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因為那聲音太突兀，以至于站在宿舍里的大部分人瞬間就都朝他看了過去。

    黑皮是離門口最近的，就蹲在門口，回過頭看見褚書墨小小地站在門口，一臉汗的模樣，立刻就走上去想拉他。

    書墨是他們中間最小的，諾爾族對待幼小的孩子一向是很有保護(hù)欲的。

    可才剛踏出門口，他就下意識的朝褚書墨指的方向看去，然后瞬間就愣在了原地。

    卷發(fā)在黑皮前面一點，見他走出去然后半天半天就那么杵著不動了，立刻皺了皺眉也跟了過來為了不吵到大眼睛還壓低了聲音，“黑皮，你怎么也在外面不動”

    “啊咿咿呀！”褚書墨很明顯和他們一點共鳴都沒有，一邊喊著恨不得直接把大眼睛喊醒，一邊立刻沖上去拉著卷發(fā)往外走，完了還伸手把他往黑皮的方向一推，就越過卷發(fā)繼續(xù)朝里面的娃娃走去，一只手拉著她，目光落在他身上，然后另一只手再拉拉大眼睛，動作很輕柔，但意圖卻很清晰。

    舔著嘴巴指著外面的方向，咿咿呀呀地叫著。

    “小，小可愛？”娃娃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也就在這時，門口的黑皮突然就退后了幾步，卷發(fā)也跟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扭過頭一臉震驚地看著褚書墨。

    褚書墨都快急死了，在原地用力地蹦跶了兩下，心想他們都杵在這干嘛呀，本來等虞淵來就等了半天了，中途還要讓菲利普出去配個藥什么的，再扭頭一看大眼睛，那模樣明顯就是快不行了呀，怎么就不能快點兒呢！

    可他除了干著急也沒別的辦法了，又不會說話，咿咿呀呀半天也沒人懂，扭過頭看著床上大眼睛連呼吸都開始變得輕的不行的模樣，褚書墨咬咬牙，直接跑了上去。

    “小可愛，你別動大眼睛”娃娃原本還有些懵，不明白怎么回事，可看褚書墨朝大眼睛走去，立刻就回過神了，下意識地喊了一句，伸手就想攔住他。

    “阿咿咿呀！”褚書墨也急了，大眼睛的情況已經(jīng)拖了這么久了，多一秒都是時間，這些人動作怎么就不能快點呢。

    還好就在這時，第一個出去的黑皮總算是反應(yīng)過來了，一邊蹭蹭蹭地往里面跑，一邊喊著，“快，快把大眼睛搬出去?！?/br>
    “什么？”娃娃一愣，伸出去的手下意識地就頓了頓，那頭的黑皮已經(jīng)沖上來了，把大眼睛身上的被子什么的一股腦的掀開，一把把人抱了起來。

    “什么，怎么回事呀……”

    娃娃話還沒說完，卷發(fā)就叫了起來，“娃娃，娃娃快點兒，虞總，虞總在外面，好像還帶了個醫(yī)生！”

    這聲音一出，娃娃瞬間就怔住了，宿舍里很多其他的諾爾族也都怔住了。

    虞總是誰他們都知道，整個亞特帝國都知道，可，可虞總帶了個醫(yī)生來？而且看黑皮的樣子，怎么好像還是給大眼睛看病的？

    就不說他們常年封閉在學(xué)院里完全沒有機會認(rèn)識虞淵這一類的高階魂獸了，哪怕就算是認(rèn)識，一個高階魂獸可能會為一個連畢業(yè)都沒有的諾爾族找來醫(yī)生嗎？

    大眼睛的宿舍里站著的可不只是他們班上的人，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班的諾爾族，大家很多都是一起長大的，所以比誰都清楚彼此的情況，根本就不相信會有這種可能。

