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規(guī)矩立在那個輝煌寶座下……

    這個寶座原本是乾元殿里的那個，父皇退位，連同這個寶座一同搬來了祈年宮。當(dāng)時，多少朝臣反對，少帝卻覺無礙，這個寶座是他的父親玄帝時改造，父皇出生第一天就被他的父皇抱著坐在上頭，幾乎整整一生就在這座寶座上度過……父皇對它有感情，少帝理解，所以不加阻攔。

    而今，自己依舊如當(dāng)泰子時立在這座寶座之下，不敢稍動……少帝心緒可想而知，悲戚得很，甚至怨怒：父皇，你既根本就沒做好把這個天下給我的準(zhǔn)備，為什么要早早讓我上位，最后，又落得叫我這樣左右為難的地步！

    正殿外，高高階下，還站著一人，

    蘇肅同樣兩手垂著，靜立著，頭稍低，目光視下，掩下一切……

    是了，

    整個正殿靜寂如死水，除了他二人一內(nèi)一外、一高一下立著，看不見任何人，

    好似兩個正在罰站的孩子，沒有訓(xùn)斥，沒有緣由，就叫你“孤立無援”站著，好像這樣站到死都可以……

    蘇肅當(dāng)然清楚這是為何，好在少帝和他被“傳詔帶來祈年殿”前正在一起，蘇肅趕緊低語十分簡潔告訴了少帝緣由：我昨晚把茂淵和子牛送去了路南……

    簡單一句，少帝內(nèi)心久久回旋，

    他突然明白了，也突然震驚了！

    原來蘇肅當(dāng)知自己的心意：這個子牛在父皇身邊終究不好，趕緊送走為上。（少帝當(dāng)然還沒想到蘇肅與子牛有私情這頭上。）

    然而震驚的是，父皇竟為了她，憤怒至此，宮禁都封了……

    同樣驚震的，當(dāng)然還有蘇肅，他萬萬沒想到太皇已經(jīng)對子?！靶南颉钡竭@種程度！！

    不過，太皇愈是若此，愈是激起蘇肅內(nèi)心的恨絕，子牛是我的！他以為他憑借悍權(quán)就當(dāng)真要全奪了去！！權(quán)，他不放；子牛，他要搶……你想想，蘇肅放得下嗎！

    他站在這階下，眼中面上是冷絕，內(nèi)里，是恨！雖說有廊檐遮掩，但這大雨還是瓢潑到他身上，蘇肅一身晶涼，心卻是火熱，火熱洶涌的恨……

    你終究是在漸漸老去，終有一天，你得把這一切還回來！

    第660章 4.75

    下午快五點，廊上才有點動靜，叫他進(jìn)殿去——蘇肅知道，他們是順利把子牛接回來了。瞧這一天，太皇愣是叫少帝，他，及拙慶園的那些大臣們等了一天！甚至，少帝與他，一粒米一口水都沒進(jìn)！

    蘇肅慎小進(jìn)來，見少帝跪在寶座下，太皇負(fù)手立在寶座邊，面朝那座龍騰云的屏風(fēng)。蘇肅沒再往前走，遠(yuǎn)遠(yuǎn)也跪了下來。

    確切講，跪禮的正式廢除，還是在他元帝手上。如今，少帝再行跪禮，蘇肅覺得“可行”，此一時的“隱忍”是必須的。

    太皇回頭看了他一眼，蘇肅并未與他有視線上的碰撞，只聽得，上慢慢開了口，“今兒我明確就跟你們說了……”整個大殿，他與少帝具俯下垂首，聽太皇緩緩而言，

    太皇此時也并未完全驕橫，他提到了子牛給他帶來的撫慰，同時也不避諱地說起子牛的舅舅茂淵身世，“榛茂淵是個人才，你們好好用他，我不反對，”稍片刻，再說出來的話兒，也是叫少帝和蘇肅驚訝，太皇語速更緩“我可以不再計較一些旁的，子牛，你們也別再想著把她從我身邊帶走。”

    什么意思？！

    不再計較一些旁的？是指……太皇終于會在一些事上“放權(quán)”嗎……他為了子牛，竟愿讓步至此？

    少帝是完全驚訝，只會對“榛子?！边@個小姑娘愈加好奇，父皇為了她，人生頭回有妥協(xié)……

    蘇肅呢，除了訝異，心中恨意只會愈加深厚。太皇在子牛這件事上愈反常，愈刺痛蘇肅……

    ……

    蘇肅先行退下了。

    內(nèi)殿里，只有太皇與少帝父子。

    圣人坐在了軟塌上，更與兒子交了心。

    壓壓手，叫兒子坐下，又看他一眼，“肚子餓了吧，我叫他們煮了你最愛吃的雞翅面。”

