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沈宜修看著傅錚氣急敗壞的樣子,神色未變,解釋道,“傅將軍既然不愿意坐沈某的車,想必也不愿意用沈某車中物品,且傅將軍行路專注,區(qū)區(qū)幾塊冰,沈某實在不好多加叨擾?!?/br> 這是什么道理?他行路專注?他都快熱哭了好么。傅將軍是個糙漢子,在軍營里又呆久了,手下多都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兵,那里見過這么能言善辯的。 “不過傅將軍確實心性堅韌,性情高潔,承飛將軍之遺風,沈某自愧弗如?!本谷徽娴哪軙褚徽?,還一聲沒吭,非莽夫不能為,沈宜修確實佩服。 說完彈了彈寬袖,領著小廝徑自去了客棧,瀟瀟灑灑,好不輕松。 傅錚留在原地,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看著兩人的背影,傲嬌地想著,果真如祖父說的一樣,長得漂亮的沒一個好東西,都是一肚子壞水。 傅錚的隨行放好了馬,看到自家將軍一個人現在客棧門前,便幾步跨過去。隨行生地高大,身材又壯實,一人能定好幾個人用,傅錚當初也是看到這一點,才讓他跟過來。 隨行剛要說話,想到剛才沈家小廝的叫法,文縐縐還挺好聽,也學了一句,“公子,你怎地不進去?” “叫將軍!”傅錚怒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隨行蔫了?!皩④姡蹅兊降自谶@磨蹭啥?沈公子他們一定都找好了房間,要是再不進去,好房間都被人搶了怎么辦?” 傅錚嫌棄地看了他一眼,“皮糙rou厚的,睡地上就行了。” 不過腳下卻動了起來,大步跨了進去。 樓下招待的是一個年輕小二。鎮(zhèn)上人少,住宿的也不多,小二剛剛才招呼了兩位客人,要的還是兩間上房。轉眼間就又看見門外進了兩人,頓時喜出望外,今日生意也太好了。 笑呵呵地上前攀談,果不其然,這兩位也是來住宿的。 傅錚巡視了一圈,卻沒發(fā)現那兩人的身影,也懶得再說什么了。不過朦朧之間,似乎感覺到這次的行程應該不會太美好。 鎮(zhèn)上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夜里連行人聲也沒有,安靜極了。 不過,蚊子聲還是有的,傅錚懶得起來打,只好指望它們自己走。至于被叮了多少下,不痛不癢的,說不定還能硌了蚊子嘴。 漆黑的夜幕中隱隱有幾顆星,傅錚躺在床上,慶幸自己沒有看到昨晚的美景。趕了一天的路,如今一趟下整個人都倦了。 隔壁房間,燭火尚明。 沈宜修躺在榻上,剛沐浴完,眉眼朦朧,墨發(fā)微濕,被系在身后,有幾縷散落在肩側,也不去管它。 沈宜修帶的隨從叫阿三,自小跟在他身邊。見公子還在看書,便走過去將蠟燭挑亮了些,免得壞了眼睛。 沈家是江南的地方大族,世代耕讀傳家,在當地極有威望。沈家不缺子孫,不過沈宜修年少有才,又是沈家唯二的嫡系孫輩,受到的重視自然與別人不同,就連身邊服飾的小廝都是精心培養(yǎng)出來的。 阿三就是其中一個,也是沈宜修最信任的一個。 就如眼下這種情況,喚了別人只怕要勸公子早休息,阿三卻知道,這是公子的習慣,每日睡前都要讀一讀書。 “阿三,依你之見,傅將軍為人如何?”沈宜修看完了書,忽而對阿三問道。 阿三頓了頓,臉上有些糾結,“傅將軍是個真性情的?!狈凑⑷L這么大就沒見過這樣的。沈府里面的,多是勾心斗角居多,公子相交的有人,無一不是翩翩君子。 “真性情?”