    紛紛覺得一定是黑皮他們太想救大眼睛，都產(chǎn)生幻覺了，然而當(dāng)他們也順著朝門口站去時，卻統(tǒng)統(tǒng)都忍不住愣在了原地。

    只見在諾爾族的男生宿舍前正擺著張大臉，魂獸族的大臉，見他們出來的人越來越多之后，沖他們一笑，然后一只手直接把黑皮抱出來的大眼睛給拎走了。

    而宿舍面前通往大道的地方，也不知什么時候開始，被敞開了一個柔軟的透明帳篷，那種最新型的野外手術(shù)帳篷，之前出來的時候因為外觀很好看，風(fēng)靡了不少上流貴族，學(xué)院也進(jìn)了兩頂回來做樣子，可根本就沒有人真的接近過或者是用過。

    這么一下，看的那群跟出來的諾爾族全都呆了。

    娃娃在看見菲利普把大眼睛一把撈走時，下意識地就想追上去，可看著遠(yuǎn)遠(yuǎn)的虞淵，和同樣魂力不弱的菲利普，又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只是站在遠(yuǎn)遠(yuǎn)地怯生生地看著他們，想上前又不敢，眼圈都紅紅的。

    黑皮和卷發(fā)還有雀斑他們都站在她身邊，同樣看著大眼睛的方向，好像都明白了什么，目光里重新燃起了希冀，他們都知道，如果說現(xiàn)在有誰可能救一救大眼睛的話，就只有眼前的這兩個人了。

    就在這時候，褚書墨才好不容易地從人堆里鉆出來，出了很多汗，小腦袋上的毛都濕掉了，看見菲利普認(rèn)真的看著床上的大眼睛，并且在好好上藥，才好不容易松了口氣。

    慢慢地蹭上去拉了拉娃娃，“啊咿呀?！贝笱劬]事的。

    娃娃眼眶濕漉漉地看著褚書墨，很無師自通地聽懂了他的話，“謝謝你?！?/br>
    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牽起了褚書墨的小爪子，目光緊張地看著大眼睛的方向，小手卻握地緊緊的。

    褚書墨微微一愣，然后臉有點發(fā)紅，如果說之前那個擁抱是朋友之間純潔的擁抱的話，那這個牽手手還真的是……

    嘿嘿嘿，褚書墨低著頭傻笑了兩下，這輩子上輩子加起來，還第一次牽小姑娘的手呢。

    一邊傻笑，一邊小腦袋不自在的四周轉(zhuǎn)轉(zhuǎn)，時不時鼓一鼓嬰兒肥的小臉蛋，分散一下注意力。結(jié)果目光很努力的轉(zhuǎn)啊轉(zhuǎn)啊轉(zhuǎn)啊轉(zhuǎn)，來來去去，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褚書墨的目光下意識地就扭了過去。

    然后就隔著千山萬水，對上了虞淵的雙眼。

    那雙眼睛看上去平平淡淡的，仿佛隔著一座又一座的山，又仿佛只有那么一座，卻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不怒而威。

    褚書墨和天衍帝認(rèn)識了十幾年，但在一起的卻只有那么區(qū)區(qū)兩年，可無論是十幾年，還是兩年，有一點一直沒變的是，他始終都很喜歡天衍帝的眼睛。

    無論是少年時那明亮又執(zhí)著的目光，還是至尊時深沉而平穩(wěn)的眼神。

    前者在最困難的時候給了他無限的希望，后者在最脆弱的時候給了他無窮的安全感。

    讓他一度喜歡這個人到了骨子里。

    當(dāng)年映雪臺下的太師曾經(jīng)說過，他不過是太脆弱的時候剛好有了個心理依靠罷了，真的拋卻那一些，未必會對天衍帝那么執(zhí)著。

    可褚書墨卻覺得，人一輩子最需要的，不就是在你最脆弱的時候給你擋一下的護(hù)盾，或者能讓你靠一下的山嗎？然后化為無窮的力量，讓你能重新站起來，所向披靡。而每當(dāng)你回過頭時，都能看見那座高山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Ｔ谀抢?，不會動也不會倒?/br>
    讓你不管去了哪里，都能想起那里是你的家，是你永遠(yuǎn)的后盾，是你害怕或者恐懼時一下就能看見的依靠。

