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光可鑒人的銅鏡，容清月看清了身后少女笑盈盈、冷森森的臉。她?分明在微笑，這笑容卻沒有半分溫暖之意。

    容清月頭一次感覺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她?放緩語調(diào)，安撫道：“聽嵐，你究竟要做什么？毀掉玄月宗對你有什么好處嗎？我知道這次被逐出宗門?，你心中有怨。但我不是說過了嗎？這都是權(quán)宜之計。你忍一忍，等風(fēng)聲過了，我們還有機會回歸玄月宗——”

    “夠了！”易聽嵐手指收緊，幾?乎捏碎了容清月的腕骨，激動?地質(zhì)問道，“我什么時候說過想回玄月宗？你從?來都是這樣，自?說自?話，擅作主?張。廢我武功也是，逐我出宗也是，非要和那個男人一起離開也是，還有在洛河府暫居也是……你可有一次問過我愿不愿意？我是人，不是隨你擺布的物?件——娘，你究竟拿我當(dāng)什么？”

    她?的笑容極為凄涼。

    與楚天南不同，易聽嵐無?疑是敏銳的。從?真實身世曝光到現(xiàn)在，她?早就看出了容清月對自?己的態(tài)度。

    結(jié)合她?對容清月多年以來的了解，她?甚至能猜出對方偷偷生下她?的原因——絕不是因為無?私的母愛，而是因為有利可圖。她?這個親生女兒，也不過是一枚可利用的籌碼而已。

    身上接連發(fā)生的變故本就讓易聽嵐心性大變，這個猜測無?疑徹底壓垮了她?。

    “……”銅鏡中映出了少女通紅的眼睛，容清月與之對視，不由沉默下來。

    她?終于開口，聲音微微有些冷：“你自?然是我的親生女兒。這些年來，我待你還不夠好嗎？玄月宗養(yǎng)你多年，關(guān)鍵時刻，不過要你為宗門?犧牲一二，你便怨上了我，恨上了整個玄月宗？聽嵐，你現(xiàn)在只?是一時犯了糊涂——”

    “不，我很清醒，再清醒不過了?！?/br>
    易聽嵐打斷她?的話。

    “我就是故意的。我故意用了你的筆跡，信上是熟悉玄月宗的人才知道的內(nèi)容，即便你說那些信不是你寫的，你猜，有人會信嗎？就算真的有人信了，他們不會遷怒你嗎？”

    她?微笑起來，這笑容中透出滿滿的惡意。容清月滿腔的憤怒都好似被冰封，自?骨子?里染上了寒意。

    “我就想看著?玄月宗名聲掃地，就想看著?你被整個玄月宗恨之入骨，就想讓你也體會一番失去?了全部人生意義的痛苦！”她?笑得仿佛在哭一樣，“或許這個時候，你才會理?解我的感受罷。”

    銅鏡之中，母女二人互相對視。迎著?容清月不可置信，又驚又怒的眼神，易聽嵐一點一點地彎起了唇角。

    她?湊近容清月耳邊，溫柔的嗓音有如?呢喃耳語。

    “——你就是毀掉玄月宗的罪人?，F(xiàn)在……開不開心？”

    【嘶——】先前在易聽嵐身上留下了一點小玩意，方便現(xiàn)在遠程看戲的系統(tǒng)999倒吸一口涼氣，震驚道，【黑化女主?，恐怖如?斯！】

    原不為懶洋洋地靠坐在軟榻上，一只?手拿點心，一只?手rua小光球，半空中還有遠程直播可供觀看，整個人癱成了咸魚狀，簡直是無?與倫比的享受。

    “厲害了這位女主?角，相當(dāng)有行動?力啊?！彼缘糇詈笠豢邳c心，原本百無?聊賴的神色散去?，充滿了吃瓜的熱情。

    然后，原不為就眼睜睜看著?這位曾經(jīng)的正道圣女向著?黑化大道一路狂奔。

    先是一針見血，擊潰了容清月的心理?防線，狠狠報復(fù)了一直利用她?的親生母親；然后又給了楚天南致命一擊。

    ——有容清月在手，想要對付楚天南還不簡單嗎？

    母女二人的動?靜終于將悶頭修煉、企圖修復(fù)道心的楚天南驚動?。他匆匆趕到時，看見的就是被女兒牢牢壓制、不得動?彈的容清月。

    看著?她?微蹙的秀眉，一身憤怒而絕望的氣息，還有眼神之中透出來的求助的信號，楚天南再也忍不下去?了。他當(dāng)即便喝令易聽嵐松開手。

    可想而知，易聽嵐是不會聽他的。

    她?還反過來開出了條件：“我要你一半的功力。一半就好。”

