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周暄心中一涼,搖了搖頭,卻不說話。她心里明白,林樾溪哪里是生病,分明是被母親所累,才會被趕到城郊莊子上去的。但她在林家聽到的事情,又不能說與母親聽。 ——她只道林家的事皆由鐘氏害趙姨娘小產(chǎn)而起,尚不知曉真相。 楊氏又陪著女兒說了會話,不忘告訴女兒好消息:“你陳家表姐的親事定下了,就在明年年末。你表姐可有得忙了?!?/br> 周暄當(dāng)日還曾陪著表姐去見那梁大公子,知道兩家已經(jīng)商定,如今聽說此事,倒也不甚吃驚。她只笑了一笑,希望表姐日后能夠幸福。 周暄這場病雖不嚴(yán)重,卻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了許久,直到將近年關(guān)才徹底痊愈。這期間,不獨周恕夫婦擔(dān)心,舟山先生亦常常為之憂慮,甚至不再提離開之事。 周旸夫婦在江南使人送了年禮回來。周暄拿著大哥指名要給她的“扳不倒兒”哭笑不得,她早不是小孩子了。 周暄見母親為即將到來的新年而忙碌,提出要幫母親分憂,卻被楊氏拒絕。 楊氏說道:“你才剛好,就別再這兒添亂了。若真閑得慌,多陪陪你舅公?!?/br> 母親態(tài)度極為堅決,周暄也只得作罷。可是舅公并不需要她陪啊,舅公這些時日常常往紅葉寺去,與方丈下棋,仿似只余周暄一個閑人。 外面天氣甚好。周暄忽的想起林樾溪來,想到那日分別時林樾溪拉著她的手請求她留下來,她心里陣陣難受。她打開自己的匣子,翻尋了一會兒,找了幾根釵子,又盯著她梳妝臺上的“套娃”瞧了一會兒。 這套娃是她還在病中時,路征托人送過來給她解悶的,她初時以為是“扳不倒兒”。聽連翹轉(zhuǎn)述路征的解釋才知道不是。這女娃娃身體里另有乾坤,一個套一個。她挺喜歡,她本想給林樾溪解悶,但轉(zhuǎn)念想到這畢竟是路征所贈,不適合再轉(zhuǎn)送他人。 終究還是放回了原處。她褪去鮮艷衣裙,換上了一身素氣的衣裳,在舅公前往紅葉寺時與其同行。舅公與方丈下棋,她則教邢伯駕車帶她去了萬安伯府在京郊的莊子上。 這地方不大好找,尋了約莫半個時辰才找到。周暄裹著一身斗篷,將身形容顏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說是林二姑娘故友,路過此地,聽聞她在養(yǎng)病,故來探望。 萬安伯府在莊子上的仆人身形高大,面目兇狠,起初并不同意,還是連翹上前塞了些銀錢,他們才答允他們一行進(jìn)去。 這莊子院墻又高又厚,無端給人一種沉悶之感。周暄在林家仆人的帶領(lǐng)下,一路疾行,總算是見著了林樾溪。 之前周暄也曾與林二姑娘數(shù)次見面,林二姑娘生的嬌嬌怯怯,但至少面龐是紅潤的。而此刻林樾溪面孔雪白,容色凄楚,瞧見周暄有些呆愣,半晌才扯了扯嘴角:“暄暄,是你啊……” 仆人退了下去,周暄看著林樾溪明顯清減了的面容,又看她衣衫渾不似往日,心中一陣酸楚,輕聲道:“林二姑娘……”喉頭梗塞,竟是再也說不下去。 林樾溪歉然一笑:“暄暄,對不住,這里沒多少炭,冷得很?!?/br> 周暄這才意識到此地陰寒,她心里難受,借偏頭之際擦掉了眼淚,笑道:“沒事,我不怕冷。前些日子我也病了,好幾個月才好,你瞧我是不是瘦了些?” 林樾溪盯著她瞧了瞧,點頭道:“是,的確是瘦了?!?/br> 周暄不知該再說些什么,勉強笑了一笑。 林樾溪忽然沒頭沒腦說了一句:“暄暄,我娘死了?!?/br> 周暄默然。 “他們說我娘是病死的,其實不是的。”林樾溪看著周暄,聲音飄忽,“暄暄,你別怕,咱們就說會兒話,行嗎?” 周暄點一點頭。她何嘗猜不到鐘氏之死另有玄機?只是可憐了林樾溪。 林樾溪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周暄傾訴:“從小爹娘就不大喜歡我。