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第二章 朱楨卿張眼掃視了一眼來給她送行的人群。 丫鬟小廝,浩浩湯湯的站滿了門口,他的母親朱太夫人牽著彭哥兒,正對著他淚雨凝噎,仔細叮囑。何姨娘被禁足沒有出現(xiàn),扶著朱太夫人安慰勸慰她的是他的另一個妾室蘭姨娘。 可是他分辨著這門口的每一個人,依舊沒有看到他最想見到的那個人。 朱太夫人看向他的目光,猜到他心中所想,面上不悅,沒好氣道:“不用看了,你那夫人沒來。”說著語氣越發(fā)不滿:“夫婿外出,她這個當(dāng)夫人的倒好,不說將夫婿出行的行李準(zhǔn)備妥當(dāng),連送行都不愿意??纯此巧缸龅氖?,想她又能學(xué)出什么好規(guī)矩來……” 當(dāng)初娶她進門的時候她就不喜,她的生母俞姨娘名聲向來不好,再看她的品行也要三分存疑??善坏朗ブ枷聛恚旒也坏貌挥⑺M門。果然她進門后,就攪得家宅不寧。 想起她那位好兒媳婦昨晚擺的那一出鴻門宴,她到現(xiàn)在心里還有氣。 朱楨卿不悅的打斷他:“母親!” 朱太夫人皺了皺眉,同樣不悅,道:“罷了罷了,知道她給你灌了迷魂湯,別人說不得?!闭f著推了推彭哥兒,叮囑他道:“彭哥兒,你父親就要離府外差,跟你父親說幾句話?!?/br> 朱楨卿看著眼前的長子,因為風(fēng)寒還未痊愈,臉上還顯得憔悴蒼白,他心里略感心疼。 彭哥兒目光怯怯的看著他,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問道:“父親,你可以不要關(guān)著姨娘嗎?” 朱楨卿眉頭一皺,表情冷下來,看著他怒問道:“是誰教你來跟我說這樣的話的,是誰?你姨娘嗎?” 彭哥兒嚇得哭出來,一邊哭一邊害怕道:“沒,沒……是我自己要說的,不關(guān)姨娘的事,父親不要責(zé)罰姨娘?!?/br> 朱太夫人連忙將孫子拉過來低聲安慰,另一邊不滿的對兒子道:“你這是做什么,看你將孩子嚇得。螢月是他的生母,孩子為她說幾句話有什么錯?!?/br> 螢月是何姨娘的生母。 哪怕何姨娘昨日被程觀音用證據(jù)揭穿,是她害得程觀音小產(chǎn),朱太夫人雖然心里生氣,但對這個一直在自己身邊寄養(yǎng)長大的堂侄女,朱太夫人心里仍是心疼的。加上彭哥兒一直鬧著要何姨娘,以及她對觀音的不喜,她心里也有些想輕拿輕放的意思。 朱太夫人又道:“我看螢月也知道錯了,彭哥兒也需要人照顧,螢月關(guān)幾個月就成了,總不能真讓她……” 朱楨卿目光黑沉的看著自己的母親,朱太夫人看著嚇了一下,怎么都不能將接下來的話再說下去。 朱楨卿道:“何姨娘品行不好,以后少讓彭哥兒和她呆在一起。” 朱太夫人皺起眉頭,越加不滿起來。何姨娘是她養(yǎng)大的,她品行不好是指責(zé)她教導(dǎo)不力。還有,何姨娘若品行不好,誰品行不好,程觀音嗎?想想她姨娘的作為,可是敢毒害主母暗殺嫡子的,有其母必有其女,她程觀音又能有什么好品行。 只是看著目光冰冷的兒子,朱太夫人終是沒有將這些不滿的話說出來。 朱楨卿又重新看了大門的方向一眼,那里終究沒有出現(xiàn)他想要看到的身影。 身邊的隨從提醒他:“侯爺,該出發(fā)了?!?/br> 朱楨卿嘆了一口氣,最終躍身上馬,帶著隨從駕馬離去。 而正院里面,程觀音正在給自己描眉。 聽到曼珠進來,她語氣淡淡的問道:“侯爺走了?” 曼珠道:“是。” 程觀音吩咐道:“讓馬房給我準(zhǔn)備車馬,我等會要去一趟鞏昌侯府?!?