沈宜修聞言笑了笑,想到傅錚氣急敗壞的模樣,覺得甚是有趣,“的確?!?/br> 阿三見公子放下了書,接過去放在箱子里。已經過了定昏,外面早沒了聲音,阿三問道,“公子要睡了么?” “嗯?!鄙蛞诵撄c點頭,起身走到床前。 阿三見公子已經就寢,才滅了蠟燭,回了自己的房間。 屋外靜靜的,風稍定,一夜好夢。 ☆、第23章 攔路 早間下朝后。 鎮(zhèn)國公身后照例跟著幾位官員。鎮(zhèn)國公年近五旬,不過因為常年練武,身子骨再好不過,頭上竟找不出一絲白發(fā)。一張國字臉,五官端正,或許是久居官場,浸yin謀略,周身瞧不見當年的武將氣息,反而像極了謀臣。 同行的官員關階都不高不低,恰好上了四品,上朝議事的時候也只能排在最后邊。只是今日鎮(zhèn)國公看著心情不好,他們就是想多說兩句,也沒找到什么合適的話題。自討沒趣,也就散開了。 鎮(zhèn)國公心情如何會好,沒發(fā)脾氣就算是隱忍了。自從皇帝登基后,他忍的次數是一次次一次多。 那一位也是個有心機的,早知今日,當時他說什么也不會放兵權,原本也只是為了扶持皇后上位,誰知兵權一放就再也收不回來了,他堂堂一品鎮(zhèn)國公竟然也成了虛職,竟與些文官爭權奪勢,羞煞人也。 今日在朝堂上,皇上又對鎮(zhèn)國公府發(fā)難。 鎮(zhèn)國公真說起來也是皇上的岳父,被這樣掃了臉色如何會咽的下氣。只是族中子弟實在太過不堪,做的那些事竟然被御史捅到皇帝面前。鎮(zhèn)國公又是憤怒,又是無奈,只得下了決心回去后好好整頓族規(guī)。 正往前走著,出了宮門,忽而前面停了一輛馬車。 鎮(zhèn)國公一脈雖不得圣寵,然而朝野之中威望還是不可小覷的,更不用說鎮(zhèn)國公本人還是皇后的生父,太后娘娘的親兄長。能有這個膽量攔鎮(zhèn)國公的,京城里恐怕就只有那柳相一人了。 果然,車上的人正是柳呈司。 對于柳呈司,鎮(zhèn)國公向來是不予理會的,畢竟一個背叛了又與自己為敵的人,有幾個人能拿正眼看他。只是鎮(zhèn)國公也不得不承認,柳呈司是一個善于審時度勢,謀而后動之人,否則也不會跟他一對就對上好幾年。其中固然有皇上順水推舟,不過柳呈司也不是個吃軟飯的。 柳呈司下了車,朝鎮(zhèn)國公抱了拳,寒暄道,“國公爺別來無恙啊?!?/br> 鎮(zhèn)國公諷刺地笑了笑,“當不起柳相這聲尊稱。” “國公爺這話說的太見外了,你我同朝未官,雖政見不同,但也都是為魏國效力,不分彼此。且柳某有如今的成就,全是國公爺的功勞?!绷仕颈孺?zhèn)國公年輕幾歲,不過科舉出生,氣質上更勝一層。 鎮(zhèn)國公反道,“原來柳相尚有自知之明,真是難得?!?/br> 宮門口可不是什么好說話的地方,且鎮(zhèn)國公也不愿意瞧見這廝,揮了揮袖子就準備走。柳呈司卻上前一步,一手攔了攔。 “柳相這是想在宮門口鬧出個笑話?”鎮(zhèn)國公目光陰冷,臉上一片陰郁,早些年臉上留下的刀疤本已經快消失了,如今又現出來,短短一小截切斷了眉梢,顯得面目猙獰。以往的血性,這么些年都壓抑著,突然外露出來,饒是柳呈司也退了幾步,不由得有些膽顫。 猛虎雖可怕,但蟄伏起來的餓狼才最兇狠。 柳呈司晃了心神,片刻還是小聲道,“國公爺無須動怒,下官不過是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國公爺。國公爺可知,傅小將軍有多少日沒來上早朝了?” 鎮(zhèn)國公知道他不會只是為了說兩句廢話,只等他明說。 “傅小將軍同皇上關系近,不來也就罷了,不過吏部侍郎沈宜修也沒來,就太不同尋常了些。且這兩人,似乎是同一天不見的?!绷仕军c到即止,若不是私下見不到這位,他也不會在宮門口就把人攔了下來。只道,國公爺好生想想,便轉身走了。 鎮(zhèn)國公獨留在原地,臉上陰晴不定。 鎮(zhèn)國公府處在京城腹地,府外一條大道,一邊可達皇宮正門,一邊可達勛貴府宅,與那人煙阜盛之地亦相離不遠。 鎮(zhèn)國公入府后,吩咐小廝幾句,就徑直走向書房。少頃,書房里就來了五六個人。為首的那位一身黑色錦服,身高八尺,器宇軒昂,正是鎮(zhèn)國公世子楊至成。 楊至成乃鎮(zhèn)國公嫡長子,自幼由鎮(zhèn)國公親自教導,手段見識都是不俗,近年來更是開始接受鎮(zhèn)國公手上的人脈。楊志成做的也不錯,膽大心細,富有謀略,只是鎮(zhèn)國公看著,難免還是會嘆息一番,長子如今已二十有八,較之皇上還長三歲,若真比較起來,恐怕差之多矣。 不是他比不過別人,京中的勛貴子弟中,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難得了,只是環(huán)境使然,鎮(zhèn)國公府有他頂著,子孫后輩就永遠也不會有危機感。 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鎮(zhèn)國公府的日子到底過得□□逸了。 楊志成被喚過來時,已經見到父親的一眾門客。幾人在門外寒暄了幾句,卻都不知道此次是問了商討什么事。 “父親?!睏钪境勺哌M來,行了一禮。 鎮(zhèn)國公還在想事情,被打斷了也不惱,“行了,都坐著吧,今日叫你們過來是又事想商議一下?!?/br> 下面的幾人都是鎮(zhèn)國公的門客,多是懷才不遇,或志不在官場,又是孜然一身,便前來投奔鎮(zhèn)國公府。鎮(zhèn)國公也不是白養(yǎng)著這些人,若是遇上了什么事情都會叫他們過來商議,就像眼下一般。 相應的,這些人對鎮(zhèn)國公府的情況都了如指掌。 見人坐定,鎮(zhèn)國公緩緩道,“今日下朝的時候,柳呈司在宮門前攔住了我,只說傅錚和沈宜修多日未曾上朝,其余就再沒提了。你們可知,傅錚和沈宜修私下關系如何?” 鎮(zhèn)國公和沈傅二人年歲相差極大,是以平常不作關注。 楊志成想了一會道,“傅錚這幾年一直駐守西北邊境,三個月前才回京城,每日也都是無所事事,連兵部也不常去,若不是戰(zhàn)功加身,也就只是個紈绔而已。沈宜修則是名門公子,與之交往的多是清流子弟,這樣的人,定是看不上傅錚的,更不用提私下關系如何了?!?/br> 更兼沈宜修乃探花出生,京城誰人不知,他傅錚傅將軍是個不喜讀書的武人,對著一個探花郎怎么會有好感。 鎮(zhèn)國公陷入沉思,兩人沒有私交,卻都沒有去早朝,且皇上還絲毫未提,這就有問題了。柳呈司不是個胡亂說話的,今日竟然在宮門前攔住他說了這么幾句,只怕事情遠比他想的嚴重。 楊志成不解,“父親,這柳呈司一向與我們不和,他說的話如何能信?” 鎮(zhèn)國公諷刺地說,“是啊,同我們不和,正是因為痛我們不和,這話才可信。你可知道,他柳呈司最怕的是什么?” 楊志成蹙眉,不知道該怎么說,底下坐著的一位門客見狀開了口,“只怕柳呈司最擔心的便是鎮(zhèn)國公府倒臺了。” 此言一出,在座的都恍然大悟。確實,柳相為何會是柳相,只因朝中還有一位鎮(zhèn)國公。說句不中聽的,倘若有一天,鎮(zhèn)國公府倒了,那柳相的位子恐怕也做不長久了。為君者,最忌權臣,如今愿意兩方對峙,只是下下之策。