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一介女流，亂世浮萍罷了，只想有塊浮木可伸以援手，沈醫(yī)官若不嫌棄善兒，善兒愿給大人做個妾室，絕不爭寵，不會讓大人正妻為難，只求個安身之地?！?/br>
    男人最見不得女人哭，尤其見不得漂亮的女人哭，沈念再正人君子，這樣嬌滴滴淚眼汪汪的李允善也叫他沒了辦法，英雄難過女人關，他心里咯噔一下，這一關他是過不去了，卻也欣喜結(jié)果是他所求。

    允淑和秦艽帶兔子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晌午，沈念在給李允善煮粥。

    雪已經(jīng)停了，露天灶臺冒著熱氣，院里積雪寸厚，踩上去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兒來。

    秦艽去料理兔子，允淑抱著張古琴進屋來，到李允善面前把古琴一放，邀功似的腆臉，“瞧吧，我花二十個銀珠給你買了一把伏羲琴，這里小地方，沒有太好的，jiejie先將就用著，回頭咱們到了長安城，我給jiejie買桐木的，余音繞梁那種?！?/br>
    “你有這份心就好了，”李允善接過來古琴，試著撥弦兩三聲，調(diào)子確實不太好，不過有個小玩意兒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已經(jīng)是奢侈了。她揉揉允淑的頭，“你月奉不多的，往后都自己攢著，到年紀出宮也要找個人嫁了，別太破費?！?/br>
    允淑點頭答應著。

    但凡jiejie說的，她都聽，照做。父親母親都不在了，如今只有失而復得的二jiejie，她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不論發(fā)生什么事情，再也不和二jiejie分開了，要照顧她，免她驚苦流離無枝可依，像二jiejie這樣的女子，該是一生都被妥善安放的，不似她，皮糙rou厚力氣也大，二jiejie同吃苦耐勞這種字眼毫不相干。

    看她傻笑，李允善無奈，拉她坐下來，語重心長地，“允淑，我聽常思說，馮玄暢喜歡你？”

    允淑點點頭，又搖搖頭，誠實道：“大監(jiān)大人的處境也很難，他三番兩次救過我，替我謀劃前程，是個好人?！?/br>
    “可他是個太監(jiān)，你是我親meimei，我想你好好的，跟了太監(jiān)以后就是受苦，任他手里權勢滔天也無用，總是同正常男子不一樣的?！崩钤噬朴挠膰@氣，“你聽jiejie的話兒，不可給太監(jiān)做對食，他再好，也不是個男人了?！?/br>
    “我……大監(jiān)大人頂可憐的，也不是一定要娶我才是，他約莫只想有個陪著他的人，恰好我在他想找個人說話的時候，出現(xiàn)了罷。”她囁喘，“日子還長著哩，我也不想那么多的，走一步算一步是了?！?/br>
    言罷，她忽然意識到二jiejie對沈醫(yī)官的稱呼變了，她向來只從大監(jiān)大人口中聽過沈醫(yī)官的名字，喚做常思，她遲疑了一下，抓李允善的手問道，“jiejie怎地喚沈醫(yī)官的小字了？莫不是……”

    李允善雙頰一紅，支吾，“沒，沒什么，我答應給常思做妾室，meimei會不會瞧不起jiejie？”

    允淑聽罷有一瞬感覺裂開了。

    她忙搖頭，“以咱們現(xiàn)在罪臣之女的身份，給沈醫(yī)官做妾室已經(jīng)是高攀的，只是，jiejie跟了沈醫(yī)官，沈醫(yī)官又同大監(jiān)大人要好，是不是不太合宜？”

    這不是給大監(jiān)大人帶綠帽子么？她不禁感慨，李侍郎大人的嘴一定是道觀里上香開過光的，一語成讖。

    李允善倒是不以為然，“太監(jiān)罷了，有什么不合宜的？”

    允淑覺得二jiejie的話說的沒什么不對，可聽著就是說不出來哪里不得勁，只好笑笑，“我去給秦艽jiejie幫忙去，一會兒飯做好了，頭一茬就先端給jiejie吃?！?/br>
    她去給秦艽幫忙，秦艽讓她洗些小青菜備上，說是老師口味清淡，吃不得太重的偏口，這些年在尚醫(yī)署都是她伺候老師飲食起居，真心覺得老師應該早日成家，有個照顧老師的人，她也能輕快輕快，多學學治病救人。

