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230

    孩子們都被抱出去了，寶哲臨走前，將金玲雙手放置她身前，銀河始終帶著微笑。

    就剩他兩兒。

    小璟走近些跪坐她跟前，銀河低頭下去，他伸手捉住她下巴讓她看自己，“你沒話兒跟我說么，”小璟眼睛里可不掩飾悲傷了，銀河唇邊還有笑意，卻偏又那樣了無生機，“有什么好說的，”她眼神還是要滑向一邊。小璟單手改成掌住她半邊臉，情緒前所未有的傷心，追著她眼神，“都不問問祁醉？”銀河搖搖頭，“小舞呢？”銀河還是搖頭，“他是你兒子！”“我知道他會很好?！薄霸趺磿茫琺ama不在身邊，”“總會有mama不在身邊的時候?！薄般y河！”小璟喊得啊——心全撕裂開了！銀河還是那樣，她眼神往下看去，看著那金玲，波瀾不驚……

    小璟起身轉(zhuǎn)身快步走出來了！

    他都不敢再在她跟前呆！怕……怕一時控制不住真，抱著她哭起來……

    他一個人站在門外，好久好久，

    也低著頭，眼淚奔流，心里的難過好像如何都填補不起來……怎么辦呀！銀河這是……

    “陛下，”

    是老嬤嬤在輕輕喊他。

    小璟只是點頭，他不能抬頭，一抬頭，那淚水會嚇著所有人！

    老嬤嬤也是有哽咽聲，

    “相信您也看出來了，四主兒這是，這是病了。她心里太多苦了，說不出來呀……老奴，老奴斗膽請陛下允準(zhǔn)，讓四主兒的發(fā)小兒來這兒陪陪她，或者，能讓她回家鄉(xiāng)呆呆……”

    小璟抬起了頭，果然滿臉是淚。他兩手扶住了嬤嬤，盧嬤嬤盡管也是淚濕眼眶，可仍舊十分守禮，低頭示敬。小璟小聲說，“謝謝嬤嬤，我這就帶你們回去，一定盡全力治好她。”老嬤嬤還是十分守禮地一彎腰，“謝謝陛下?！?/br>
    夜晚，圣城的天空多么透澈的黑亮。

    飛機穿越薄薄的云層，

    俯視下頭的萬家燈火，育顏心中多么凄涼，他抱緊了緊懷里的銀河：我丟了我深愛的女人，我該怎么把她找回來啊……

    銀河已經(jīng)睡著了，

    她很乖，讓她去哪兒她也不反對。老嬤嬤給她披上灰紅的大披風(fēng)，輕輕挽起她的長發(fā)，她始終手里握著那只金玲，平靜地看著前方……

    孩子們也很乖，好在小太陽的病情好轉(zhuǎn)許多，小璟已授意將“小太陽在圣城治療的一切”無論人、物，全照搬回京！他們此時也有老嬤嬤們精心照料著。

    銀河回來，最高興的當(dāng)然是小舞！

    “mama！mama！”老遠，小舞就跑來，銀河彎腰抱起兒子，就是不住摸他的后腦勺，抱著他慢慢往前走……兒子興奮地跟mama講起所有的所有的一切，盡管每當(dāng)發(fā)生什么，他都已經(jīng)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mama了，可這會兒還是會揀最興奮的最有趣的再跟mama說一遍！

    銀河就時而親親兒子，小聲回應(yīng)一下，特別溫柔，但也沒見再大的情緒波動，小璟走在后頭，

    有時候小舞會指向他，“你問爸爸……”小璟會笑笑，那種笑，誰看著都會心疼吧，多么心酸……

    老公主親自來迎，

    本來聽說小璟把銀河娘叁兒都接回來了，特別高興！……事到如今，看盡銀河、小璟、六子他們?nèi)说亩髟骨槌穑又⒆觽冞B帶在其間的苦痛，成安如何不最大的希望就是都好好兒的，都好好兒的……只不過小璟已是溥皇，再多的話兒，成安著實也無從勸起。所以這會兒見小璟把他們都接回來了，起碼一家團圓，真是說不出的欣慰！

    卻，

    見銀河默順地抱著兒子往前走，全然不似從前的神采，再看小璟的神態(tài)……老公主一把捉住了小璟的手腕！“銀河怎么了！”