真到了那天,他柳呈司一枝獨秀,也活不長久,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鎮(zhèn)國公點點頭,“既然柳呈司說的不假,那傅錚和沈宜修一事到底為何?” 一時間都沉默起來,不多時,一位門客站起來,朝鎮(zhèn)國公行了一禮,“學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br> “但說無妨?!辨?zhèn)國公道。 “學生拙見,私以為柳呈司既然如此鄭重其事地提醒國公爺,說明此事與鎮(zhèn)國公有關。傅將軍同沈宜修素來不相識,不過兩人都深受皇上重視,兩人出行,不是私交,只能是為了公事,且是皇上十分在意,十分棘手的事情。兩人多日未曾上早朝,興許一來是事情重大,而來是路程較遠。鎮(zhèn)國公府如今在京中權勢雖甚。然而府中上下都沒有知法犯法之輩,沒有什么值得皇上關注的,而與鎮(zhèn)國公府關系密切,卻又不在京中的,也只有,” 那人未說完,鎮(zhèn)國公卻已經脫口而出,“太原楊氏!” “國公爺英明。”門客躬了躬身,說罷重新坐了下來。 鎮(zhèn)國公卻如醍醐灌頂一般,瞬間清醒過來。太原楊氏,他怎的就沒想到。 楊氏祖籍就再山西太原一地,原本只是個地方小族,算不得什么,直至鎮(zhèn)國公一脈,才正真立起來,族中子弟多出仕,購田置地,擴展家業(yè),幾十年間就將山西其余幾個豪門大族擠了下去,如今的山西,官員之中有一半都是與楊家有關的。 鎮(zhèn)國公自進京以后,同那邊的聯系一直沒有斷,畢竟是本家,又是強大的支援,鎮(zhèn)國公并不介意他們接著自己的勢。若是沒有利益,鎮(zhèn)國公會默許他們在山西的作為? 只是沒想到,太原楊氏怎么又會出了事。倘若門客的推理沒錯,那他們所犯之事之只怕不小,竟然還被皇上給逮住了。 愚蠢至極,愚蠢至極! 鎮(zhèn)國公罵道。真是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楊振業(yè),他這個族長做的也要到頭了,“去,你去查查太原那邊究竟出了什么事,要快。” 楊志成聽了,趕忙應了聲。 鎮(zhèn)國公又道,“再讓人查查傅錚幾人的行蹤,京城到太原路程不近,他們走的也不會那么快。查出來以后,把消息遞給楊振業(yè)?!?/br> “是,父親,我這就下去辦。” “好了,都下去吧,今日事情到此為止,別向外透露半個字?!辨?zhèn)國公疲倦至極,只想趕緊歇歇。哪怕太原楊氏動的,太原祖地是絕對動不得的。 原本還覺得留著這些人沒什么,現在看來,真是大錯特錯。 ☆、第24章 登門 前幾天,知秋再次去見了小荀子,將錦繡的家信也一同帶了過去, 宮妃并不是完全不能和母家通信,只是涉及前朝后宮,許多事情都有顧忌。當然,若是手中有實在的權利,也不懼這些,一如皇后和德妃。 錦繡則是純粹的找不到可以幫忙的人?,F在有了一個小荀子,寄信也方便了許多,只是錦繡沒敢說什么話,都是些家長里短的問候,隨便說一下自己的境況,以免舅舅他們擔心。其余的,暫且還不能提,言多必失。 再說這后宮。 大魏皇宮和后世故宮構架相似,不過宮殿更恢弘大氣。后宮以長樂宮為主,依次分散著四妃宮殿,關雎宮,繡春宮,未央宮,甘泉宮,因本朝貴妃未立,暫沒有妃嬪入住關雎宮。其他大大小小的宮殿,也環(huán)繞在周圍,形成眾星捧月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