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原不為沒有急著開口,就這么?靜靜看著她,直到看得?遲晚晚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他這才笑道:“阿娘多慮了,論識人,我?自認還是比你強那么?億點點的。”說著,他還抬手比劃了一下。 遲晚晚臉色一僵,感覺自己被內(nèi)涵了。 原不為卻是繼續(xù)道:“事實上,這里面好多人早就是我?的朋友了。還要感謝阿娘,費了這么?多心思,花了這么?多資源,替我?培養(yǎng)了這么?多好朋友。否則,我?也不會?一接手圣宗便如此順利?!?/br> 說到這里,少年?眸子微彎,極是愉悅。 ……嗯,寫作 “好朋友”,寫作“工具人”,都是三個字,沒毛病。 遲晚晚聽懂了他的意思,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她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六年?前?的那個雪天,這少年?滿眼濡慕向她出的主意,一時間,險些真氣反噬,氣血倒流,她沉下了臉:“你!你是故意的??!當初你便想到了今日之事——” 被人忽悠著打了多年?白工,做了最大工具人的遲晚晚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心中并不是除了仇恨之外空無一物。至少現(xiàn)在她心里頭那股邪火就是實打?qū)嵉模?/br> 但充斥在心中多年?的仇恨終究還是戰(zhàn)勝了一切,對楚天南強烈的愛所轉(zhuǎn)化成的恨讓她生生壓下了滿腔怒意。 只?要能報復那負心人,一切都不要緊! 哪怕手指已然將座椅一角捏成粉碎,她面上仍是強行現(xiàn)出一個笑容來,美麗的臉上盡是愁容。她放緩聲音道:“阿雪,當初的確是為娘一時糊涂,我?真不知你居然在心中記恨了這么?多年?……” “不,我?不恨你?!痹粸榇驍嗨脑挘谶t晚晚錯愕的神?情中淡淡開口,“我?只?是覺得?,這宗主之位,讓我?來坐更合適。能者居之,我?圣門一向如此?!?/br> 少年?說話的口吻很認真,很平淡。眼眸深處看不出多少情緒,黑白分明,空無一物,有種?蒼天般的淡漠空茫。 遲晚晚怔了一怔,突然渾身?一顫。 “焚焰心法……你!你修成了焚焰心法?!”她的聲音在顫抖,“這才過去多久?你竟然已經(jīng)?修成了焚焰心法!” 她雖未修成,卻對焚焰心法的每一層關隘非常清楚。要想修至圓滿,最后一層的要求便是——“斬俗緣”。 唯有焚盡一切雜念,斬卻心中一切愛恨之念,才能獲得?圓滿。這個要求,放在四大皆空的佛門或許還恰當些。讓這些充斥著野心欲望的魔道中人,放下一切愛恨之念,那可真是太難了。 據(jù)說當年?創(chuàng)出這門功法的祖師,都沒能達到他所預想的這層境界。而后來者中,有人親手弒親殺友,企圖以這種?極端的捷徑突破焚焰心法最后一層,最終的確突破了,卻走火入魔,不得?善終。 遲晚晚早就知道這個兒子天資過人,她不怕將來被親生兒子所殺。因為這許多年?來,她早已在對方心中種?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與對母親的愛相比,他對楚天南這個父親的仇恨更深。 ——若是他真能修為大漲,只?要先?殺楚天南,讓她親眼看到那負心人得?到報應,她心甘情愿隨后赴死!只?因這個兒子本就是她培養(yǎng)出來的一柄雙刃劍! 但現(xiàn)在,爹媽還沒祭天,原不為就不聲不響將焚焰心法修至圓滿了。遲晚晚所有的打算都化作了一場空。 望著眼前?這雙黑白分明、殊無情緒的眸子,遲晚晚相信,對方是真的不恨她,但也一定不恨楚天南!但凡還有一絲恨意,他便不會?突破焚焰心法最后一層。 她心中還懷著幾分僥幸,聲音顫抖地問了一遍:“你真的突破了?” 