    小璟眼眸輕紅，“先安排好他們。陽陽的藏醫(yī)需在這邊專門安排個醫(yī)館……”

    老公主直點頭，她看得出來小璟已經(jīng)極力隱忍了，眼眸也因為傷心逐漸紅一大片，“好好，會馬上安排好的，”老公主只輕輕拍著他的背，忽然也有種極大的心傷涌來，銀河啊，這是怎么了！

    小璟親自布置，

    老公主也沒離開，

    這望著，眼淚就停不下來……扭過頭來，捂著嘴哭，“銀河這是怎么了，”微悅扶著她直撫她背，“您別太傷心，一會兒問問，問清楚，”也是驚駭！小舞個小孩子是看不出來，他還圍著他mama興奮地說東說西。大人們哪個不心驚？四主兒這是像變了個人兒！

    人溫溫柔柔，脈脈艾艾的，

    也不是說從前銀河就不溫柔，但，那種靈動，那種精氣神兒！——沒了……

    她一靠近自己的床，就盤腿坐了上去，手里金玲放下，老嬤嬤們趕緊將她隨行帶回來的經(jīng)書一摞摞碼在她身側(cè)，好像如此將她包圍，她才有安全感……

    小舞也爬上去，乖乖地輕拿起那只金玲瞧，銀河也不管，她手雖抱著兒子，嘴里卻開始默默念著什么……

    這時候，那邊回到小搖窩的小太陽突然大哭起來，驚動了所有！——小太陽畢竟離宮時間最長，都有些陌生了，一回來還是要mama抱?！欢?，所有人都被小太陽的哭聲驚動，獨獨銀河坐得穩(wěn)穩(wěn)的，她甚至都沒朝那個方向看，依舊抱著兒子，嘴里默念……

    小太陽被盧嬤嬤抱起來哄了哄，不哭了，可還是“mamamama”地叫，成安小璟都穩(wěn)不住他，唯有抱向銀河，銀河也接過小兒子，

    小兒子一被mama抱就兩手抓著她衣襟蜷縮在他懷里，小舞還去逗弟弟，“小太陽，看看我啊……”兩個兒子在mama懷里玩起躲貓貓，銀河唇邊現(xiàn)出微笑，唇里，依舊在念念……

    在場所有小天宮的人，哪個不心驚又心酸！

    美麗的四主兒，美得更驚心動魄！

    她低獨扎一個馬尾，長長地拖曳在榻子上，她眼眸清澈，干凈得什么也不裝，

    她唇峰愈加紅滟，一直低低喃著什么，縱使兒子們在懷中玩耍，她也依舊似有章法地在默念佛旨，到了一個篇章，伸出一手，不慌不忙，一搖。清脆響起，更吸引了她懷里的孩子們，小舞去摸鈴，她也不怪……

    但，

    從前那個活靈活現(xiàn)，有著人間“生旦凈末丑”全乎情緒的雪銀河，還是不見了，何嘗不叫人可惜又可疼，

    縱使再大的“出息”又如何，一個有血有rou的雪銀河，還是被折騰站在懸崖邊，跳下去了……

    第231章 231

    六子睜開了眼，沒有驚動任何人。

    他也佩服自己，醒來后首先想到的竟然是這些：對于胡佛，他不信它，從來都是僅拿它當(dāng)工具看。

    天朝自秦漢以來已經(jīng)是君權(quán)大國，對胡佛的態(tài)度始終復(fù)雜尖銳?！安灰绹?，則法事難立”，說明朝廷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胡佛的興衰。

    開始，漢魏晉南北朝的多數(shù)統(tǒng)治者是歡迎胡佛的，他們一旦掌權(quán)就會覺得如果讓胡佛感化百姓靜修向善，就可以天下太平。正如南朝宋文帝所說：“若使率土之濱，皆敦此化，則朕坐致太平，夫復(fù)何事？”其中，公元六世紀(jì)前期的南朝梁武帝蕭衍態(tài)度最為徹底，不僅大量修建寺像，而且四度脫下皇帝裝，穿起大喇衣，“舍身為奴”，在寺廟里服役。

    與南朝相對峙的北朝，胡佛場面做得更大。據(jù)《洛陽伽藍記》等資料記載，到北魏末年，境內(nèi)佛寺多達三萬余座，喇尼達二百余萬人。光霄陽一地，寺廟就有一千三百多座。大伙兒不妨閉眼想一想，這是一個多么繁密的景象??！難怪杜牧寫懷古詩時曾提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現(xiàn)在讀起真覺感慨萬千……

