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36可憐人
肖涼推開門,涼風撲面,一種舒適從毛孔流向四肢百骸。 站在走馬樓的二層回廊上,他仍舊感到身上燥熱難平,大概是因為喝了不少鹿血酒。 “我的好哥哥,可別弄我,啊——” 女人的高亢呻吟從附近的某個屋子里傳進肖涼的耳朵,能聽出來是川渝那邊的口音,“哥哥”聽著像“蟈蟈”。 接著是一聲低吼,伴著清脆的巴掌聲:“個婊子的,老子今日偏要搞死你!” “哎呦!嗯……嗯……” 一聲驚叫過后,是斷斷續(xù)續(xù)破碎嘶啞的柔媚呻吟,甚至還能聽到男人吭哧吭哧的粗重喘氣聲。 肖涼腦子里突然想到了某個人和一些綺麗靡艷的畫面,剛剛喝過酒后胃中殘留的辛辣熱氣好似一下子沖到了下身。 循著聲音,他的雙腿不可控地快步走向那個房間的門,“咚咚咚”抬腳狠狠地連踹幾下。 “日你媽!哪個王八蛋?”屋內男人吼聲要刺破耳膜,可不是,嚇得他差點早泄,于是穿好衣服怒氣沖沖去開門,床上光裸的窯姐也忙蓋好被子。 兩相照面,男人的怒火被肖涼眼中冷光兜頭潑滅,取而代之的是因震驚睜大的雙眼和磕巴不清的話語:“肖、肖旅長,你……您怎么在這兒?” “我還沒問你呢?!?/br> 肖涼面前的男人一張麻子臉上長了個朝天鼻,一張嘴漏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正是之前被招安的河南駐馬店匪幫老大,人送外號“吳二麻”。 吳二麻原是肖涼手下的叁營長,后來跟著晉升,編入混成旅,成了騎兵團團長。 這屋子門梁不高,肖涼一人擋住了外面所有的光亮。 陰影中,吳麻子盯著肖涼的臉,看著他那雙下垂眼中沒有一丁點情緒,心里正緊張地揣摩著接下來要說什么。 “您……要不要一起?”吳麻子半天才擠出這么一句,向旁邊挪了兩步,讓床上半露著胸脯的妓女闖入肖涼的視野。 誰曾想,他臉上的僵笑還未消失,肚子上就結實地挨上了一腳,疼得他差點嘔血,緊接著腦瓜頂上又響起一句話:“你他媽別給我出聲!” 吳麻子捂著肚子歪坐在地上,把肖涼摔門而去的背影記在心里,一記就是十年。他咬緊一口黃牙,磨得作響,捉摸著何時能為今日所受的屈辱雪恨。 第二天起,肖叁爺梳攏了清倌蘭繡珠的消息便從回春閣不脛而走,散落在茶館和小攤。甚至渡過漢水,傳到了正在巷口吃涼面的方子初耳朵里。 方子初很愛吃這家的涼面,芝麻醬香甜,不像其他地方吃起來會發(fā)苦。但這天聽到鄰座的議論聲: “要說這個肖老叁啊,如今倒是個有板眼的??赡銈儠缘貌?,辛亥年的時候,他還在城墻根要過飯的!” “你可不要胡謅!” “真的!我聽一個拐子說的,當時他還是個巡警,給這幫叫花子登記過?!?/br> “走了什么狗屎運喲,人家?guī)讉€月就升了旅長,將來莫不是做大帥?這不是剛和回春閣的一個妓女好上了,那里一場過夜費就要十塊大洋……再看看咱們,還在爛泥堆里耍呢!” “你出門踩狗屎也能當大帥!” 方子初用筷子攪動著沾滿麻醬的堿水面條,思緒不知飄往哪里。等攤上的老板娘過來結賬時,只看到一盤還剩下大半的涼面。 —— 這日,回春閣來了一位稀客。 一雙軍靴急切地踏上了樓梯,陳煥生根據月娘的指引來到了一扇屋門之前。 伸出手敲門之前,他卻依稀聽到肖涼的聲音,伴隨著低低的喘息。 “阿初、阿初……” 陳煥生身上一凜,手指上的動作瞬時頓住,突然想到肖涼的這位新歡好像是叫什么繡珠,在心中勸自己道:應該是聽錯了,“阿珠”和“阿初”不是很像嗎? 房間里,正彌漫著男人剛剛釋放過后的特殊氣息。 柔弱的少女攤在床上,面色蒼白,身下被單上紅白交錯,彰顯著適才發(fā)生過多么慘烈的一場性事。 床邊的肖涼連句溫存都沒有,正在提褲子。他回想著剛才攀上快感的高峰時,心頭浮現的那一抹身影,只覺得一陣空虛。 突然傳來敲門聲,他出聲道:“誰?” “旅長,是我?!?