    “謝父皇。”少帝還是恭敬有度。

    “我知道，今兒這件事你不見得曉得詳情，肅兒這么做呢，估計也是考量到子牛身世。我剛才已經(jīng)與你們明說了……”

    元帝統(tǒng)御霸權(quán)這么些年，當(dāng)然不止全強悍施壓，懷柔，也是元帝拿手。張弛有度，才是“千古一帝”最終御權(quán)的殺手锏。

    只見圣人更放下威嚴(yán)，少帝面前的父皇回歸到“一個凡人”，他也有感情，也有孤寂需要陪伴的時刻，“子牛是個非常聰慧的小姑娘，當(dāng)然她也任性，小脾氣一發(fā)，誰拿她都沒法……”父皇提起她，眼神溫柔至極，疼愛至極，同時，依戀至極——好似，他要再年輕幾十年，這個小姑娘一定會是他獨一無二的至愛，為了她，他的人生都有可能改寫……

    “我是真的老了，心上的軟硬且沒了原則，任人調(diào)節(jié)，”父皇嘆了口氣，再看向他，“你也別埋怨父皇，這幾年，我著實是不放心……”這時，少帝心上也不得不柔軟，想想，他登基以來，幾時，他們父子這樣坐下好好聊過，說說心里話……

    “父皇，……”少帝也正要開口表達(dá)一下自己的心聲，這時，聽見外頭“父皇！”英繭的聲音。只見父皇立即起身，且顧不上他要說什么，快步走下軟塌——這時少帝也不必“吃醋”父皇永遠(yuǎn)聽jiejie的喚聲比對自己反應(yīng)熱烈，因為，此時，父皇這樣，也不是為英繭，全為了，進(jìn)來這小姑娘……

    這是少帝第一眼見到她，

    只見她沖進(jìn)來，被她撞開的簾幔系帶飾物來回擺動，

    她眼里當(dāng)然是沒有他的，甚至父皇都是其次，著急得“你又瞎喂它吃什么了，你兒子喝奶的時候就開始喂他吃rou了？”搞笑的是，他兒子還真站在一邊呢！

    父皇拉住她，“雨衣脫了再進(jìn)去！怎么還真淋了雨？”親手給她解雨衣，嘴里還得立即解釋，“不是吃壞肚子，還不是你突然走了，它又不吃不喝……”

    是的，少帝第一眼見到的子牛，就是一襲均制雨衣，濕淋淋，帽子沒戴上，額邊的發(fā)還有雨滴。

    父皇給她把雨衣卸了，英繭親手接來，也是說“剛兒回值防室子牛取了幾個藥片，她跑下去都來不及給她撐傘……”子牛脫了雨衣就直往內(nèi)寢而去，太皇肯定緊跟進(jìn)去了，英繭都不敢再跟進(jìn)去，抖了抖雨衣上的水，交給內(nèi)侍了。

    外頭，就姐弟兩，

    英繭接來毛巾擦臉，內(nèi)侍們也忙著伺候，為她擦干剛兒接過雨衣濺上的一點水滴，又端來熱茶，

    少帝望著jiejie，腦海里卻還浮現(xiàn)著剛才那姑娘闖進(jìn)來的模樣……

    只聽見里頭，太皇忽然叫道，“你別踢它呀！”

    她煩躁地，“我一走它就這樣要死不活的，慣的！再這樣，餓死算了！”

    “胡說，跟你說過多少遍，小畜生都有感情，這次明明你不對，誰也沒說不叫你出遠(yuǎn)門兒了，可你說一聲呀……”

    接著，就聽著她的哭腔，“你又怪我，它要真死了，我不得陪葬，嗚……”真哭了！

    再聽圣人那個趕緊豁哄啊，“哎呀哎呀，越說越不像話了，好好，我錯了好吧，我子牛也是著急才這樣。寶格也是，你看看子牛都回來了，你還裝個什么死……快看！乖乖，看它張嘴了，在吃了……”都能想得出，圣人一定抱著她哄得要命，哭著的小姑娘也慢慢抽噎好些，因為小畜生終于動嘴吃東西了……