    看看里頭那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別人站著她坐著，別人忙著她閑著，天天還得等著人伺候到跟前去，再看允淑，忙上忙下的，臟活累活都沒落下，燒火添柴，切菜煮飯，治病救人，每一樣都像模像樣。

    秦艽不禁感慨，明明是親姐妹，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一個孔席墨突，老天爺還真是區(qū)別對待。

    兩人忙前忙后，到了未時末才端上來兩盤兔rou，一盤麻辣的一盤紅燒的，李允善看看盤里的兔rou，拿帕子捂了嘴唇，“常思，這個rou我看的心里發(fā)慌，撤了吧?！?/br>
    秦艽氣的腮幫子鼓著，“善姑娘口味淡，看著心慌我這就撤了，別倒了胃口。”她站起來，手一抄兩個盤子同時拿起來，轉(zhuǎn)身就去了自己房里。

    允淑忙起來，把小青菜往李允善旁邊推一推，“我去同秦艽jiejie一起吃吧?！?/br>
    她跟秦艽后邊到秦艽屋里來，搡搡秦艽，“好jiejie別氣，二jiejie她不是嫌棄這個，是她口味的事兒，我同你一起吃，我喜歡吃這個的。”

    秦艽坐下來，哼一聲，“你二jiejie太欺負人了，我曉得她這是在老師跟前特地做給我看的，”她撐著腮幫子，生氣道，“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長安，真盼著趕緊回去，這樣就不用天天伺候人了?！彼鼧O了，問允淑，“我是醫(yī)女，不是侍女，要這樣伺候人的么？”

    允淑忙安慰道，“不是不是，那屋里兩個人都是吃草的，咱們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好jiejie，這兔頭好香的，莫辜負了美味?！?/br>
    秦艽嘆氣，“算了，為了你不同她計較?！?/br>
    允淑拉著她胳膊，笑嘻嘻的給她挑rou吃。

    七日后來了圣人旨意，說瘟疫止了各醫(yī)官醫(yī)女都有功勞，圣人請諸位回長安論功行賞。

    大家收拾好東西物料，準備回長安這天正值小寒。

    縣丞裝了滿滿一馬車張掖城土產(chǎn)，都是百姓們自發(fā)湊的，給醫(yī)官大人和醫(yī)女們的謝禮。

    李允善嬌貴，沈念特意給她備了一輛馬車，本來秦艽和允淑也是同車而行，但兩個人想沿途看看景色，主動去了后面的排車。

    同來張掖城時，大家的心境都不一樣。

    來時緊張行路匆忙，牽掛著百姓們的生死，無暇顧及沿途，如今回長安城，行路輕松悠閑，經(jīng)歷這一次生死，心情平靜，多少都有些參透生老病死的意思。一排車的醫(yī)女們也沒剛來那會兒的心氣不順，坐一起品評遠處枯黃發(fā)白的蘆葦，幾只野雀往南飛。

    她們有說有笑的，甚至有人哼起家長的小調(diào)子來。

    長安城無論是春夏還是秋冬，仍是慣有的繁華。

    第51章 他們就是要拿我來分他的心的……

    回宮來，在尚醫(yī)署和秦艽分道兒。

    廷牧正候在尚醫(yī)署門口，見她出來立時迎一迎，把手里的食盒往前一推，笑得合不攏嘴。

    “大姑，這是主子特地叫我給您捎過來的?！?/br>
    她打開食盒，里頭是一盤桂花糖，撿一塊擱嘴里化著，她問廷牧，“大監(jiān)大人還在忙么？”

    廷牧說是，“西海子那頭動了土木，要修繕舍利塔，主子剛回來長安就領了差，工部繪的圖樣子不太合適，緊著要修改。前幾日十二皇子又為朝事在大殿和大理寺卿起了沖突，官家多日不朝，都得主子在里頭斡旋。這眼下亂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主子連日來坐下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br>
    允淑應和著，“他是官家跟前得意的人，朝廷里里外外都離不開他，說起來，我看宮里其他人提起來大監(jiān)大人，都很是懼怕，他一個人也難，沒一個知心的?！?/br>
    廷牧嘆氣，“誰說不是呢？主子脾性最是柔和，偏偏誰見了都怕的不行，跟見了閻王爺似的。”

    這話廷牧說的忒昧良心，馮玄暢若是沒個雷霆手段誰能信服？也只有允淑才覺得他難得慌。

    “大姑，主子讓奴才給您捎話，等忙完了西海子那邊的察看，子時之前能過來跟您說說話?！?/br>
    允淑說好，“你回吧，就說我等著他?！?/br>
    廷牧打個千兒，“得嘞，您知道咱們主子心里掛念著您就成了。”