/br> 肖涼聽出來是陳煥生,想到他來這個地方找自己必定是有什么急事,遂快速穿戴好一身軍裝。推開門,聽陳煥生報告說:“軍中有士兵互毆,死了人。怎么處置還需要你回去看情況決定?!?/br> 肖涼將軍裝最上面的一顆扣子系好,接著聽這位參謀長說明狀況:“死的是二團長的一個得力手下,打死人的是吳二麻的堂弟。兩人因為賭錢產生了一些糾紛?!?/br> “你有什么想法?”他邊走下樓,邊問。 “吳二麻的一幫手下雖說是土匪性格,可他如今是騎兵團團長,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所以我認為這次從輕處置為好。” “不行。軍規(guī)是軍規(guī),殺人償命。” …… 一逞獸欲之后,男人輕松抬腿走人。蘭繡珠卻在床上躺了許久,臉上才恢復過來血色。 此時斜陽已經半倚軒窗,卻有人沒打聲招呼就闖入了這間屋子。果然,妓子是沒有人權的。 “蘭小姐,和殺父仇人媾和的滋味如何?”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空寂的屋子中響起,聽起來有幾分可怕。 蘭繡珠連眼皮都懶得抬,只道:“我讓你給我弄的東西,搞到手了嗎?” 一個佝僂的身影行至梳妝臺前,把一包東西放在上面,帶著笑意說:“老爺向來一諾千金,你若能成功除掉他,就一定會把你從這魔窟里救出來,送你去廣州讀書?!?/br> 他咳了兩聲,慢悠悠道:“簪子和毒藥都在這里,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br> 來人走了,蘭繡珠艱難起身。絲絲縷縷的暮光通過紙窗透進來,她坐在梳妝臺的鏡子前,攤開那個布包,指尖發(fā)顫,將致命的毒藥滴在簪子異常鋒利的尖端。 昏黃緊閉的房間里,幽暗的銅鏡前,蘭繡珠的表情無法被清晰地呈現。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來,那是只由鼻子發(fā)出來的一陣嗤笑。 “老爺?你們老爺是什么好人?這世上吶,哪里有什么好人,都爛死了!”話音一了,她似是長長吐出了一口怨氣,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笑了良久,笑到眼淚都出來,蘭繡珠又開始用一種挑剔的眼光審視著手里的簪子:“這可比我之前戴的差多了。”最后嘆了聲,“今非昔比啊,蘭芳澤?!?/br> 她對著銅鏡,擦去被那個男人凌虐時咬唇忍受疼痛而留下的血痕,又給自己重新涂上了脂粉,慢悠悠地描畫著眉眼與丹唇,最終,小心翼翼地戴上了那枚簪子。 這一番過程,好似要去赴一場莊重的宴會。 華燈初上,夜色深沉?;卮洪w又回到了它最有活力的時刻。 房間的門被無情推開,閻羅又來了,裹挾著一股子腥風,蘭繡珠能嗅到他周身漂浮著的人血味。 殊不知,他的軍靴靴底還沾著吳二麻堂弟腦漿與陳血的混合物。 想到自己還沒吃上一頓飯,身上青紫的手印子還沒消退,蘭繡珠就一陣發(fā)冷,但仍乖伏地撐著身體跪在男人腳邊,褪去他的褲子,用嘴去含住他的性器。 閻羅的襠里很有貨,即使是軟趴趴的狀態(tài),仍是令少女的一張嘴巴吞吐得艱難。 蘭繡珠心里明白,這男人對他沒感覺,每次都要先靠koujiao才能硬起來。她邊伸出舌頭裹舔著頂端,邊用一雙柔荑刺激著他的兩顆碩大囊袋,直到它們都充血發(fā)紅。 肖涼呼出一口沉重的濁氣,手掌粗暴地拽起伏在兩腿之間妓子的一邊頭發(fā),露出那面令他心癢的側臉,這也是他挑選她的原因。 相似的眉目令他不禁想起,那如霧嵐一般的遠山眉、那雙柳葉眼中晶亮的瞳和一笑起來帶著俏的眼梢。 如此看著,仿佛此時那個人也像這個小妓子這樣,溫馴地伏在自己膝邊,吞吐著他的rou刃。 