原不為簡單回應了一個字:“是?!?/br> “不,我?不信!”之前?的諸多打擊都沒能讓遲晚晚沉寂,但現(xiàn)在她是真的絕望了,她一下子撲了過來,近乎瘋狂,“你不能?。∧阍趺?能?你怎么?敢?告訴我?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船艙之內(nèi)像是刮起?狂風,大半燈火都被撲滅,遲晚晚真氣鼓蕩,漆黑紗衣與長發(fā)都在狂風中亂舞。她像是一只?漆黑的巨大蝴蝶,一下子撲了過來。 原不為也不起?身?,反手便是一劍。 這一劍脫胎自天淵劍法,還是當年?的遲晚晚一點一點從楚天南那里記下,又?特?意傳給他的。不過,經(jīng)?原不為之手,此時這一招比原版的威力不知強了多少。 劍光如驚鴻,照亮了整間艙室,那銳利至極的劍意仿佛能割傷眾人的靈魂,許多人幾乎是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 待他們再?度睜開眼睛時,就見遲晚晚已猛然跌落在地,鮮血從她身?上滲出,在地面上匯成了一小片血泊。 她臉色一片慘白,似恢復了幾分清醒。 方才沒能及時應對已是失職,尚未離去的四大長老連忙上前?,輕輕松松便將她制住,死死按在了地上,漆黑的紗衣拖拽出幾道裂口,遲晚晚卻只?是抬頭盯著原不為,語調(diào)又?從憎恨轉(zhuǎn)為哀求。 “……阿雪你是騙我?的對不對?你一定還在記恨為娘……是我?錯了,當年?都是我?的錯,你別嚇我?!宗主之位我?不要了,你要當圣君,娘親一定全?力相助,只?要你變回原來的樣子,只?要你能殺了那負心人,你想怎么?懲罰娘親都可以!” 她又?是威脅,又?是哀求,若不是被四大長老按著,幾乎就要當場跪下來相求,衣衫發(fā)絲都凌亂不已,神?態(tài)癲狂,哪里還看得?出曾經(jīng)?一宗之主的優(yōu)雅與威嚴。 看著遲晚晚如此丑態(tài),即便是已經(jīng)?不再?將之奉為宗主的左右護法與長老,都不禁皺起?了眉來,神?情不豫。 原不為靜靜望著她,神?色殊無變化。 沉寂了許久的系統(tǒng)999都忍不住吐槽:【為了一段執(zhí)念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這就是智慧生命的偏執(zhí)嗎?可怕!】 哪里像它,被宿主坑了那么?多次,關了小黑屋那么?多回,不還是大度地選擇了原(跪)諒(舔)嗎? 要是它也像這個人類一樣為了區(qū)區(qū)小黑屋就記恨宿主,說不定骨灰都被揚了。 原不為居然可以理解她的行為。雖說他以為這點小情小愛不值得?讓人舍棄一切,扭曲自我?;但遲晚晚自己以為值得?便夠了,本不需要他認同:“這世間之人千奇百怪,我?曾見過太多……” 有人求長生,有人求自由,有人成仙成神?都還想著爭權奪利。還有人曾經(jīng)?大愛蒼生,到頭來卻要斬斷一切因果,只?為了到天界做一尊無情無心的神?像…… “不過,道無高下,手段卻有高低。真想復仇,也該憑自己的本事來——怪只?怪遲晚晚太弱了?!?/br> 若是換做一般人,或許會?認為他的說辭太過冷酷。但系統(tǒng)999終究并非人類,便認同“點頭”:【宿主說的對?!?/br> 原不為并不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不僅不富有,甚至可以說匱乏。他只?是靜靜看著遲晚晚歇斯底里一陣,便抬起?手來,在對方希冀的目光中,輕聲開口:“遲長老舊疾復發(fā),右護法,帶她下去休息,寸步不離,照顧好她?!?/br> 右護法秋霜毫不猶豫地應了一聲是。 她仍如當年?初見時那樣一襲碧衣,美麗的臉上冷如冰雪,出手利落地封住了遲晚晚的xue道,就這么?將人帶走了。 遲晚晚完全?反抗不得?。 她就這么?被關進了房間里。 而秋霜也忠實地履行了“寸步不離”的命令,就這么?守在她旁邊,目光從始至終都注視在遲晚晚身?上。宛如一個沒得?感情、只?