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婁還在掙扎，腳一邊踢著還想要往前走，連鞋子都掉了，一邊呲目欲裂的瞪著程觀廉，又哭又怒的罵道：“你殺了湘湘，我要?dú)⒘四?，我要?dú)⒘四悖氵@個孽子，你這個孽子……”

    徐氏聽著程婁的話心里覺得憤怒，哪有一個父親的為了一個妾室要?dú)⒌臻L子的。她又有些擔(dān)憂的轉(zhuǎn)頭看著丈夫，然后便看到丈夫眼睛里有一瞬間的黯然。只是那一瞬間過得太快，快得她還沒來得及抓住，他便已經(jīng)重歸于平靜。

    程觀廉吩咐丫鬟道：“將老太爺扶回床上去休息，給他用碗藥，讓他好好睡一覺?！?/br>
    丫鬟屈了屈膝，跟著押著程婁的小廝一起下去了。

    觀音沒有去攔，眼睛看著程觀廉。

    程觀廉這才將目光轉(zhuǎn)回到觀音身上，對上她的視線。

    程觀廉道：“你還敢來，真不怕我殺了你?！?/br>
    觀音“呵”了一聲，道：“我如今還有什么好怕的?！庇^音又道：“真是十年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曾經(jīng)你被我們逼得流落江湖有家不得歸，而如今則變成我們骨rou分離了。你說這風(fēng)水再轉(zhuǎn)一轉(zhuǎn)，又該會變成怎么樣？”

    程觀廉道：“如今是我該得的，我只是拿回了屬于我的一切，而俞姨娘還有你們，則是報應(yīng)。我只懲罰了俞姨娘一個，而沒有將你們?nèi)繗⒅罂?，已?jīng)是我的仁慈。”

    觀音道：“如果是報應(yīng)，那也是你母親最先遭報應(yīng)，可是她先害得我姨娘家破人亡的。”

    程觀廉眼睛瞇起，眼睛帶著憤怒。

    他將身上的佩劍□□，指向觀音。

    觀音一步一步走過來，伸手拔開指向她的劍，然后一句一句的道：“你知道我如今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嗎？就是當(dāng)年姨娘要?dú)⒛愕臅r候，我不該讓師傅給你通風(fēng)報信，讓你逃過那一劫。若不然，或許不會有這后來的許許多多的事，我姨娘也不會死。”

    她看著他，繼續(xù)道：“我姨娘不是好人，但你母親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說我姨娘是報應(yīng)，那你母親的死更是報應(yīng)。你要替母報仇，我也要替母報仇，你我都說不好誰對誰錯，那么以后，我們就比一比誰比誰更壞吧?！?/br>
    她說完便走向門口，準(zhǔn)備離去，卻又在門口回過頭來，道：“哦，對了，青姨娘應(yīng)該是當(dāng)年你送到曹祁身邊去的吧，你送了我jiejie這么大一份大禮，我準(zhǔn)備也給你送一份大禮。”她突然詭異的對他笑了一下，接著道：“我的大哥，你可要收好喲?！?/br>
    她說完便撇過頭，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第 5 章

    第五章

    觀音閉著眼睛靠在馬車上小寐。

    馬車瑯瑯哐哐的行了一陣，卻突然停了下來。

    觀音微睜了眼，問曼珠道：“怎么啦？”

    曼珠掀開車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回過頭來對她道：“小姐，前面是五城兵馬司的人在巡邏?！?/br>
    觀音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那便等一等吧?！?/br>
    等了一會，觀音終于聽到外頭兵馬的聲音在漸漸走遠(yuǎn)，但馬車卻還不見走。

    觀音正覺得疑惑，這時候駕車的小廝卻掀了簾子看進(jìn)來，對她道：“夫人，是宋國公孟大人，他想見您?！?/br>
    觀音這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然后看到了側(cè)身站于馬車外面，一身戎裝，豐神俊秀的男子——她的嫡姐夫，曾經(jīng)差點(diǎn)成了她夫君的人，如今新帝的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宋國公孟紹。

    孟紹是先帝孟貴妃的侄子，孟貴妃生有十皇子。孟貴妃當(dāng)時頗為得寵，對儲君之位甚有想法。作為孟貴妃的娘家人，誰都以為宋國公府和孟紹必然是支持十皇子的。

    誰知齊王兵變，作為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的孟紹首先響應(yīng)，新帝登基后，孟紹和宋國公府榮寵如故，就連孟貴妃和十皇子都得以幸存。

    孟紹的前面還站了一個穿五城兵馬司制服的小將，站在馬車門前，正與駕馬車的小廝交涉著什么。

    大約是感覺到了觀音在看他，孟紹轉(zhuǎn)過頭來，迎上觀音的視線，蹙了蹙眉。

    孟紹當(dāng)年在京城有“第一公子”之稱，模樣自然是極為俊秀的。只是他天生不茍言笑，神態(tài)威嚴(yán)，看之讓人覺得不可親近。

    當(dāng)年馮氏擊敗了京城許許多多想要入孟國公府的貴女，終于將自己唯一的嫡女程觀玉嫁給了孟紹，一直都是馮氏頗為自得的一件事。

    只是婚后程觀玉與孟紹的關(guān)系并不融洽，時常爭吵。程觀玉先有一子，后來不幸小產(chǎn)，又過了七八年，程觀玉才又再次生下一子宗哥兒，程觀玉自己也死于這次產(chǎn)子。而這個孩子也是孟紹如今唯一的嫡子。