    只可惜他當(dāng)年那副破破爛爛的身體，終究是沒能重新站起來，可倘若有人問他，后不后悔當(dāng)年這么做，褚書墨想，他會搖頭的。

    他從小就信奉自在逍遙，只覺得一輩子開心比什么都重要，他是真的很喜歡這樣一個人，是哪怕跑到寒淵之下去撿那顆契婚石，想起來都能讓他溫暖的人。

    所以最后才會耗盡五臟六腑，候了他三十三年。

    原以為所有一切終于可以結(jié)束，卻沒想到會贏來一個這樣的開始，更沒有想到在對上那雙眼睛時，他還會這么不由自主地深陷進(jìn)去。

    仿佛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冬天，天衍帝帶著他去北疆尋藥。

    他天性體寒，一病之后越發(fā)嚴(yán)重，每天都要天衍帝親自梳理脈絡(luò)才行，所以當(dāng)年即便是去極北地區(qū)，天衍帝也沒有把他放在國都。

    褚書墨生性喜歡游玩，一點也不排斥去遠(yuǎn)方，即使那會給他帶來無盡的痛苦。

    北風(fēng)和寒風(fēng)融合在一起，在只能騎馬的北地里，吹到他的身體里面，就好像送進(jìn)來了成千上萬條蝕骨的蟲子一樣，不停地侵蝕著他每一寸皮rou。

    然后沒走兩步，他就被天衍帝抱到了自己的馬上，用自己的大氅把他罩的緊緊的，然后在衣服下，拉著他的手握住了韁繩。

    那是褚書墨和天衍帝之間少有的幾次親密接觸，模模糊糊中只覺得仿佛有一股一股的暖流布滿了他的身體。

    而充滿繭的手覆在他的手上，烙得慌，卻讓人心里踏實的不行。

    在最初開始等待的時候，褚書墨總是會想，他明明能感覺到那個人對他是有感情的。

    不然為什么讓這樣一個病秧子坐他的后位，不然為什么整個后宮只有他一個人，不然為什么要找遍天下名醫(yī)來給他醫(yī)治。

    可那樣的溫柔，這個人為什么就不肯多給一點呢？

    就這么一個問題，曾經(jīng)困擾了褚書墨一整輩子。

    現(xiàn)在重新來過了，在虞淵的雙眼里，他仿佛又看見了當(dāng)年的天衍帝，娃娃軟軟嫩嫩的手，仿佛也在一瞬間，變成了那雙充滿老繭的雙手。

    褚書墨微微一怔，然后心里苦笑了兩聲，便默默地把手收了回來，插進(jìn)口袋里，皺著小眉頭，默默地嘆了口氣，而再抬起頭時，虞淵已經(jīng)不在他的視線范圍內(nèi)了。

    第25章

    菲利普剛剛把大眼睛收拾好，留下了一堆需要及時換的藥物，并且還留了份詳細(xì)的說明書給娃娃之后，一大堆諾爾族就直接把大眼睛給圍了起來，一雙眼睛在他身上東看看西看看的。

    因為魂獸的氣息還留在附近，所以大部分諾爾族都只是默默的看著，沒人敢說話，一時間場面安靜的不行。

    “真的，真的治好了？”一直等到菲利普走遠(yuǎn)之后，團(tuán)子堆里一個粉色頭發(fā)的諾爾族才忍不住小聲問著自己旁邊的小伙伴。

    然而他四周的諾爾族都面面相覷的，甚至有不少人都沒能從剛剛有個魂獸跑來治療一個諾爾族，還留了一堆昂貴藥物的場景中回過神來。

    可面前的大眼睛肚子上的傷口包扎，身邊各種各樣的藥物，以及大眼睛明顯好看了很多的臉色都在提醒他們這一事實。

    尤其是大眼睛身邊擺著的各種營養(yǎng)配餐！全部都是只有在精屏上才能偶爾看見的東西，那里面隨隨便便一份都已經(jīng)價值不菲了，那個魂獸還直接堆了這么多。