    送允淑到了皇后殿，廷牧才離開。

    雙喜聽下頭人說允淑回宮來了，就急的不行，卻因還要當值，只得忍著，好不容易挨到下值，見了允淑喜極而泣，上下查看她有沒有瘦了，黑了，少根頭發(fā)絲沒有。

    允淑直說好得很，叫你掛念了，又問說，宮里一切都好么？

    雙喜坐下來理衣裳，“都如常，每日里還是這些瑣碎，倒是你，我聽說這回尚醫(yī)署的醫(yī)官們可是在官家跟前上折子，把你夸了又夸，你不光救了快死的孩子，還總結(jié)出了藥方子，這段時間，雍王按照你開的藥方子熬藥布施，外頭百姓們別提多擁護雍王了。你不知道，那日福王和壽王來給咱們皇后娘娘請安，瞧雍王爺也在，他們臉都綠了?！?/br>
    允淑跟著傻笑，“雍王爺是個好王爺，心里掛念百姓安危，自然倍受擁戴。”

    雙喜說，“可不是么，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允淑，這回你可是立大功了，咱們娘娘說要賞你，你且等著，回頭宅子良田，黃金首飾，我也跟你沾沾光了?！?/br>
    正說著話，殿頭官帶著官家旨意來，喊允淑出來接旨。

    她和雙喜對視一眼，一齊出來往地上跪，等著殿頭官宣旨意。

    殿頭官眉開眼笑，“大姑，給您道喜了，官家賞，承恩園一座，白米百斗，櫻桃一筐，鹿rou二十斤，其他金銀首飾兩箱?！?/br>
    允淑謝了恩典起身，殿頭官把圣旨卷起來，往前走兩步給她揖禮，“大姑是女流之輩，官家很是為難，一來您年紀小，二來自立國沒有女人為堂上官的先例，這回大姑立了頭功，只能賞賜些財物，已經(jīng)是極大的尊榮了。”

    允淑說是，矮矮身謝過殿頭官，請他去屋里吃盞茶再走。

    殿頭官回說不了，還得緊著去伺候官家。

    雙喜眼疾手快，忙從賞賜的兩大箱金銀首飾里挑幾樣上等的塞給殿頭官，道：“公公辛苦了，往后還得公公多照拂?！?/br>
    殿頭官望望允淑，把東西又還給雙喜，壓低聲兒道：“這點財老奴萬萬不敢貪的，老奴還得在這宮里當差，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回頭叫馮掌印知道了，老奴就得出宮養(yǎng)老了。允淑大姑的東西，誰敢拿回扣？”

    雙喜干笑。

    這茬她倒是忘了，有閻王爺?shù)鸟T廠臣背后撐腰，這禁廷里誰敢給允淑穿小鞋，那是日子過得太舒坦了。

    之前整日打聽允淑的言督主，好好一個西廠督主，還不是給流放到了曲水千里鹽湖了？

    送走殿頭官，還沒喘口氣，皇后殿的老嬤嬤又來喚她們。

    老嬤嬤是皇后娘娘的奶娘，位份比雙喜的令人還大些，兩人給嬤嬤揖個禮，雙喜人精的緊，纏著老嬤嬤問是何事。

    “喜事。”老嬤嬤往椅子里一坐，“就你是個鬼靈精，我也就是聽了一耳朵，是壽王妃，方才在皇后娘娘跟前說起允淑，說壽王仰慕允淑的才情，想聘為庶妃?！?/br>
    雙喜覺得被雷給劈了，臉上的笑一下僵住了，再看允淑，愕然站在那里，怕是不止被雷劈了一回。

    她忙道，“嬤嬤，這怎么成呢？允淑才十一，年紀上也太小了些，這談婚論嫁的事兒，未免過于著急?！?/br>
    嬤嬤掃她一眼，“小什么？我也是十一嫁的人，十三就做母親了，要我說，這是恩典，咱們做宮女的，做一輩子有什么出路？壽王那是王爺，要身份有身份，要尊榮有尊榮的，這是庶妃，若不是允淑這次立了大功，做壽王府的侍妾都沒資格的，能做個庶妃，只比壽王妃位份低一點，嫁過去若肚子再爭氣，母憑子貴，往后就是數(shù)不盡的榮華富貴?！?/br>
    雙喜咬唇看允淑，就算之前她竭力勸阻允淑不要同大監(jiān)大人在一起，可如今也是極同情大監(jiān)大人的，一個太監(jiān)就算權勢再大，怕也不能同個王爺爭女人。