    見楚天南沉思不語，易聽嵐又道：“怎么？你不是愛她?愛到可以放下一切嗎？連一半的功力都不愿意給？”

    她?這種拿親娘威脅親爹的做法，放在魔道中都頗為喪心病狂。其實楚天南不認(rèn)為易聽嵐真的會對容清月下手，但他不敢賭那個可能性極小的萬一。

    最后，他緩緩點了點頭。

    事實上，以此?刻楚天南道心盡破的狀態(tài)，一身功力都發(fā)揮不出三成。所以，少掉一半的功力對他的整體實力還真沒有多大影響。

    但對易聽嵐來說，這一半的功力作用可就太大了。哪怕她?從?原不為手中交易得到了破而后立的功法，體內(nèi)的真氣卻要靠時間慢慢積累。得到楚天南一半的真氣，至少省下她?十年苦功。

    現(xiàn)在的她?，才算有了些許自?保之力。

    達成目的之后，易聽嵐毫不遲疑地放開容清月，楚天南趕緊上去?將人接住。

    而易聽嵐已經(jīng)大步向院外走去?。

    楚天南忍不住喊道：“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行，只?要不是和你們一起?！?/br>
    易聽嵐頭也不回，聲音中帶著?嘆息。

    “天下之大，總有我一席容身之地罷?！?/br>
    剛剛踏出院門?，易聽嵐好似想到什么，又突然回頭，露出一個笑容：“還有件事險些忘了說。畢竟是親生父母，我實在不忍心看你們蒙在鼓里?！?/br>
    “阿娘，你可知道我爹他早就被那位魔門?圣君破了道心，現(xiàn)下只?怕連拔劍都不敢了？你以后還想指望他嗎？”

    楚天南面色大變，神態(tài)中多了幾?分惶恐，緊張地看向容清月：“清月……”

    容清月還沉浸在之前的打擊中，現(xiàn)在也沒心思應(yīng)付他。最在意的玄月宗落到這般下場，其他算計還有什么意義呢？

    容清月的道心都要塌了。她?怔怔出神，滿身沉郁。

    易聽嵐再度開口：“哦，倒是我cao了多余的心。以阿娘你的聰明，早該看出端倪了吧？否則這段時間也不至于與那位鄭家主?走得這么近，這大概就是未雨綢繆，早做打算吧？”

    楚天南的面色再度一變，之前的緊張都變成了不可置信，他抓緊了容清月的胳膊：“清月，你——聽嵐說的都是真的嗎？這一定不是真的！你怎么會和鄭兄……”

    易聽嵐見狀，嘴角的弧度翹得更高，透出不加掩飾的惡意：“我以為阿爹你早該心知肚明才對。當(dāng)年阿娘風(fēng)靡江湖之時，愛慕她?的江湖俊彥如?過江之鯽。你那位義兄也不過是其中之一?！?/br>
    “但清月她?只?心悅我一人！”

    易聽嵐哈哈大笑，語氣嘲諷：“我娘她?心悅的是天下第一劍，還是楚天南，阿爹你還不明白嗎？若是現(xiàn)在不明白，想來用不了多久，你也該明白了?！?/br>
    說到最后，她?的眼神上上下下掃過楚天南，搖頭道：“畢竟現(xiàn)在的你……已經(jīng)不是天下第一劍了?！?/br>
    “……珍惜剩下的日子?吧?！?/br>
    這句擲地有聲的話砸落在空氣中，易聽嵐已經(jīng)大步離開。