    一聽她哭，英繭站了起來，走到屏風(fēng)后。見弟弟一直看著自己，英繭也可愛，蹙蹙眉頭橫他一眼，小聲，“都怪你，任蘇肅作怪，害父皇擔(dān)憂，子牛也吃苦，她才喜歡宮里，才不會愿意離開這里……”正說著，一只小豹子跑出來，可能真是沒吃多少東西，跑得軟綿無力。它跑幾步，又跑回去，嘴里嗚咽仰著頭，直到見子牛出來，還吃力往她腿上撲，

    小子牛一看就哭過，她低著頭還小小踢他，“吃飽了再去看怎么了……”父皇也跟出來，“小畜生，它這是急著給你看它捕的雀兒，叫人拿來就是?！弊优Ｒ宦?，彎腰抱起寶格，嘿，這時的寶格也長大好些，一大坨豹紋全是實心rou咧，重！她抱著就走，“死雀兒拿過來了看有什么意義，還得看它怎么埋的……”又是一些人跟出去。

    父皇，英繭都走了，少帝一人站那兒，望著屏風(fēng)后，耳旁一直回響的，是她低低的哭聲……

    第661章 4.76

    至此，子牛也算“小半公開”得到皇室承認(rèn)，成為天家最“隱秘”的一員。

    表面上也沒變化，她還是“默默無聞”在宮近景任職，這是她熱愛的職業(yè)，怎么也不得荒廢。

    三月底，是新冰入列的時候。

    顧未被皇家空指揮二院破格招入，這所學(xué)院常規(guī)是不入新冰，屬于各部優(yōu)越人才深造，少帝就曾在此服役學(xué)習(xí)。所以，這對顧未而言無疑人生一個“更高的起點”。

    哦，要說明的是，這次破格招入的，也非顧未一人。其實還有一個孩子比他更矚目：曲萬方的小姑娘，曲妙智。

    這是今后后位最有力的爭奪者，當(dāng)然更引人關(guān)注！

    不過，顧未也好，曲妙智也好，他們畢竟在不對都是一張白紙，需要新冰連的訓(xùn)練，所以，和所有新冰一樣，都要下基層一線打磨。

    ……

    今兒天還是蠻好的，出了點小太陽，遂叫這初春還較寒涼的天兒有了些暖意。

    曲萬方恭敬小心地走在少帝稍身后，陪行在長春園里散散步。

    “安隱這孩子純透，他有這個心來宮里侍職，是他個人的志向，就怕你還是舍不得?！鄙俚畚⑿φf，

    曲萬方趕緊地，“不會不會，他能進(jìn)宮侍職是他的福分，我一家感念皇恩，給小兒侍奉君側(cè)的機(jī)會。就是惶恐這孩子嘴拙手笨，將后來會有侍奉不周的地方，還惶請君上見諒?！?/br>
    少帝依舊和藹笑意，“他來后，先隨在太皇身邊吧，橋眼老內(nèi)將最是會調(diào)教人的，跟著他，能學(xué)不少?！?/br>
    “是。”曲萬方恭敬頷首。心里多少是明白少帝把兒子先放在太皇身側(cè)的用意……

    又陪走了會兒，少帝問起，“一會兒太皇也要召你過去是吧，”

    曲萬方不敢隱瞞，“是，為在裳西行宮修鹿苑的事兒?！?/br>
    少帝點點頭。這事兒，他有耳聞。真的，除郭嘉大事，這些“玩樂小節(jié)”少帝對父皇的決策多半“聽之任之”，父皇能安享晚年，也是他的心愿。

    不過這次“修鹿苑”，少帝內(nèi)心有點起伏：父皇最近的多半舉動，都是為她……

    我朝最早馬背上奪得天下，至今重視圍獵，特別是狩鹿。

    有記太祖某大戰(zhàn)之后，巡獵至盛京遼西豐一帶，他看見那里麋鹿畢野、鶯飛草長、翠色蔥蘢、波光漣漪，深為梅花鹿之神駿所傾倒，慨嘆此間地寶物華，蓋世無倫，即將該地區(qū)劃為圍場。

    由于盛產(chǎn)梅花鹿，遼西豐還有兩個與鹿有關(guān)的名字。

    一為“掏鹿”。二則為“逃鹿”。傳說成豐帝在此地狩獵時看見一群梅花鹿，他隨即彎弓搭箭，一鹿中箭，群鹿隨之逃去。成豐帝拍馬急追，眾衛(wèi)兵緊隨其后。追出二三里路，他們到了一座蒼山腳下（今西豐城北山麓），而群鹿蹤影皆無。成豐帝眼望蒼山，若有所思道：“此逃鹿也?！薄疤勇埂敝纱硕?。