    允淑好半晌沒說話，雙喜以為她心里難過，她難過是有，不過這會子腦子里想好了怎么回皇后娘娘的話兒了。

    她理理衣裳給老嬤嬤福福身，“嬤嬤，咱們走吧。”

    老嬤嬤看著允淑滿意的點頭，心道這丫頭遇事不慌，處驚不變，既不大喜也不大悲，這宮里頭少有人有這份定力。

    允淑跟著老嬤嬤進來內(nèi)殿，給皇后行完叩拜大禮，就退到一邊，聽皇后說話。

    皇后精氣神很好，旁邊坐著雍容的壽王妃，柳葉眉，櫻桃口，額上點著花綴，目光柔和。

    她瞧瞧允淑，笑著同皇后道：“母后，這允淑姑娘生的真是好看，這份姿容，臣媳都自愧不如。”

    皇后顯然很喜歡這個兒婦，附和道，“你是個賢惠的人，這孩子生的俊俏，寫得一手好字，如今又在張掖立了大功，以后你們?nèi)粢越忝孟喾Q，她指定是能幫你打理王府的?！?/br>
    壽王妃笑，“母后說的事，正因允淑姑娘是個有才華的人，王爺他才慕名求娶的呀?！?/br>
    皇后同壽王妃，母慈媳孝的說著話兒，把她安排的明明白白，沒有一個人問問她愿不愿意，允淑覺得這是在買貨易貨。

    她往前走兩步，恭謹?shù)脑诨屎蟾肮蛳聛?，俯身于地?/br>
    “稟皇后娘娘，還在尚儀署的時候，崔姑姑曾教導奴婢要恪守本分，奴婢一直恪守本分，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壽王爺如此尊榮的身份，同奴婢是云泥之別，奴婢怎么敢如此高攀呢？還望娘娘收回成命，奴婢更不敢同壽王妃以姐妹相稱?！?/br>
    她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不禁讓皇后有些憐憫，“若你覺得身份上不合宜，哀家娘舅家倒是沒有女兒，你就頂個縣主的名頭嫁過去罷了?！?/br>
    允淑聽了心下一沉。

    雙喜知道她這百般找理由是不愿嫁到壽王府了，心一橫也跪下來，“娘娘，過兩日就是尚儀署三月大考了，好賴讓允淑過了殿試再說這事兒吧，過了年她年紀也大些，左右人是在您跟前，也不能跑了不是？”

    皇后皺了眉，她有些生氣，納罕今兒這是怎么了，素日里最有分寸的雙喜竟多話起來。

    瞧她不悅，倒是壽王妃起來打圓場，“母后，這女官說的也是，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過了臘八就要過年了，府里頭也是又忙又亂的，等過了年王爺親來宮里商議這事兒罷?！?/br>
    皇后總算是又有了笑臉。

    退出皇后殿，允淑眼里蓄了霧氣，雙喜心揪的不行，只得安慰她，“你放心罷，這事兒大監(jiān)大人有辦法的?！?/br>
    她還沒回雙喜的話兒，壽王妃也領著一眾侍俾后腳跟出來了，她過來拉允淑的手，語重心長地開解道，“王爺是個有才華的人，秉性也極好，你嫁過來不吃虧的，王爺不比一個太監(jiān)好么？說到底，這宮女的婚嫁官家說了也不算，后宮這些人的去向，都是母后說了算，你也別指望著那位高高在上的太監(jiān)，他說破天，也就是個咱們皇家使喚的奴才罷了，若你想他長長久久的活著，就別拿胳膊擰大腿，不識好歹?！?/br>
    允淑猛地抬頭，眼淚再也繃不住了，她這是在拿馮玄暢來威脅自己，若是不從，就要對大監(jiān)大人下手了？可她何德何能？至于讓一個從未謀面的壽王為了她去為難大監(jiān)大人？

    壽王妃既然知道她和大監(jiān)大人有牽扯，那壽王爺執(zhí)意娶她……她恍然大悟，原來她現(xiàn)在，就是大監(jiān)大人的軟肋，壽王是想捏著她，掣肘大監(jiān)大人。

    壽王妃頗是滿意她的反應，笑了笑，“我從來不知道，有人竟真的會喜歡上太監(jiān)，那樣供人糟踐的玩意兒，能讓女人享受什么呢？”

    允淑咬咬嘴唇，“奴婢聽不懂王妃的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