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先士卒，愛兵如子，與子同袍……鐘意不是特別喜歡這些個(gè)詞兒表現(xiàn)在身處自己丈夫這個(gè)位置的人身上。

    “娘子?！睂幤畹皖^看著身前的鐘意，抬手覆在了鐘意捧著自己護(hù)臂的手上，一字一句緩慢而又耐心，“昨日下了雨，山路變得泥濘濕滑，泥點(diǎn)子都是那個(gè)時(shí)候沾上去的，并非我親自過去同新兵交了手；這護(hù)臂上的擦痕……”

    寧祁低低笑了兩聲，帶著歉意的赧然，“是我太過大意了，龍甲衛(wèi)乃是一軍精銳，我到底得親手論一論他們的斤兩?！?/br>
    “可娘子說得也有理，”寧祁覆在鐘意手背上的手掌微微收緊，“這些事情是該交給副將去做才是，我下次定不會再如此?！?/br>
    寧祁的嗓音低沉卻又柔軟，與鐘意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來的強(qiáng)硬大相徑庭，仿佛溫溫吞吞的語氣，叫鐘意心中莫糾集起來的怒氣緩緩松乏散去，然后倏地一怔。

    她方才對寧祁做了什么？鐘意的腦中忽然就浮現(xiàn)起了當(dāng)年隔壁林嬸揪著丈夫耳朵訓(xùn)斥的模樣，她方才對著寧祁那一副兜頭兜腦的模樣，簡直……

    簡直就是悍婦。

    鐘意落在寧祁身上的眸光猛地一縮，斂去了所有的氣勢，心虛地垂下眸來，卻又驚覺自己的抓著寧祁胳膊上護(hù)臂的雙手叫寧祁的大掌給收攏在了手心里面，慌忙縮手抽了出來。

    “將軍一路風(fēng)塵仆仆，先去沐浴更衣吧，正好也能讓廚下立即做出晚膳來?！?/br>
    手掌下面一空，卻仍留有余溫。

    寧祁往桌邊上一坐，道：“不用，我回來的突然，廚下如今正燒著熱水，我先用了膳，再去沐浴。來人，再添一副碗筷上來。”

    鐘意瞧著寧祁的樣子，面色終于是變了一下，寧祁這是要做什么？吃她剩下的殘羹剩飯嗎？雖然她也只吃了沒多少，桌上的菜看上去也都還好好的，可是讓寧大將軍吃她剩下的，鐘意著實(shí)不夠這個(gè)膽量。

    “將軍不若再等等，妾身這便讓人去府中的大廚房看看，讓他們送來新做的飯菜，這些讓人撤下去吧?！?/br>
    寧祁渾不在意，“為甚還要人去大廚房再做？這里不就是現(xiàn)成的?！?/br>
    問題這里是她剩下的呀！沒見著桌上還放著她用過的碗筷么？

    鐘意糾結(jié)了，到底要不要跟寧祁正面討論桌上的是她吃剩下的殘羹剩飯這樣尬尷的話題。

    “可是……”

    鐘意正是拿不準(zhǔn)該如何同寧祁說，丫鬟已是添上了新的碗筷。

    舉箸，夾菜，入口。

    鐘意選擇放棄同寧祁討論這個(gè)話題，猶豫了一下，在寧祁身邊的位置上坐下，安靜地陪著寧祁吃飯。

    寧祁吃飯的速度很快，不知是真的餓了，還是多年行軍的習(xí)慣如此，難得鐘意同寧祁吃飯的幾回，寧祁總是開頭慢條斯理，然后不自覺地就加快了速度，可是又從不會提前鐘意放下碗筷，好叫鐘意不獨(dú)自吃著尷尬。

    “這青菜與鮮菇都是早晨才送來的新鮮時(shí)令，味道清醒爽口，將軍不若嘗上幾口試試？”