/br> 她的jiejie程觀月嫁的是鞏昌侯府的世子曹祁,與曹祁本育有一子,但這個孩子在半年前落水而亡。 這世上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人,她的父親程婁是先帝的伴讀,雖沒有什么大能耐,但在皇帝跟前還算頗得盛寵。鞏昌侯府的二房對爵位一直虎視眈眈,二房在仕途上也比大房更坦蕩,鞏昌侯世子依靠她的父親才請封下了世子之位。 但齊王一朝舉兵謀反,弒父殺君,然后登基成了新帝,他的嫡兄成了追隨新帝的功臣,成了新朝的新寵。而程觀廉回京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為母報仇,列數(shù)俞姨娘的罪行,將其殺死在嫡母馮氏的墓前。 而現(xiàn)在的永安侯府,早已是她的嫡兄程觀廉的天下。 所幸的是,俞姨娘或許在齊王舉兵之初就已經(jīng)預(yù)想到了自己的命運,早早的安排她的兩個兄長攜帶妻兒離開了侯府,得以在這場風(fēng)波里幸存。 就像隨著程觀廉得勢以后,她在廣平侯府的日子并不好過一樣,她的jiejie程觀月在鞏昌侯府的日子更加艱難。 曼珠道了一聲“是”,然后重新出去了。 程觀音放下眉筆,然后從首飾匣子里挑出首飾來戴。 優(yōu)曇看著她像是變了一個性子一樣,心里心疼,小聲的對她道:“小姐,您若傷心便就哭出來吧,奴婢總是在您身邊的?!?/br> 程觀音并未抬頭,繼續(xù)撥弄著匣子里的首飾,聲音清冷的道:“有什么好傷心的,想開了想通了,便也沒有什么好傷心的了。” 從這一刻開始,她會讓自己的心變冷變硬。如果變壞才能讓她強大得去保護身邊剩余的親人,那就讓她成為一個壞人。 送走兒子回來之后,朱太夫人哄了半天才將被兒子嚇哭的孫子哄睡,等從內(nèi)室里出來,朱太夫人有些疲憊的坐在美人榻上。 丫鬟提著食盒從外面進來,對朱太夫人屈了屈膝,道:“太夫人,何姨娘還是不肯吃飯。” 朱太夫人嘆了一口氣,問她道:“她說了什么沒有?” 丫鬟回答道:“何姨娘一直在問大少爺什么時候回來,問奴婢們是不是大少爺再也不會回去了。還說……”丫鬟說道這里,顯得欲言又止。 朱太夫人著急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她還說了什么,你說呀。”、 丫鬟道:“何姨娘還說,如果失去大少爺,她也不活了,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少爺?!毖诀哳D了頓,仿佛是在猶豫說不說,但接著又說道:“奴婢看何姨娘的神色,好似真的不大好。奴婢將她屋里剪刀一類的東西都收拾了出來,就怕何姨娘想不開。” 朱太夫人又氣又傷心道:“她這孩子,就是來氣我的。早知如此,當(dāng)初何必作出那些事來惹惱了侯爺。” 觀音小產(chǎn)的時候,她也傷心,那畢竟是兒子的第一個嫡出孩子。可是傷心過后,一個來不及出世的孩子,到底比不上她對彭哥兒的疼愛以及對何姨娘的心疼。 所以那日程觀音揭發(fā)何姨娘是害得她小產(chǎn)的兇手的時候,朱太夫人生氣歸生氣,但更擔(dān)心的還是兒子會如何處置何姨娘。 朱太夫人又夸了丫鬟一句:“你做的對。等一下我讓人賞你,以后也要仔細一些,多勸著何姨娘,別留了剪子一類的東西在她院子里?!?/br> 丫鬟聽著面帶高興,屈膝謝恩。 朱太夫人頓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問道:“夫人呢?可有去探望何姨娘?!?/br> 丫鬟搖了搖頭,回道:“不曾,夫人今早就叫馬房安排了車馬,好似去了鞏昌侯府。” 