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縣丞擦把汗,起來請人,“掌印大人,沈大人,咱們走吧?!?/br> 馮玄暢和沈念也不遲疑,利落起身,同縣丞一并到老張頭說的親戚家去。 城外不過十里路的一樁小村子,寥寥十幾戶人家,也是家家關(guān)門閉戶的。 老張頭親戚家很好認(rèn),因是才娶親,門口還掛著大紅燈籠貼著喜字,不是什么富貴人家,甚至于有些破落。 縣丞叫人去敲門,門打開來,開門的是個老婦,穿著打補丁的衣裳,鬢間白發(fā)凌亂,她打量打量外頭這一行衙兵,眼里透著精明和警惕。 “咱們是尋常莊戶人家,差爺們別不是走錯了門?” “沒走錯門,你是老張頭的親戚,你家娶了外鄉(xiāng)人做媳婦,是個有肺癆的,快把人交出來吧。” 衙頭半點也不客氣,兇巴巴的。 說話婦人哭天搶地起來,甩上門腿一撐坐在門檻上直拍大腿,嚎啕,“老天爺評評理,你們這些吃公糧的官差不管咱們百姓死活,來人快看看,衙差光天化日搶新娘子了,來個人評評理吧?!?/br> 莊子總共十幾戶,都挨在一起,婦人一嗓子嚎出來不少村民出門看熱鬧,莊戶百姓對衙差評頭論足起來,沒一句好聽的話。 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衙差遇到潑婦罵街那也是個有理說不清。 眼見著百口莫辯,沈念往前走一步,“村民們,這家媳婦是有癆病在身的,老張頭家的孫子因來吃了喜酒,回去就染病了,大家伙兒都是家里有孩子的,不要人云亦云?!?/br> 村民們根本沒人理他,沈念還要再說,馮玄暢伸手?jǐn)r了攔他,低聲道:“這場面你應(yīng)付不了,交給我吧?!?/br> 沈念只好作罷。 馮玄暢也沒說話,往前兩步從衙頭腰上抽出佩刀,擱婦人面前一站,冷凜凜地。 “今兒要么把人交出來,要么要你兒子的命,大娘,你自己個兒選一個吧?!?/br> 婦人給他嚇呆了,一時間忘了嚎,醒過神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讓了道,唯唯諾諾的回,“你領(lǐng)走吧,在柴房里捆著的,她是個瘋傻的見人就咬,我兒子娶了她也是倒八輩子血霉的?!?/br> 馮玄暢給衙頭使個眼色,衙頭帶人進(jìn)院子把人帶了出來。 見著那女子,馮玄暢和沈念皆是一怔。 第48章 ┐(‘~`;)┌………… 同小象上一模一樣的眉眼,空洞的緊,頭發(fā)亂蓬蓬的,女人嘴里念念有詞兒,身上還套著不齊整的鳳冠霞帔。 沈念心里驀地涌上憐憫來,一個箭步過去,把女人從衙兵手上接下,給她覆上面紗。 瞧見有人過來拿布往自己臉上招呼,女人受了刺激直往后躲,空洞的眼里駭然都是驚恐不安,沈念只得動作放輕,拉著女人的手細(xì)語安撫。 “姑娘你莫怕,我是個大夫,來替你治病的。” 女人愣愣怔怔的,甩開沈念的手對著沈念肩頭就是一口,沈念吃痛,卻也忍著,輕輕拍女人的背,“別怕,別害怕,我在?!?/br> 女人松了口,豆大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落,癡癡傻傻說著“找meimei,要回家?!?/br> 沈念頭一回莫名覺得心里煎熬,他轉(zhuǎn)頭去看馮玄暢,“這家人饒不得?!?/br> 馮玄暢點頭,“你且?guī)讼刃谢厝?,我自有安排?!?/br> 事兒自然不用沈念說,這女子十有八/九是善姐兒無疑了,只是他還是要確認(rèn)一番,又叮囑沈念道,“莫讓允淑知道這事兒,過些時日再告訴她罷。” 沈念額首,帶著人先走了。 馮玄暢望一眼倚門而立的老婦,冷聲問,“這女子姓什么?哪里人?” 老婦覷一眼馮玄暢,“不……不知道,是從人伢子手里用十斤包谷換的?!?