爹爹想要兒子,連jiejie也不喜歡的。而娘不喜歡我,我卻不知道是為什么?,F(xiàn)在我知道了,是不是太遲了?” 眼淚順著她雪白的臉頰往下落,她雙眼直直的,像是在看著遠(yuǎn)方,又像是什么也沒看。周暄待要出言安慰,卻被她一把抱住。 林樾溪泣道:“暄暄,我長這么大,最開心的時候,就是我十三歲生日那天。那天早上爹爹夸我長大了,娘親還給了我一套頭面,你也來看我,我真的好開心的……” 周暄聽著,心中酸澀難忍,她素來得父母寵愛,不能體味林樾溪之苦,但是只要一想象一下父母對自己冷淡,就覺得難以忍受。說起來,林二姑娘比她還小一些呢。 林樾溪這日哭了許久,幾個月來,她在這莊子上,身邊連個熟悉的人都沒有。莊子上的仆人惡聲惡氣,對她也沒半分好神色。——他們大約都知道,二姑娘估計是不會回府了。——即使回去,也是在她出嫁時。 林樾溪一直努力在這里活著,不敢露出軟弱。此刻卻忍不住痛哭起來。 第34章 除夕除夕 周暄任她抱著,心里難受,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許久見痛哭的她稍稍停歇,才幫她拭淚,并輕聲道:“別怕,別怕……” 林樾溪收了眼淚,松開周暄,猶自抽噎不止。她眼睛腫得核桃一般,面上淚痕斑斑。她拉著周暄的手,也不說話,沉默了好久。 周暄看她情緒稍微平靜些,就拿出自己帶來的一些小玩意兒,給林樾溪玩兒。 林樾溪對這些并不大感興趣,但因為是周暄帶來的,她仍是盡量笑著。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試探著開口:“暄暄,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敝荜阉尖庵旨壹沂滤荒懿迨?,她沒法幫林樾溪回家,但是照看一下林二姑娘,讓她在此地過得好些,她還是能做到的。 林樾溪眼神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輕聲道:“暄暄,我可能回不了家了。我不想死在這兒,這里的下人很兇的。我被送到這兒的時候,我身邊一個丫鬟都不能帶,這里沒有人是我的人,沒有人對我好。你能不能幫幫我?我有一點錢,是攢了很多年的月錢,你幫我去找?guī)讉€厲害的嬤嬤丫頭行嗎?我不想死,暄暄,我不想死……” 周暄聽著聽著眼淚就掉了下來,她點了點頭:“嗯,我讓我母親幫你找找?!?/br> 很快就要過年了,林樾溪卻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城郊的莊子上。周暄不清楚,如果她找到了合適的下人,該怎樣送到林樾溪身邊。 林樾溪笑了:“暄暄,我就知道你對我好,你要是我親jiejie就好了?!?/br> 這話中頗多酸楚之意,顯然是想到了自己的jiejie林樾蓉。 周暄不好開口,只握了握她的手。 天色漸晚,周暄還要與舅公一同返回,就提出了告辭。林樾溪依依不舍,眼淚汪汪。 周暄原本與林樾溪并不十分親近,遠(yuǎn)不及她與陳苑,甚至連她與陳蕓都不如。然而此番林家出事,林樾溪陷入此等境地,周暄反倒對她由憐生惜,對她多了一些親密,希望她能過得快活些。 與舅公會合后,在回去的路上,周暄仍懨懨的,提不起情緒來。 舟山先生疑心她身上不好,關(guān)切垂詢。 周暄猶豫半晌,只說自己去看了一個朋友。那朋友現(xiàn)下光景并不好,是以傷感。 到郊外去看朋友?舟山先生一聽,聯(lián)系前情,就明白了八.九分,他想了一想,輕聲說道:“一生被囿于庭院,還不如能出門看看。” 周暄沒有接話,回府后與母親委婉提起此事,想得到母親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