知道執(zhí)行命令的工具人。 被她日日這么?守著,遲晚晚簡直要瘋。但遲晚晚不甘心就這么?斷絕與外界的聯(lián)系,依舊企圖從秋霜這里旁敲側(cè)擊,探聽外界的消息,尤其是關于玄月宗的。 原不為不曾發(fā)話,秋霜當然不會?說。 曾經(jīng)?她是遲晚晚最信任的右護法,甚至能在危險降臨時豁出性命去救遲晚晚。安彥倒戈,遲晚晚都能接受,秋霜居然也背叛了她,就讓她難以釋懷了。 她終于忍不住質(zhì)問出聲。 秋霜神?情淡淡,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是不解:“從未效忠,何談背叛?” “從未效忠,何談背叛?” 另一邊,見原不為居然將看守遲晚晚的重任交給了右護法秋霜,安彥心里長滿了檸檬,又?忍不住暗搓搓告起?了黑狀。 原不為便是如此反問了一句。 安彥神?情錯愕,恍然道:“難道右護法早早就被宗主收服了?宗主英明!” “不,她效忠的不是我?,而是焚焰圣宗。當初見她第一面我?便發(fā)現(xiàn)了。又?何必費心費力收服?”原不為輕笑道,“只?要我?這個宗主比遲晚晚更優(yōu)秀,她就不會?有任何抗拒之念。就這點而言,或許右護法才是最不用擔心的呢。” 聽他這么?說,安彥都顧不得?思考太多了,趕忙開始吹彩虹屁表忠心。 原不為: : ) 這樣說話又?好聽,工作又?賣力的工具人,可不是一般的工具人,而是那種?很特?別的,至少值得?原不為鼓勵一二?的工具人。 果然,被原不為鼓勵了兩句,意識到自己頭號心腹的位置還坐得?穩(wěn)穩(wěn)的,安彥被壓榨時更加積極了。 很快,他將來自各方的消息分類匯總到了原不為這里,其中就提到了最重要的一條—— 魔門九宗不惜夜襲玄月宗,擄走圣女,讓江湖人更加坐實了玄月宗掌握仙石之秘的消息。容清月扛不住壓力,最終來了個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她承認了仙石之說,卻聲稱魔門欺人太甚,要先?召集天下正道,共伐魔門。誰能救出圣女,便將仙石之秘一并共享。 “不愧是玄月宗宗主,腦子轉(zhuǎn)的就是快?!睂Ρ冗t晚晚,原不為忍不住贊了一聲。 容清月認定此次是魔門設計陷害玄月宗。她這一招不但拖延了時間,又?將鍋甩給了魔門。借助如今全?江湖對仙石的狂熱,說不定她還真能召集天下高手,一舉解決了魔門。到那時,自然就能將陷害者揪出來,還玄月宗清白。 安彥看他這悠哉的樣子,半點沒有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焦慮,不由道:“宗主,再?過三日,玄月宗便要在伊水閣召集群雄,共伐魔門。消息傳出,洛水之上人滿為患,其勢洶洶啊!” 他想說,這仙石之說看起?來非但沒有坑到玄月宗,反而害了他們自己。現(xiàn)在全?江湖都被玄月宗鼓動?了,宗主這圣君之位該不會?當不了幾天就要涼了吧?那自己要不要提前?找下家? 原不為卻不急:“人多更好。帶上那位玄月宗圣女,咱們?nèi)ヒ了w走一遭,也湊湊熱鬧。” 吩咐完這句話,他突然頓了頓,問道:“差點忘了,人現(xiàn)在在哪里?是死是活?” 第72章 宗師24 時?近寒冬,凜風如?刀。 洛水雖未凍結,天空中已飄起了薄霜。大大小小的舟船沿江而上,往那淮南府北面?,坐落于洛水之上的伊水閣而去。 在這爭相而上的千舸百舟之中,有一艘高大樓船格外醒目,與眾不同,吸引了沿途無?數(shù)人的視線。 并非因為那高揚的船帆、華麗的船身,也不是因為船上那一串整整齊齊、氣勢逼人的武者?,讓沿途無?數(shù)人都忍不住看過來的,是站在最前方甲板上的少女。 這少女年齡不過十六七歲,玲瓏身段裹著一襲鵝黃色薄衫,臉容秀美,雙眸澄澈如?鏡,周身上下都散發(fā)?著自然而然的韻味,予人以鐘天地?之靈秀的氣質(zhì)。 只可?惜,這樣一位讓人一見便?不由生出萬般好感?的仙子般的人物,此時?