    雖同桌而食的機(jī)會并不多，可鐘意還是瞧得出來寧祁不僅喜歡吃魚，還喜歡那些大葷的東西。

    軍中的伙食向來一般，行軍打仗之時(shí)更是艱苦，能饅頭咸菜管夠就是極好的幸運(yùn)，葷腥之類從來可遇不可求，有時(shí)進(jìn)了什么荒僻之地，幾月不見油星兒都是常有的事情，是以軍營里的人大多在平日里對葷腥一類較為癡迷。

    鐘意能體諒這一些，但也曉得這一味地貪于大葷油膩之物絕非益事，還是要葷素健全才是最好。

    鐘意淡淡的嗓音在旁響起，寧祁舉箸將要往再往獅子頭上的勢頭不由頓住，然后往菜心蘑菇的盤子里夾了一片菜葉子回來吞進(jìn)了嘴里裹著米飯咕咚咽下，扯起唇角笑了笑，道：“的確很是新鮮味美?！?/br>
    說完這一句，下一筷又往蘑菇上夾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塊，然后忍不住誠實(shí)地轉(zhuǎn)回了獅子頭上。

    鐘意瞧著，禁不住淺淺勾了勾唇，廚子做的時(shí)蔬為的原汁原味向來做的很是清淡不見油星，這樣叫這喜大葷的寧將軍如何咽的下喉嚨？下回還是要讓小荑同廚子說說，在寧祁回來的時(shí)候葷素混在了一起煮，夾帶了油星才好讓大將軍咽的下去。

    “在笑什么？”

    寧大將軍縱使以馬不停蹄式的速度不失風(fēng)度地風(fēng)卷殘?jiān)?，依舊用眼角將鐘意唇邊弧度瞧得清清楚楚。

    “妾身在想，該讓廚子想想怎么換一換菜式了，又要大葷大油，卻又要不失時(shí)蔬的清淡，葷素兼而有之，于身體才是有益。”

    鐘意的這一句說的有些不清不楚，可寧祁用腦子略一領(lǐng)會，還是體悟了鐘意在說他飲食方式上的偏好不妥。

    寧祁覺著自己的心中忽然就一輕，然后緩緩飄了起來。

    “娘子說的是，葷素搭配的確是極好的?！?/br>
    ☆☆☆☆☆

    用完了膳，廚下的熱水也準(zhǔn)備完畢，寧祁去了屏風(fēng)后頭沐浴更衣，鐘意也梳洗了躺上了床，借著床頭小幾上燭光拿了一冊書隨意翻著，直待寧祁沐浴完換了單衣一身清爽地過來。

    寧祁在床沿上坐下，一身白色的絲質(zhì)單衣襯得俊顏愈發(fā)豐神俊朗：“在看什么呢？這樣用功，這大晚上的看書可是對眼睛不好?！?/br>
    鐘意將書合攏了，道：“普通的話本子打發(fā)打發(fā)時(shí)間而已?！?/br>
    寧祁揚(yáng)起唇角輕笑了一聲“娘子這樣說可是在怪我叫你獨(dú)守空房了？”

    鐘意的眉梢微挑了一下，抬起眼來看向?qū)幤?，“將軍為國為民，妾身哪里會這樣想?！?/br>
    你要是能這樣想我才是開心。寧祁內(nèi)里腹誹，臉上卻是咧了一個(gè)陽光的笑來，“娘子最是賢惠?！?/br>
    鐘意沒有應(yīng)聲，只是往床里頭讓了讓，讓出了位置來給寧祁，自己躺了下來。

    寧祁滅了床邊的蠟燭，一起跟著躺了進(jìn)來。

    大被而睡，比肩而眠，彼此身上的體溫都能清晰地感覺的到，鐘意不自覺的有往里頭挪了一下。

    寧祁沒有跟，只是睜著眼睛看著帳頂，道：“龍甲衛(wèi)的新兵遴選完畢，接下來便沒了什么大事，明日我休沐，娘子有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陪你一起去走走？”