朱太夫人面露不悅。 過了一會,她又扶著丫鬟的手站起來,道:“罷了,我去看看何姨娘吧??蓜e真的出了什么事才好。” 而此時,程觀音站在鞏昌侯府中,聽著鞏昌侯府的丫鬟一個一個圍著她勸道:“廣平侯夫人,您還是在花廳坐一坐吧,容奴婢先稟報夫人一聲。” 然后鞏昌侯夫人匆匆的趕來,看見她,笑著道:“喲,是廣平侯夫人,怎么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闭Z氣怠慢疏離,并沒有該有的客氣。 鞏昌侯夫人是個大圓臉,面相柔和。少時她來永安侯府向觀月提親,程觀音第一次見到她時還覺得慈眉善目。 她還記得她那時曾親近的拉著她的手用所有的溢美之詞來贊美她,所以此時她的嘴臉便讓她覺得厭惡。 程觀音看著她笑了笑,道:“我想見我jiejie,昨日也是讓人來跟jiejie說了的,怎么,難道我要見自己的jiejie,還要專門給您下張?zhí)硬怀???/br> 鞏昌侯府人笑道:“看來廣平侯府的規(guī)矩跟我們鞏昌侯府不一樣,像是我們府上,比如我,就是回自己的娘家,也是要先下張?zhí)咏o娘家的,免得讓主人家沒有準(zhǔn)備?!?/br> 程觀音看著她笑了笑,道:“那既然我現(xiàn)在來都來了,我想要見我jiejie,夫人讓不讓見呢?” 鞏昌侯夫人道:“廣平侯夫人想見觀月,那又有什么不成的?!闭f著拿帕子擦了擦眼,故作傷心道:“說起來我還想請你多勸著點觀月,茗哥兒死了,我們大家都傷心,難道我這個做祖母的不如她傷心。但是傷心歸傷心,日子還要過。她也別整日這樣抑郁難解的,讓人見了心里心疼?!?/br> 她放下帕子,又道:“我跟世子說了,她要是實在傷心,便將萍哥兒抱到她屋里去養(yǎng),就當(dāng)做是她生的,記在她的名下。有了孩子她也算有了寄托,以后孩子長大了,一樣孝順?biāo)?。?/br> 觀音只覺得生氣,看著鞏昌侯夫人,整個身子幾乎都要發(fā)抖。 程觀月對曹祁把得嚴,在萍哥兒之前,屋里沒一個妾室生出孩子來。直到她父親姨娘失勢,曹祁和鞏昌侯夫人將青姨娘和四歲的萍哥兒從外面接了回來,程觀月才知道,原來曹祁這么多年不僅在外面置了個外室,還生了個庶子。 而茗哥兒之所以會落水而亡,聽丫鬟們說,正是因為茗哥兒和萍哥兒在花園里起了爭執(zhí),雙雙落水。大冷的冬天,丫鬟小廝們先將萍哥兒救了上來,茗哥兒慢了一步,卻永遠都沒有再醒過來。 鞏昌侯夫人并不看她,轉(zhuǎn)身吩咐身邊的丫鬟道:“去,帶廣平侯夫人去夫人的院子?!?/br> 作者有話要說: vip章節(jié)鎖不了,跟前面內(nèi)容是對不上的,在我將新內(nèi)容換上去之前,建議大家別看先啊。 ☆、第 3 章 第三章 程觀月的院子里。 遍地可見的都是一片荒涼,連庭院里的那顆石榴樹都呈現(xiàn)出一片枯枝敗落之色。明明是春天,但地上卻遍地落葉,看不到半點的生氣。 丫鬟懶散而懈怠的在院子里四處走動,神色懨懨,顯得不耐煩。 觀音還記得一年多前進來這個院子的時候,那時候石榴樹上長滿了石榴,籽粒外露,樹下種著觀月喜歡的牡丹花,調(diào)皮的茗哥兒跑到花叢里,笑嘻嘻的將牡丹花拔了下來,然后得意的對著觀月小。 觀月眉毛一揚,指著茗哥兒氣哼哼的道:“你再拔我的花,小心我把你埋進去,給我的花做肥料?!?/br> 然后茗哥兒笑嘻嘻的跑過來躲在她身后,道:“小姨,救命?!?/br> 那時候無論是花草景物還是人都那樣的鮮活和熱烈,而不過一年的時間,這個院子卻已經(jīng)敗落至此。 觀音走進屋子。 