    楚天南呆呆站在原地，腦海里突然如?同撥云見霧一般，恍惚明白了許多。

    ……失去?劍道之后，他也要失去?清月，失去?所擁有的一切嗎？

    楚天南突然不敢去?想兩人的結(jié)局。

    他頹然坐倒在地。

    第82章 宗師［番外三］

    正魔兩道爭斗數(shù)百年，終于迎來和平。

    在?此之前，倘若某個名不?見經(jīng)傳之輩突然跳出來，聲稱手中?握有仙石，要與天下?人分?享，那么他所迎來的?結(jié)果，絕不?會是天下?景從，反而會是重重陰謀，明爭暗斗，威逼利誘——人人都想從他手中?將仙石搶到手，獨吞其中?的?好處。

    而如今，經(jīng)過整整幾個月跌宕起伏的?大?戲。正道圣地玄月宗名聲盡毀，封山十年；天下?第一?劍楚天南洛水?dāng)”?，淪為墊腳之石；創(chuàng)下?如此輝煌戰(zhàn)績，踩在?二者頭頂上亮相的?魔門圣君，不?過初出江湖，便收獲了龐大?的?聲望。

    他大?義凜然，不?計較正魔兩道數(shù)百年的?恩怨，憑一?己之力解決了獨霸仙石的?“惡勢力”玄月宗，奪回仙石，又無私地將之獻出，為天下?人開辟武道前路……所作所為簡直感天動?地。

    ——至于那些覺悟太低，半點不?感動?的?人，想一?想玄月宗和天下?第一?劍楚天南的?下?場，也?該“感激涕零”了。

    正道的?光，照在?他們的?前路上:)。

    在?這等人物面前，所謂正魔之分?，又有何意義？面對如此無私之舉，若還有人斤斤計較正魔之別，豈不?是太過狹隘？

    是以，沒有一?個人跳出來反對。原不?為儼然獲得?了整個江湖的?支持。

    既然大?家這么支持他，那么從各大?門派中?索要一?些功法典籍也?是應(yīng)該的?吧？

    原不?為認(rèn)認(rèn)真真研究過那枚“仙石”，其中?蘊涵著遠超于此界的?特殊力量，還帶有一?般人察覺不?到的?特殊法則氣息。

    據(jù)原不?為推測，當(dāng)初那從天而降的?天外奇石很有可能來自于界外虛空，本身攜帶的?大?道法則氣息遠高于這個普普通通的?小世界。因此才能讓三個普通人一?朝頓悟，成為了武道通神的?大?宗師。

    而此界的?武道在?天外奇石降臨之前差不?多等于沒有。沒有真氣之說，只有簡單的?招式，最厲害的?高手也?就是赤手空拳對付十來個普通人，完全是菜雞互啄。

    這一?切都是天外奇石降臨，三大?宗師開創(chuàng)武道功法之后才發(fā)生改變的?。

    以往的?人總將功勞全部歸在?三大?宗師之上，認(rèn)為是他們?yōu)樘煜?人開辟了武道，傳出了修煉真氣的?內(nèi)功心法；但原不?為通讀了正魔兩道流傳下?來的?記載，自有另外一?番看法——

    在?他看來，這世上從不?缺驚才絕艷之輩。三大?宗師之前，古代未嘗沒有更?出眾的?先輩，未嘗沒有人創(chuàng)造過類似的?內(nèi)功心法，卻沒有人真的?修成武功。這無疑是外部環(huán)境條件的?原因。

    因此，三位大?宗師雖然有功，但更?大?的?功勞應(yīng)該在?那天外奇石上。多半是這塊天外奇石的?到來改變了這個世界的?環(huán)境，造成了一?種類似于“靈氣復(fù)蘇”的?效果，天下?人才能修煉全新的?武道。

    但這塊天外奇石所蘊含的?能量多半是有限的?，因此此界的?上限也?只到大?宗師。

    照這么看來，方云霄手中?代代傳下?來的?“仙石”，大?概就是天外奇石能量耗盡之后所剩的?最后一?點殘渣。

    盡管這仙石依舊蘊含大?道法則氣息，但氣息實在?太微弱了，與近千年前那塊天外奇石相比，就好比一?個是可以輻射全世界的?大?型輻射源，另一?個只能緩慢影響長期與之待在?一?起的?人，便潛移默化地改變了方云霄的?體質(zhì)。