    不過那個魂獸看上去好像和虞總很熟的樣子，當(dāng)然這些錢對虞總而言可能只是九牛一毛，可是，可是哪個魂獸會在諾爾族身上花這么多錢呢，哪怕是最后能簽訂的諾爾族，都不可能會有這種待遇啊。

    “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呀？虞總，虞總怎么會帶人來治大眼睛呢？大眼睛他什么時候認(rèn)識虞總的?。俊币粋€聲音竊竊地問道。

    “是不是虞總以后打算簽他??？”

    “但是感覺大眼睛不是特別厲害啊，之前考核不是就沒有達(dá)到b級嗎，這都是他最后一次考核了?！?/br>
    “不是說還被取消資格了嗎，那就是c級諾爾族，剛擦邊呀。何況就算是簽約了，也不可能會有這樣的待遇吧。”

    好半天之后，有個人指了指人群中的小矮子，“不是啊不是啊，那個不是虞總剛簽的諾爾族嗎？”

    “誒？”粉色頭發(fā)的人一愣，“是他嗎？”

    指小矮子的人點點頭，“說起來我記得，最開始不就是他在門口叫，然后黑皮才跑出去的嗎？”

    幾個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子，“難道是他把虞總喊來的？”

    “不，不可能吧……”其中一個有些猶豫地?fù)u了搖頭，“虞，虞總不都應(yīng)該很討厭他嗎？”

    “是啊，我也覺得虞總肯定討厭死他了，一個花蛋而已……”

    “都別吵了行嗎？”黑皮有些不高興地直接打斷了他們的話，皺眉道，“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幾個諾爾族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垂下了腦袋，不過目光在看向褚書墨時，都帶了幾分不一樣的情緒。

    一旁毫無自覺的褚書墨直接湊了上去，幫著黑皮他們一塊兒把大眼睛一起搬了進(jìn)去。

    再好一陣安頓之后，幾個人才坐在一邊休息，一起看著床上安安靜靜地睡著，看上去明顯平和很多了的大眼睛。

    那是痊愈的跡象。

    好半天之后，娃娃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輕聲湊到褚書墨耳邊，囁嚅道，“小可愛，謝謝你?！?/br>
    那聲音又輕又柔，可里面的真誠卻是慢慢的，讓褚書墨心里一軟。

    到底是個小姑娘，他想著，然后伸出手，很用力地抱了抱娃娃。

    娃娃窩在褚書墨小小的肩膀上，埋頭低聲抽泣了起來，輕聲道，“嚇?biāo)牢伊?，真的差點嚇?biāo)牢伊恕?/br>
    房間里的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視一笑，目光里都帶了幾分放松和釋然。

    ·

    “傷口不算太嚴(yán)重，就是拖的時間太久了，這學(xué)院怎么連個校醫(yī)院都沒……”菲利普拎著他的藥箱和一大堆東西朝懸浮車走來，在門口東西菲爾接過去之后，他就直接坐進(jìn)了懸浮車?yán)?，一邊低聲抱怨了起來，然而在扭過頭看見虞淵的臉色之后，瞬間就愣住了，“你怎么了？”

    虞淵搖搖頭，閉了閉眼睛，然后輕輕咳了兩下，臉色有點發(fā)白，“沒事。”

    菲利普立刻就想到了魂道的事情，皺著眉頭道，“哎不對啊，阿澤那小子不是說你經(jīng)脈什么的好點兒了嗎，你怎么還這么……”

    虞淵雙眸閉著，捏了捏自己的腦xue，沒說話。

    他這個動作一出來，菲利普就立刻想到了什么似得，目光閃爍了一下之后，小聲問了句，“又頭疼？”

    虞淵還是沒說話。

    菲利普成為虞淵的諾爾族醫(yī)生的時間只有短短三年，看上去好像認(rèn)識的時間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