    遼西豐圍場占整個盛京的三分之一還多。從前，圍場周圍設(shè)12個“邊臺”、“卡倫”，派冰戍守，嚴(yán)防人等潛入，封禁時間長達(dá)300多年。對私入圍場采伐者，輕者枷三月、杖一百、徒三年，重者面刺“盜圍場”字樣，發(fā)配為奴。對違犯規(guī)定的官員，插箭示街、枷號兩月。

    圍場內(nèi)林豐樹茂，飛禽走獸異常活躍。歷代帝王無不御駕親臨，到那里狩獵巡幸。

    為確?；实鄞颢C成功，行圍前，禁均要抽調(diào)冰卒1250名，這些冰卒還被稱作虞卒，又稱之為“圍墻”?！皣鷫Α钡淖饔?，就是在皇帝打獵前，把圍獵區(qū)先行包圍，把野獸哄趕起來，使皇帝進(jìn)入圍場就有獵物可獵。

    在圍內(nèi)，只有皇帝可以發(fā)箭射獵，其他人絕不可私動弓槍。御前大臣、侍衛(wèi)者都只能射獵那些逃到圍外的野獸。如果遇到猛獸如虎豹熊豬之類，則由虎槍營官兵手持長械與之博斗，以免皇帝受到傷害，皇帝只需遠(yuǎn)遠(yuǎn)地射箭即可。

    值得一提的是，皇帝獵鹿與常人不同?；实郢C鹿要先設(shè)哨鹿。所謂哨鹿，大抵類似今時商場中的“托兒”。一般在白露以后，正值鹿的發(fā)親期，由一些士卒持鹿頭伏于草叢中，舉起假公鹿頭，嘴里吹哨，發(fā)出“呦呦”的聲音，把母鹿引出來。這時，關(guān)冰們包抄過去，一點兒一點兒地縮小包圍圈，把鹿逼到比較開闊平坦的地方后，由皇帝彎弓搭箭射殺。

    如今，這些“圍獵”還在延續(xù)，不過大型猛獸已不多見，畢竟人的文明認(rèn)知在前行，再加之環(huán)保概念呀。但“獵鹿”依舊存續(xù)，父皇更是獵鹿的好手！

    明明有盛京遼西豐圍場，偏偏父皇還要在內(nèi)城的裳西行宮修鹿苑，看來并不為捕獵，純?yōu)轲B(yǎng)鹿。

    當(dāng)初設(shè)置盛京圍場的初衷，旨在“不忘武備，雄鎮(zhèn)邊衛(wèi)。”但慶、光兩帝以后，行圍目的就有了明顯變化：不提“cao練”，只說“捕鮮”、“貢鮮”，其中更以梅花鹿為主。梅花鹿有極高的藥用價值。它自古就是帝王達(dá)貴的長壽補品，莫怪李時珍在其《本草綱目》中曾記載：“鹿之一身皆益人，或煮或蒸或脯，同酒食之良。大抵鹿乃仙獸，純陽多壽之物，能通督脈，又食良草，故其rou、角有益無損”。

    食鹿rou，喝鹿茸片熬的湯，飲鹿血，也是父皇的日常。聽說，子牛跟著父皇也適應(yīng)了這種飲食習(xí)慣，她愛鹿rou，更愛食鹿鹿胎膏，即從妊娠梅花鹿腹中取出水胎，干燥炮制成粉，與阿膠、龜甲、鹿茸等24味名貴藥材配伍，經(jīng)復(fù)雜工藝熬制成軟膏。當(dāng)然，她現(xiàn)在開始喂食她的小豹子寶格也是鹿rou。這就需要大量的鮮活梅花鹿……

    “父皇此時在何處，”少帝問隨行，

    “圣人在窖嶺習(xí)玩?！贝?。

    窖嶺，又是為她新開辟的一處“樂趣地兒”，那邊一個圓臺下，地面常年冰封，在上頭汆陀螺最是有趣！

    少帝輕一點頭，再看向曲萬方，“這邊離窖嶺也不遠(yuǎn)，你就在此候著吧，太皇傳召再過去?！?/br>
    “是?！鼻f方躬身送別少帝。

    第662章 4.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