/br> 他將佩刀遞給衙兵,琢磨著,“人伢子怎么找?” 老婦瞧他穿著打扮,就算再怎么見識少,這會子也約莫猜出來他是個大人物,便老老實實交待起來。 “那人伢子到處流竄的,也沒什么固定的地方,都是他們打聽哪里有想買媳婦的,就到哪里去。我們家媳婦……不不是,這個瘋閨女聽說是從北邊拐來的,人是瘋的不知根底?!?/br> 老婦說完再瞟一眼馮玄暢,試探著,“官爺,我們是太窮了得有個婆娘生娃,這姑娘不是我們拐來的,我們也是攢了整年糧食還帶借的,才換這么個人來做媳婦的,您可別抓我們啊?!?/br> 馮玄暢看看縣丞,“你地界兒上拐子橫行,這事兒你自己處理吧,咱家會據(jù)實稟給官家?!?/br> 縣丞是一腦門的冷汗,連連道是,反手一揮,擲地有聲,“捆人?!?/br> 馮玄暢把這事兒全全扔給了縣丞去處置,他回香草華來用過膳,服上沈念送過來的湯藥,兩人坐在屋里都是惆悵。 他是惆悵怎么給允淑交代,至于沈念惆悵的,卻是李允善花兒一樣的姑娘,如今這副模樣實在可憐見的。 都說醫(yī)者父母心,可對旁人,他也沒這樣父母心過。 沈念抬眼,蹙眉道: “我替善姐兒診過脈,她心智大亂,到是沒有染什么癆病,那喜豆的病不是從她這里過的?!?/br> 馮玄暢額首,道,“那就好,這瘋病不似實癥,只怕是受了刺激,你要多費心些?!?/br> 醫(yī)官即回來,秦艽便被旁的醫(yī)女替換了,自去養(yǎng)病。跑腿的小廝往來傳話,人站在門外低低一伏,“掌印大人,醫(yī)官大人,內(nèi)堂那邊傳話過來,要味藥材?!?/br> 沈念理理衣裳出來,問人,“說是哪味了么?” 小廝嗯一聲,“大姑吩咐,要梟rou做藥引子的,連著半月的量?!?/br> 沈念皺眉,“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告知允淑,明兒一早給她送去?!?/br> 小廝唱諾,起身回了。 沈念回屋里來,馮玄暢疑惑問他,“這夜貓子也能入藥引?” 沈念說是, “梟rou治喘鳴,喜豆這孩子估摸是開始喘了,我去看看,你去同雍王說會兒話吧?!?/br> 沈念踅身去了內(nèi)堂,馮玄暢坐在房里左右思量,怎么才能神不知會不覺得去探看探看允淑。 連著數(shù)日,他并沒有逮著機會探看,倒是允淑帶著活蹦亂跳的喜豆從內(nèi)堂出來了。 整個醫(yī)館都開心的不得了,就連雍王爺都顧不得縣丞請他不要出府哀求,帶著人來了香草華。 喜豆很康健,一點也不喘,也不咳,燒也退了,可把老張頭高興壞了。 看著大家都很高興,允淑把診治過程、用的藥材所記錄下來的冊子交給沈念后,才總算是舒了口氣。 “沈大人,這都是多虧了您,喜豆才好的這樣快?!痹适缑嫔苁瞧v,卻仍是掛著喜色。 沈念略帶欣賞道:“這事兒該給你記大功的,我已經(jīng)聯(lián)合幾個醫(yī)官大人給官家上折子說明此事了。” 允淑不好意思撩撩頭發(fā),“大監(jiān)大人呢?” 沈念笑,“正同雍王說話,有了藥方子,瘟疫很快就能控制下來,大家都倍有信心,他此時忙的緊,脫不開身,心里是記掛著你的?!?/br> 允淑臉一紅,“我曉得了?!?/br> “連著小半月累壞你了,今兒且回房去歇息罷。”沈念瞧她精神不太好,囑咐著,“歇好了,還有病患要治療的?!?/br> 她道好,轉(zhuǎn)而回了房,確然是要好好歇息的。 睡到朦朧里月光透過窗灑在地上,恍惚覺得床前有人伏著,她睜眼借著月光看,就看見穿官服的馮玄暢趴睡在床頭。 夜里涼的緊,這個人傻子一般,也不知道蓋個毯子的,她鼻子發(fā)酸,輕嘆一聲,起身給他披件厚氅。 他睡的不是很深,一點動靜就醒了,扯扯她蓋過來的厚氅,拉她小手,“我想你想得緊,那天想偷偷溜進(jìn)去見你,倒是去翻了一回墻,那郝衙頭精怪的,給我逮個正著?!?/br> 允淑抵他的額頭,“那怎么成?