨來!她哪怕念一分舊,能仔細(xì)查查當(dāng)年那個(gè)“顯胖”將軍的消息,就不會(huì)不知道如今坐在她對面讓她滿心防備小心翼翼的寧祁,就是當(dāng)年字都認(rèn)不全,讓她一字一句啟蒙了孫子兵法,教懂了三韜六略的胖將軍。 算了,反正他也不可能讓她知道他就是當(dāng)年只有一身蠻勁的蠢胖子小匹夫,忘干凈了最好。 一頓飯吃得安靜,寧祁再?zèng)]有開口說話,鐘意也沒有說話。 用完了膳,寧祁往書房里去處理公文,問了鐘意要不要一起過去。 鐘意想到閣樓上的書,便沒有拒絕,跟著寧祁一道去了書房。 這些日子鐘意已經(jīng)把那些熟悉的兵法上的批注都看完了,所以這一回鐘意隨手挑了一本儒家典籍,可當(dāng)年在軍營中軍師先生只有興趣教授她兵法,與其他典籍并沒有涉獵,所以鐘意理解地十分之艱難。 寧祁案頭的公文并不多,所以寧祁可以很有空地欣賞自家娘子挑燈夜讀的模樣,看到鐘意皺起的眉頭,寧祁的眸光往書封皮上的書名上瞄了一眼,起身過去抽了鐘意手中的書。 鐘意正是看得糾結(jié),冷不防手中的書就沒了,抬眸疑惑地看向?qū)幤睢?/br> “儒家典籍刻板太過,多看無益,這個(gè)給你。”寧祁遞了一本書給鐘意,“這個(gè)比較有意思,如果有不懂的,你可以問我?!?/br> 鐘意伸手接過書本一瞧,乃是一本《策論》。 寧祁竟然給她看這個(gè)?是要她去考進(jìn)士么?鐘意疑惑地去看寧祁,寧祁已經(jīng)又低下了頭批他的公文。 寧祁處理公文的時(shí)候不長,是以沒過多久,鐘意便又和寧祁回了屋子洗漱就寢。 同被而眠,美人在側(cè),寧祁規(guī)規(guī)矩矩,鐘意漸漸安心。 翌日,寧祁自然又是早早去了軍營,鐘意則是昨日得了寧祁的首肯,往支了銀子去給老太君賠禮。 鐘意不懂那些花花草草,辦事的自然還是綠媛,往著人去弄了一盆叫緋扇的月季回來,鐘意親自送去了老太君處賠禮道歉。 一樁事情落下,鐘意便又縮回了閣樓之中,可清凈卻再難得,只隔了一日,云氏便請上了門來,說是襄平侯夫人在府中辦姝賢會(huì),要鐘意一道過去。 ☆、第11章 后宅里的彎彎繞3 “嫂嫂是不是怪meimei上次花圃的事情?也是meimei不好,竟沒有上門同jiejie賠罪?!?/br> 看著云弱美嬌娘泫然欲泣的模樣,鐘意身上的雞皮疙瘩倏地就立了起來,心里一陣亂糟糟,“這是哪里的話,這與你有什么錯(cuò)?” 云氏的眼珠子說話間就從眼眶里頭滑落,“嫂嫂定是怪我的,是我害得jiejie折了老太君的花圃害jiejie被老太君責(zé)怪……” “我沒怪你,我真的沒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