屋里彌漫著nongnong的藥味,程觀月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心如死灰。一副身軀仿佛只剩下一把骨頭,眼睛凹陷進去,大大的眼珠子凸出來,鎖骨突兀的聳立肩膀和脖頸之間。 她和觀月長得都像俞姨娘,所以容貌傾城,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子,觀音幾乎認不出這是她曾經(jīng)那個鮮活張揚愛漂亮的jiejie。 大約是看到她進來,她扶著丫鬟的手坐起來,臉色蒼白,有些艱難的對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 觀音有些淚眼模糊,輕輕的吸了一下鼻子,才將氤氳在眼眶里的濕潤倒流了回去,然后也對她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意,一步一步的走過去,坐到她的床邊。 觀月拿起她的手握了握,然后聲音虛弱的道:“廋了?!?/br> 觀音搖了搖頭,然后問她道:“jiejie還好嗎?” 觀月?lián)u了搖頭,然后看著床角的琉璃宮燈,有些晃神。 觀音握了握她的手,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一點溫度都沒有,冰冰冷冷的。 她將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仿佛想要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然后她才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也沒有多少溫度。 有溫?zé)岬难蹨I從她眼眶里流出來,劃過臉頰,最終掉落在繡著鴛鴦并蒂的錦被上。 觀音沙啞著聲音道:“jiejie快點好起來,到時候我接jiejie出去。” 觀月將臉重新轉(zhuǎn)回來,將目光重新回到觀音的臉上,仿佛還有些想不清狀況,頓了一下,才有些遲鈍的拿起帕子,替觀音擦了擦眼淚,又搖了搖頭,然后才道:“不了,jiejie大概是要死了?!?/br> 觀音小聲哭道:“jiejie千萬別說這樣的話,jiejie再給我一些時間,很快就好了。到時候我就jiejie出去,以后會好的,以后我們都會慢慢好起來的?!?/br> 觀月的眼睛也有淚光泛起,眼神無光,聲音悲涼的道:“觀音,我這幾日總想起茗哥兒,他說他好冷,jiejie想下去陪他。還有姨娘,我總想起她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幫她,沒有一個人為她求情,她衣服上的血好紅啊。她活著的時候我總?cè)撬鷼猓琷iejie去跟她道歉去。” 觀音拼命的搖頭,雙手狠狠的抓住她的肩膀,眼睛看著她:“jiejie,姨娘想讓你活著,她想讓你活著,還有茗哥兒也是,她一定想看到你活著。” 觀月將頭靠在床頭上,面如死灰,淚珠掛在睫毛上,仿佛隨時都能掉落下來。 她道:“我一直在想,我以前害了很多人,所以老天帶走茗哥兒,大約就是對我的報應(yīng)?!辈芷钌燥L(fēng)流,死在她手里的妾室、丫頭不知凡幾,還有那些沒來得及出世的孩子。 “可是有時候我又想,我不害她們,她們就會來害我,我只是想自保而已。如果一定要有報應(yīng),為什么不報應(yīng)在我的身上,為什么要帶走我的茗哥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