    不過，正是這個數(shù)量，引起另外一些君權(quán)的抗拒。他們手上至高權(quán)力又使這種抗拒成為一種“滅佛”的災(zāi)難。

    幾度“滅佛”災(zāi)難，各持理由，概括起來大概以下幾個方面：一、出現(xiàn)了那么多自立信仰的團體，朝廷的話誰還聽？二、耗巨資建那么多金碧輝煌的廟院，養(yǎng)那么多不事生產(chǎn)的喇侶，社會經(jīng)濟壓力太大了；三、更嚴(yán)重的是，胡佛叫人漠視了傳統(tǒng)的家族宗親關(guān)系，無視婚嫁傳代，動搖了天朝文化之本……

    就拿小舞常背誦的“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guān)馬不前”的韓愈，他就是個反佛先鋒，他曾激越地說，“胡佛傳入之前的天朝，比傳入之后更平安、君王也更長壽！如果胡佛靈驗，我在這里反佛，一定會受到懲罰，那就讓一切災(zāi)禍降到我頭上吧！”

    六子想起這些，不禁笑起來……您瞧瞧這人神就是跟常人不同，他歷經(jīng)大劫，好似輪回一場，終于徹底醒透，回來人間——對咯，六子徹底解咒，完全清醒咯！然而想到的，竟然是如此“自侃”。

    是了，六子是在“自侃”，他覺著要依照平常思維，他該和韓愈一個陣營，極力要滅了這“禍害他似死過一次”的胡佛！

    但，

    他還摸摸自己良心，你恨得起人家嗎？這大夢一場的經(jīng)歷，他又不是醒了就全忘了，自己折騰來折騰去，還不是心里只有銀河，嘴硬心軟把她放在第一，什么都可以靠后——且，他甚至覺著要感激這一場，銀河對自己多稀罕啊！要循著之前的步調(diào)，這娘們兒永遠不曉得心疼我……

    哎，這不得了的六子哦，他明顯知道自己被關(guān)在牢里的病床上——瞧這鐵窗，冰冷的四壁?？伤€獨自偷著樂！——想清楚胡佛，想清楚這大夢一場，又開始想念他的銀河。自個兒“階下囚”，權(quán)斗上徹底失敗了，倒真覺沒什么了，好像，贏回了銀河，還賺了一對兒兒女，已然人生贏家了……

    所以說，當(dāng)人們發(fā)現(xiàn)參長醒來，哪個心里不由衷佩服！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驕子，人間權(quán)神。落至此境，不慌不忙；身陷囹圄，安然自若。

    參長醒來當(dāng)天，消息就報到溥皇處。

    小璟那會兒正如當(dāng)日寶哲坐在她對面一樣，身前放著金玲。銀河默念一段兒后，掌心向上一握，小璟穩(wěn)穩(wěn)一搖鈴……每天，唯有這個時間，小璟最放松，她就在他眼前，他們間好似找回了許久前的默契——隱隱，小璟又想起從前夢里的幻影，他與一個女孩兒共舞，一抬手一投足，涌動著最暖的溫情……