    鐘意也睜著眼睛看著帳頂，道：“謝謝將軍好意，妾身并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將軍難得休沐，又剛從山里回來，當(dāng)好好休息一日才是。”

    寧祁勾唇笑了笑，閉了眼睛，“娘子說的有理，那我明日便在家中陪著娘子?！?/br>
    鐘意看著帳頂?shù)捻鉁藴?，我并沒有表達(dá)這個(gè)意思的意思。

    ☆☆☆☆☆

    晨光微曦，大將軍休沐時(shí)的作息很是有武人風(fēng)范，晨起洗漱，打拳練武。

    鐘意跟著寧祁一道起身，卻是沒多瞧寧祁在院中打拳的模樣，只往老太君處去侍候那半個(gè)時(shí)辰的早茶。

    寧祁見著鐘意要去侍候早茶，表示可以讓人去老太君那里說一聲，免了鐘意過去請安。

    禮不可廢，鐘意覺得在長輩那里的孝道還是要全一全的。

    寧祁聽了沉吟了一會兒，然后叮囑鐘意早些回來，他等著她一道用早膳。

    鐘意到了老太君那里，或許是顧念寧祁難得在家一回，老太君那里也少讓她侍候了一盞茶的光景，放了鐘意早早回去。

    “娘子今日打算干什么，還是往書房里去看書么？”

    用早膳的時(shí)候，寧祁問了一句。

    鐘意剛想點(diǎn)頭，卻又忽然猶豫。

    若是寧祁又大批公文往書房里頭處理，她還有借口跟過去清凈地看自己的書不管寧祁在不在，可是今日寧祁難得休沐，她把夫君晾了一邊去書房里躲著看一日的書似乎有些不大妥當(dāng)。

    鐘意停頓了沒有吱聲，寧祁的下一句話便立即跟了上來，笑道：“我今日想在院子里頭練箭，娘子若是無事，不如在院子里頭陪著我?！?/br>
    怎么著夫君今日不出去也不辦公事她得是要賢惠地陪著的，看寧祁這個(gè)大將軍演武，總是比兩兩相對，相對無言尷尬的好。

    “好。”鐘意點(diǎn)了點(diǎn)頭。

    ☆、第19章 箭射白蓮花

    清蘅院并不算大，可大將軍卻要練箭演武，院中的仆從只有將院中擺的花架子花盆子統(tǒng)統(tǒng)挪開騰地方，再從庫房中搬出箭靶子擺好。

    手邊的茗煙裊裊，春日里的陽光正好，鐘意坐在一旁的石桌旁邊，瞧著小廝搬來長長的檀木盒子，寧祁活動了手腳，從盒中取出一把雕了金色祥云的長弓來在手中掂了掂，轉(zhuǎn)頭同鐘意道：

    “這一把卷云金弓是三年夾在皇上的賞賜里頭一道送過來的，一直放在庫里都不曾用過，別瞧著又鑲金子又纏金絲的好像挺沉的模樣，實(shí)際握在手里分量倒是一點(diǎn)兒不沉，弓弦……”

    寧祁頓了頓，倏地反手從一旁小廝手中的箭壺中取了一支羽箭，搭箭拉弓射箭，一氣呵成，直中靶心。

    “好，將軍好箭法。”周遭侍候的仆從一陣拍手叫好。

    “弦也不算太重。”寧祁單手拿著弓在手中轉(zhuǎn)了一圈，轉(zhuǎn)過頭去看一旁坐著的鐘意，道：“正也適合女子，娘子要不要來試試？”

    鐘意看著寧祁手中的卷云金弓，御賜的東西，做工精致自是不必多說的，鑲了金的弓身在陽光底下流光溢彩，只一眼看去，就是叫人喜歡的。

    但這還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寧祁拉弓射箭的英姿瀟灑，利落霸氣，鐘意是在軍中長大的人，從小心中難免尋留幾分對這種豪氣云天的憧憬，當(dāng)年也曾想法兒跟人學(xué)過一點(diǎn)點(diǎn)功夫，只是……