    這么一?點殘渣，想要影響整個世界再?來一?次“靈氣復(fù)蘇”是不?可能的?，只能讓人通過感悟仙石上的?大?道法則氣息，降低修行之時上探天道的?難度，就如同給他們上一?個“悟性加十”的?臨時增益buff——這顯然是至少?有了一?定水準(zhǔn)的?武者才能用上的?，那些武功還沒練到家的?人，根本還用不?上仙石的?增益。

    這么一?來便簡單了。

    原不?為帶著正魔兩道一?眾高手摸索完了仙石的?用法，見他們都已信服，便于洛水之上，曾經(jīng)的?伊水閣所在?，另起一?幢高樓，名曰“留仙樓”。

    一?應(yīng)花銷，自然都是眾籌的?。

    洛水連通南北，支流遍布東西?，是天下?交通樞紐所在?，留仙樓建在?洛水之上，無數(shù)支流交匯之地，最是方便。

    顧名思義，這幢足有近百米高，共分?九層的?留仙樓，最頂層的?樓閣里，鋪設(shè)有特殊的?陣法，陣法的?中?心，就鑲嵌著那枚“仙石”。以往仙石自晦，其上氣息隱藏很深，這陣法是原不?為所設(shè)，相當(dāng)于放大?器，能將之放大?得?更?加明顯。

    留仙樓的?高度、大?小，也?都是原不?為特意設(shè)計的?。只要身處其中?，都能受到仙石的?影響——若是將之比作一?個小型wifi，那么留仙樓就是wifi輻射范圍。

    所處樓層越高，距離仙石越近，在?留仙樓中?呆的?時間越長，輻射越明顯，對仙石大?道法則氣息的?感應(yīng)就越深。身處其中?，神思清明，思維靈動?，時不?時便會有人突然頓悟，飄飄然如聞仙樂。

    ——那種仿佛天地大?道盡在?心頭，天下?間再?無疑問可難倒自身的?奇異感覺，遠勝過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享受。哪怕只是偶然頓悟一?瞬，便能讓人上癮，簡直想要長長久久住在?留仙樓中?，再?不?離去。

    有這么多高手充當(dāng)活體廣告，心心念念，還有人一?朝頓悟便突破，留仙樓儼然成為了天下?無數(shù)人心向往之的?圣地。

    理所當(dāng)然的?，原不?為作為此地主人，被世人奉作“留仙樓主”。

    ·

    三月初一?，冰雪盡消。

    碧波輕蕩，大?大?小小的?船只自四面八方而來，浩浩蕩蕩的?洛水宛如勾連在?群山之間的?衣帶，輕輕蕩起的?弧度將五湖四海的?船只都送了過來。

    起初這些船只還是擁擠的?，嘈雜的?，各不?相讓的?，待到各處支流盡匯于一?道，那喧囂聲便漸漸消了。擁擠嘈雜的?船只不?知何時分?出了并?行的?道路，變得?整整齊齊，安安靜靜，于江面之上浩蕩奔流而來，宛如一?支前往朝圣的?隊伍。

    這龐大?的?隊伍之中?，一?座富麗堂皇的?樓船上，一?位華服少?女倚著欄桿向下?張望，她素腰如折柳，皓腕似凝霜，明艷至極的?小臉上，一?雙眸子顧盼神飛，帶著天真快活、不?諳世事?的?色彩。

    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這少?女一?雙一?金一?碧的?瞳孔，顯然是異域之人的?特征。

    少?女本是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突然看見了什么，頓時眼前一?亮，抬手指向視線盡頭出現(xiàn)的?那幢高樓，脆聲開口：“師父快來，那便是留仙樓嗎？”

    隨著她一?聲呼喊，身后旋即轉(zhuǎn)出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一?襲鵝黃色裙衫，眸色沉冷，有種超乎年齡的?滄桑。

    易聽嵐身負(fù)長劍，遙望不?遠處那恍如仙宮般的?樓閣，輕聲道：“是啊，這就是留仙樓?！?/br>
    當(dāng)日離去之后，她孤身漂泊江湖，吃盡了苦頭。曾經(jīng)她是高高在?上的?玄月宗圣女，到哪里都受人追捧。何曾有人敢欺她騙她？這幾年時間里，易聽嵐卻體驗了以往不?曾經(jīng)歷的?種種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