卻是沐浴在寒風飛雪之中,半步不得動彈。 來自另一個人的無?形真氣化作絲線,纏繞在她周身每一個重要的xue竅之上,讓易聽嵐只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變成了任人cao縱的木偶,一身真氣沿著莫名的行功線路在體內(nèi)奔涌、流轉(zhuǎn)。 她不受控制地?抬起手,身形也隨之而動,衣袖翻飛之間,便?向著滾滾江面?揮出了一串掌風,飛濺的浪花被蒸騰而起,漫天水珠向四面?八方激蕩開去。 附近的船只上,頓時?有人發(fā)?出了驚呼。 而沐浴在如?許仰慕贊嘆目光之下的易聽嵐,卻是滿心羞惱,氣得臉都紅了。有種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戲耍的恥辱感?。 相隔不過十余步的甲板上,少年清朗的聲音淡淡飄了出來:“……這才是云龍游身步與拂花掌法的正確使用方法,可?看清楚了?”里面?似乎沉默了一瞬,少年嘆了一口氣,“算了,以你如?此愚笨的天資,我還是再演示一遍罷?!?/br> 他話音落下,無?形的氣勁透窗而過。易聽嵐的身體再次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 掌風連綿,于漫天飄零水霧之中,她衣袂飄飄,宛如?仙子凌波而舞。臉上卻是惱怒交加,雙目中幾乎放出了懾人的寒光,吸引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在這憤怒之中,又夾雜著連她自己都不曾發(fā)?覺的恐懼之念:“隔空cao控血rou之軀,如?偶師cao控傀儡……這究竟是什么妖法?武道至此簡直可?稱通神……這世上怎會有人擁有如?此可?怕的武功!” 一窗之隔,溫暖如?春的船艙內(nèi),原不為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視線,重新?將目光投向站在面?前的人: “這下總該明白了吧?” 站在他面?前的人小雞啄米般點頭,聲音中還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明白,屬下明白了。多謝圣君指點!” 還不等他再說什么,站在旁邊靜候多時?的安彥已經(jīng)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將這人擠了下去,笑呵呵地?呈上糕點茶水:“都怪我們這些蠢材不堪教化,還要宗主一路指點武功,著實讓宗主費心了。這是小廚房新?研制出來的點心,還是熱乎的,宗主暫歇一會兒,嘗嘗這點心味道如?何,也好叫他們?nèi)?后改進?!?/br> 見原不為點頭,他忙不迭將點心擺好,茶水也放在原不為手邊,連溫度都是恰恰好。真是妥帖周到至極。 被他不著痕跡擠到了一邊的人看著安彥這副模樣,在心中暗罵了一聲不要臉,全無?半點高手風度! 下一瞬,這人再次上前,堆起了滿臉的笑容:“安護法所言甚是,圣君不辭辛勞指點屬下,屬下真是萬死?難以報答!”他從袖中取出一份古卷,雙手捧起,恭恭敬敬地?遞上來,“這是屬下偶然得到的一份功法殘卷,若圣君不嫌棄,閑暇時?或可?翻閱一二?!?/br> 原不為當然不嫌棄,他隨手接了過來,滿意地?點點頭:“很好?!?/br> “圣君喜歡就好!”他雖只說了兩個字,那人卻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獎勵一般,臉上都笑開了花,在安彥冷颼颼的目光中,歡天喜地?地?下去了。 而艙中的其他人看著這一幕,臉上也露出了微帶羨慕的表情來。 現(xiàn)在船上的可?不只是焚焰圣宗帶出來的人,而是整個魔門三脈九宗的高層,都聚集在這一艘樓船上。至于那些底層的門人弟子,則是被趕到了后面?的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