    只是當(dāng)初，她還沒學(xué)到這個(gè)，就……

    鐘意的眸光垂了垂，然后抬眸，搖了搖頭，“妾身不會這個(gè)?！?/br>
    讓她拿棍子挽個(gè)棍花還行，拉弓射箭這樣的事情她還真的是不會。

    寧祁笑了，眸中帶著一種鼓勵的期待，“我可以教你，娘子想不想學(xué)？”

    鐘意看著寧祁的眸光微愣，眼神在寧祁手中的長弓和他的燦爛的笑臉上劃過，最終歸于黯然，“妾身是女子，不該……不該……”

    嫁入高門，她混跡的終是名門淑女的圈子，讓她學(xué)琴棋書畫才是正緊，舞槍弄棒的再弄下去可是還嫌在背后讓人說三道四的不夠？

    “過來。”

    寧祁卻不等鐘意最后的兩個(gè)字說出口，徑直便出聲截?cái)嗔巳ィ焓滞娨庹辛苏?，“過來我教你?！?/br>
    寧祁的黑眸沉定，鐘意抬頭看著，猶豫了一下，起身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將軍，妾身是女子，學(xué)這個(gè)是不是……”是不是不妥呀？

    鐘意很想明明白白地告訴寧祁現(xiàn)在懸在她頭上最重要的儀態(tài)和學(xué)識問題，已經(jīng)是粗枝大葉的本質(zhì)放在那里，若還不好好收斂收斂，擺弄這些玩意兒，豈非讓她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磋磨休養(yǎng)出來的那些個(gè)東西統(tǒng)統(tǒng)都前功盡棄了？

    儀容端莊呢？雍容華貴呢？

    “拉弓之時(shí)，下盤要牢。”

    鐘意正兀自斟酌語句，寧祁已是自管自又拿了箭搭上了弓，開始親身示范同鐘意講解射箭的要領(lǐng)。

    “手上也要穩(wěn)，絕不能抖，如此才能有準(zhǔn)頭?！?/br>
    “將軍……”

    寧祁的本意是很好的，鐘意心中也是很想領(lǐng)的，但到底心中有了桎梏，鐘意覺得還是有必要讓寧祁知道她最近到底在心煩些什么問題，正是想要開口，眼角卻是見著一片白色裙角飄飄，不知何時(shí)，云白蓮花兒扶著丫鬟的手裊裊娜娜地從小徑上移了過來。

    “二弟妹來了……”鐘意如是告訴寧祁。

    寧祁恍若未聞，繼續(xù)自己的要領(lǐng)教學(xué)，“凝神靜氣，瞄準(zhǔn)靶心，放箭當(dāng)要利落?！?/br>
    “嗖——”

    “??！”

    羽箭白色的箭羽在眼前清晰的閃過，鐘意明明白白地看見，百步穿楊的寧大將軍在放箭的那一瞬間，對著箭靶紅心穩(wěn)穩(wěn)的手臂猛地抖了一個(gè)激靈，一箭脫靶，偏離了箭靶子老大遠(yuǎn)，把箭飛到了另一邊院門的位置，直直射在了云白蓮花兒剛要踏進(jìn)院門的腳尖前頭。

    不是說手上要穩(wěn)，才能有準(zhǔn)頭的么？您那手臂就是這么打擺子的？

    一定是今天風(fēng)太大的原因。

    鐘意看著云白蓮花兒那一口冷氣倒抽地快要把自己噎死的模樣，驚訝地拿起帕子捂住了嘴巴，輕輕地嘆了一聲，“呀，好險(xiǎn)。”

    差一點(diǎn)點(diǎn)，云白蓮花兒還裹著燙傷膏藥的小細(xì)腿兒就要真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