你掌印大人的臉還頂?shù)米??丟死人了吧?” 他長長嗯一聲,“沒有吧,只要我自己兒不覺得丟人,那丟人的就是別人?!?/br> 什么歪理? 允淑嗔他,“郝衙頭不都是為了保你性命?你若出了事,這縣丞要擔(dān)多大的罪責(zé)?” 他不理,只說,允淑,我冷。 看看七尺高的男兒,在她個女兒家面前可憐楚楚的,也不害臊。 允淑抽回手,“你要是還覺得冷,就到被子里來吧。”她拍拍被窩,“暖的緊?!?/br> 得了話兒,他也不客氣,寬了外衣只合著中衣擠進(jìn)來。 “你別怕,我是個太監(jiān)身子,就算是同榻也毀不了你名聲的?!彼⌒囊硪?,試探的給允淑說安心話兒。 她也不在意這些,拉他手過來捂在心口上,“什么名聲不名聲的,我又不指著嫁人,您對我這樣好,給您暖個床罷了,報不得您的恩情。” 他由她捂著手,冰涼的身子逐漸暖和起來,她還青澀,少女的體香充斥著整個床間。 “往后別這么一個人就沖上去了,允淑,凡事有我呢,危險的事兒我替你去做,我又不是個擺設(shè),沒來由那么嬌弱,我心里記掛著你,受不得你再出事兒,會瘋的?!?/br> 兩人合衣躺在一起,彼此心里都踏實了。 “也沒想那么多的,我摸喜豆瀠還有脈搏,能救便救了。往前在寧苦,也經(jīng)歷過這些,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死了,又有新的犯人填進(jìn)來,那流放犯人的地界兒就是吃人命的鬼窟窿,所幸我還好好活著哩,還逃出升天了,如今也能救人了?!彼跣踹哆兜?,忽而轉(zhuǎn)了話頭,“也不知道二jiejie如今好不好,來了張掖城都快小月了,也沒能打聽到一星半點的消息來?!?/br> 說起善姐兒,他心里頭一緊,支支吾吾的,“我叫人打聽著的,再等些日子,定能找見人?!?/br> 她的了安慰,連連點頭,“等找著二jiejie,我要給她買個莊子,找個相貌堂堂的好相公,她吃了那么多苦,下半輩子都要好好的。” 這女人和女人也不都一樣,宮里那些后妃爭風(fēng)吃醋的,整日里就琢磨著怎么勾心斗角爭寵,官宦家的姐兒們心高氣傲,一門心思要嫁高戶,學(xué)著怎么做個稱職的當(dāng)家主母,她呢?成天的想著要買個莊子,這姑娘對莊子實在執(zhí)著。 等回去長安,讓廷牧找一處風(fēng)水好又僻靜處買個莊子予她罷。 他想了想,還得她喜歡的,是個費心思的差事。 見他不搭話,允淑以為他是困頓了,小丫頭心思單純,學(xué)著她母親哄她兒時睡覺的模樣,輕輕拍他的身子,輕柔的唱著春江花月夜。 她只會唱這一首,還唱不全的,只會前邊那幾句,反復(fù)的唱。 他也不打斷她,閉著眼睛小憩。 雍王領(lǐng)著頭兒,大家各司其職,熬過兩個月,瘟疫止了,長安那邊來了旨意,詔雍王和馮掌印回長安復(fù)命。 他跟雍王商議晚一日動身回長安,忙里偷閑來找允淑,拉著她的手,帶她去安置了善姐兒的住處。 沈念盡職盡心,甚至于盡心更多一些,每日除了替李允善親自熬湯藥,還親自喂湯藥,一貫不茍言笑的醫(yī)官大人這兩月來,對著李允善從揪心到放心,已經(jīng)有了些微他自己都沒注意的變化。 秦艽說老師最近常常坐著坐著就走神兒。 他不甚在意。 允淑還納罕大監(jiān)大人帶她來這農(nóng)戶是做什么,進(jìn)門見著秦艽,秦艽就拉著她問,“我聽聞你還有個jiejie?” 雖然秦艽這姑娘哪哪都好,可是這事情被秦艽知道了,允淑心里還是咯噔一下。 “沒……” 話還沒說出口,秦艽瞟她一眼,“長的真好看,怪不得老師整日整日的出神,我本還想著你跟了老師更好些?!?/br> 馮玄暢把允淑拉回來,瞪了秦艽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