    小璟聽到消息后，只一點頭，然后，若有所思地依舊望著銀河。

    這些時小璟也不一直頹廢傷心著，

    這閻魔從來就是不服輸?shù)闹鲀海?/br>
    難道他們這些人就這么被命運牽著走了？當(dāng)然不！

    趁著在銀河面前為她搖鈴，胡育顏的思路也在逐步捋順：我遇襲，莫名失憶——小舞救下meimei，一串念咒，祁醉也莫名暈厥這么長時日——銀河藏著那個“慶爺爺”……

    也就在六子醒來的當(dāng)晚，

    他就見到了，他這一生恐怕也擺脫不了的，胡育顏了。

    這算是胡育顏第二次“主動登門”找他吧。上回，他們“聯(lián)盟成功”，雖結(jié)果不盡如人意，至少兩人三觀突破性取得一致，算走到一個陣營了吧。

    這回……

    六子正在看書，

    《曾文正公嘉言鈔》，

    “我們兄弟遵家訓(xùn)四條：早起，務(wù)農(nóng)，疏醫(yī)，遠巫。尤其迫切和必要?！?/br>
    “朱子常說：‘悔字如春天，萬物蘊藏積蓄的生機開始生發(fā)。吉字如夏天，萬物藏盛已極。吝字如秋天，萬物開始敗落。兇字如冬天，萬物開始凋謝?！殖Ｓ迷峙浯禾欤碜中严奶?，利字配秋天，貞字配冬滅?！?/br>
    “讀經(jīng)有一個耐字訣竅，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天不通，明天再讀，今年不通，明年再讀，這就叫耐心。讀史的方法，最妙的辦法是設(shè)身處地。每看一處，好比我就是當(dāng)時的人，應(yīng)酬宴請在其中。不必要人人都能記得，只記一人，好像在接近這個人一樣；不必要事事能記得，只記一事，好像親臨其事。經(jīng)，主要是究追其理；史，主要是考實其事。離開這兩方面，別無可學(xué)?！?/br>
    他還邊讀邊念，真跟銀河有得拼！

    自胡育顏進來，六子也沒理他，

    胡育顏也沒打攪他，褲腿兒一提，坐他對面椅子上，讓他盡情讀閱。

    六子端起茶杯喝了口，似潤了潤嗓子，還在翻書，說道，“你這么急來瞧我，有什么事兒吧?！庇中πΓ耙滥愕男詢?，我生不如死的時候再來看我，才是最佳時機吧?！?/br>
    胡育顏坐直，“銀河病了。祁醉，你跟我說個實話，你身上到底怎么回事兒，跟胡佛有關(guān)么！”

    第232章 232

    一聽銀河病了，六子已經(jīng)坐不住！一下起身，“什么?。　?/br>
    胡育顏盯著他，“心病。咱還是先把你的事兒搞清楚吧?！?/br>
    不行！六子已經(jīng)什么都想起來了，你以為他每日這么想念她，還經(jīng)得起聽得她一點不好？“我要見她！什么心病，她沒心沒肺的，心里擱得住什么事！”六子且這么說也是安慰自己啊，他這會兒反倒極力不想銀河“太有心”，還同往常一樣多好，誰也不在乎只在乎她自個兒的歡喜——雖然，他心里也清楚，這已然不可能，生了孩子后的銀河已經(jīng)變了許多，她不可能再似從前“沒心沒肝”了……

    胡育顏沒動，坐那兒，微仰頭瞅著他?？此聘鼪]心沒肺。

    六子瞇眼，肯定疑惑他這樣兒，“你在激我？”有些殘戾表現(xiàn)出來，“咱兩的恩怨可以放一邊，它是比不上銀河重要的?！?/br>
    也是叫六子真沒想到，這會兒，胡育顏超坦白。他視線稍移一旁，“我把她忘了?！彼鹗种钢缸约旱哪X袋，“你要真心覺著銀河更重要，咱兩的事兒可以擱擱，今兒就跟我說實話，是不是你找人害得我，使什么陰招兒邪術(shù)把老子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把她都給忘了！”胡育顏話兒輕，可咬牙切齒，恨吶……

    六子當(dāng)真怔那兒！——當(dāng)初說找著他了，且這胡育顏一回歸就強勢來奪位……哪個想得到，他是失憶了的……再，什么“人不人鬼不鬼”什么“陰招邪術(shù)”什么“把她忘了”……莫非，他和自己一樣也是被……說過，六子全清醒了，但也沒忘糊涂時的事兒！他也記起那會兒黃教怎么勸自個兒“干脆自立門戶”，他不答應(yīng)，于是來了個大喇，之后，他就失了知覺……

    “你記不記得自己見過一個喇嘛？”該六子要印證什么了，眉頭蹙得緊，甚至，仔細瞧他眼睛！

    這一問，胡育顏視線也轉(zhuǎn)過來，眉心也蹙著，搖搖頭，“我就算慢慢想起來的，也都是些挺早的事兒，我連怎么認得她的都不記得了?！毙…Z多懊殤??！他人生里最重要的一塊兒，沒了……是呀，六子也能感同身受，不過看樣子，他比自己情況還糟，起碼自己還記得大略，只是跟她的感情模糊了好多……

    六子又慢慢坐下來，“我就是見到了一個喇嘛，模樣記不清楚了，三十來歲的樣子吧，話兒都沒多說，他嘴里一直念叨，我就神志不清了……”也坦白講了自己被魘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