一想到這里,肖涼就舒服得忍不住悶哼一聲,呼吸也愈來愈粗重。 他手里仍揪著蘭繡珠的半邊頭發(fā),開口問:“你多大了?” 蘭繡珠心里不由得一緊,閻羅之前幾乎沒和她有過什么對話。她怕他對自己已經起了疑心,于是下意識如實相告:“十六歲?!?/br> “差不多。” 她心里有些疑惑,什么差不多?和什么差不多?不過想到接下來的計劃,這些細碎的想法也就立刻被拋之腦后了。 肖涼性器已經半硬,下午殺過人后心頭的那股燥熱感亟待紓解,大手遂立即將人一扯,扔到了床上。 蘭繡珠略略推拒一下:“爺不急,我脫一下衣服?!苯饪`如瀑長發(fā)之時,她順手將頭上簪子蓋在了相鄰的枕頭下面。 她下身已然紅腫不堪,可身上男人哪里管得上這些,從沒有任何親吻與愛撫,每次都是直沖沖地進入,那里像是被刀割一般,豆大的冷汗從她額角滑落,這閻羅卻哪里看得到。 他只是一味粗莽地進攻著,像是頭野獸,像是一頭牲口。想到“牲口”這個詞,蘭繡珠心里在笑,用這詞來形容身上的男人真是太妥帖了。 她聽著他壓著自己叫“阿初、阿初”,是的,她沒聽錯,閻羅叫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倒霉的女人。沒想到閻羅也有如此深情,真是應了那句話:“人非草木?!?/br> 她沒見過這個女人,卻在心里替陌生人悲哀,被這樣一個男人愛上。 不過這個畜生,今晚就會了結在她手里,一想到自己將為許多葬送在他手里的生靈報仇,蘭繡珠疼得發(fā)抖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越是到節(jié)骨眼,就越要冷靜。她壓抑住心頭的激動,感覺得到閻羅往自己身體里捅的力道越來越大,捅得她心肺都要嘔出來,意識也漸漸不清晰了。 她似乎在用此生最頑強的意志力支撐著,因為她知道,男人要高潮了,這將是他最放松警惕的時候,也將會是他最遲鈍的時刻。 蘭繡珠在一陣陣湍急的浪涌中,一只手扶住床沿,另一只手慢慢向頸畔的枕頭下伸去,直到將那枚簪子攥緊在手里。 而肖涼的魂,他的心,早已飄出了這個妓寮之外,想到另一個人纖白的頸、柔美的腰,水嫩的唇,還有他肖想多日,衣裙之下所有的春光。 幻想著她怯怯地在身下叫著自己“叁哥”,同那蝕骨春藥般支離破碎的喘息聲在他的腦海中反復飄蕩著,帶著一陣陣酥麻的快感,從腦后順著脊柱流向下身,助他攀上最后的高峰。 一股溫涼的液體無情地灌入蘭繡珠已經撕裂的甬道內。她將最后的力氣繃緊于一雙臂膀,閃爍著寒光的簪子,以流矢之勢,向身上閻羅的后腦刺去。 接著,她看到那雙陷入情欲的迷蒙眼睛正在一點點變得清明,而眼睛主人的手已經早先一步,以奇勁握住她的手使之不得動彈。 那枚簪子就這樣輕巧地被奪了過去,沾著毒藥的那端下一瞬反過來沖著她的眼睛…… 對于肖涼來說,某些東西僅僅是本能而已,比如警覺,比如殺人,動作永遠先于意識。 女人被一簪斃命,眼球迸裂后的鮮血崩到肖涼臉上,他下意識用袖子去擦干凈。 蘭繡珠意識彌留之際,還張大著嘴巴,所以斷氣了后,嘴也沒能合上。 肖涼不知道,蘭繡珠原本不叫繡珠,她本姓確實是“蘭”,不過卻有個大家閨秀般的名字——蘭芳澤。 民國五年冬月的一個夜晚,天下著細雪,夏口縣知事蘭經緯一家七口全部被殺害。 蘭芳澤因當晚與女同學去看戲,貪玩晚歸,茍得一命。 她走近家外院墻時便直覺不妙,躲在巷口裝牛馬飼料的車里,終于看到了一個黑衣男人走出大門。 他身上沾著全家人的血,戴著面罩,可蘭芳澤永遠都忘不了他那雙眼睛——眼皮微微下耷,斂去了所有冷淡、狠絕與殘酷。 然而,蘭芳澤永遠無法知道,她真正的殺父仇人第二日收到消息后,在富麗堂皇的公館里和手下嘲笑著她的愚蠢與魯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