    程觀玉死后，俞姨娘一直想將她嫁給孟紹做繼室。

    俞姨娘在外頭的名聲并不好，他的父親程婁也有寵妾滅妻之名，孟紹對他們二人頗為看不上，對她的印象也不佳，起先并不愿意這門親事。只是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孟紹突然又答應(yīng)了，觀音與孟紹差點(diǎn)定親。

    只是這宗親事，最終因?yàn)槊腺F妃向先帝求來的一道對她和朱楨卿的圣旨賜婚而作罷。

    后來，孟紹娶了寧王之女新寧郡主，新寧郡主于去年為他生下一女宸姐兒。

    觀音扶著曼珠的手從馬車上下來，慢慢走向他，最終在離他兩步的地方停下來。

    觀音看著他，問道：“孟大人相邀見面，不知所謂何事？”

    孟紹靜靜的看了她一會，沒有說話。

    #####

    這是處于鬧市之中頗為幽靜的一間茶樓。

    包廂里面裝飾得十分雅致，進(jìn)門就是一座烏木雕花刺繡大屏風(fēng)，屋里的墻上掛著名人山水字畫，盆景擺設(shè)錯落有致，小榻旁的案幾上還擺了一把焦尾琴，小幾上的累絲鑲紅石熏爐香氣裊裊。

    茶樓的小廝將茶送進(jìn)來就退出去了。

    觀音和孟紹坐在桌子前，一人一邊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

    孟紹低下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又緩緩將茶杯放下。

    觀音看著他，笑道：“孟大人，你找我來，難道是來敘舊的?！?/br>
    孟紹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卻仍是不說話，執(zhí)起茶壺，往她前面的茶杯斟了一杯茶。

    觀音頗覺好笑的看著他，又道：“大人若再不說話，我可就走了。我們女人家可不比大人您來得自由，天色不早，我若再在外面逗留，別人可就要質(zhì)疑我的婦德了。大人您知道，我的名聲一向不好，可不想要再給自己找些麻煩。”

    孟紹抬眸看了她一眼，一邊弄著小爐上的茶壺一邊開口道：“什么時候你說話，變得這么尖酸刻薄了？”

    明明以前挺淡定從容，玲瓏通透的一個姑娘。

    觀音微笑道：“大人可能不知道，這或許這才是我的本性?！?/br>
    孟紹動了動眉，將手上的小壺放下，終于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看向她，開口問道：“你最近還好嗎？”

    觀音挑了挑眉，看著他，沒有說話。

    死了一個娘，一個爹和一個jiejie半死不活，一個兄長下落不明，另外一個兄長也不知去向，好不好，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

    孟紹對她的沉默也不甚在意，繼續(xù)開口道：“聽說你在廣平侯府過得并不大好？有什么我可以幫你的？”

    觀音不屑的笑著道：“你能幫我什么？”

    孟紹沉默了好一會，看著她憔悴不堪的臉，臉依舊讓人覺得驚艷，但卻已經(jīng)失去了神采。

    孟紹垂了垂眼，才又開口道：“你倘若想和離，或者是住到莊子上去，我可以幫你。你現(xiàn)在這樣，或許找個幽靜的地方休養(yǎng)一段時間比較好。聽說你上次小產(chǎn)，身體也一直沒有養(yǎng)好。”

    觀音突然“呵”的一聲笑出聲來，仿佛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過了一會，才眨了眨眼睛，表情揶揄的看著他，道：“人都說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孟大人倒是和別人不一樣?！?/br>
    “你這樣勸著我離開侯府，難道是自己想將我金屋藏嬌？”

    孟紹嘆了一口氣，道：“你能不能別故意誤解別人的好心？”他又道：“你只當(dāng)我是可憐你，所以想幫你。你若是不愿意，那就當(dāng)我什么都沒說?！?/br>
    他站起來，看著她又道：“我那句話，長期有效，什么時候你想讓人幫你了，可以讓人來宋國公府遞話給我?！?/br>
    他說完，轉(zhuǎn)身便走。

    觀音坐在椅子上靜默了一會，突然叫住他道：“等一等?！?/br>
    孟紹在門口回過頭來，看著她。

    觀音道：“聽說皇上要去景山別宮狩獵，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孟紹皺了皺眉，問她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他眉毛跳了幾下，突然有不好的猜想，看著她，聲音冷冽了幾分，道：“我告訴你，你別亂來。”

    觀音道：“大人以為我要干什么？”

    孟紹道：“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最好現(xiàn)在就打消這個念頭，帝王之威，不是你消受得起的，小心玩火自焚?！?/br>
    觀音道：“大人不愿意告訴我就算了，大人請回吧?！?/br>
    孟紹又看了她一眼，最終離開。

    觀音回到廣平侯府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極晚了。

    她還沒來得及回自己的院子，就有丫鬟將她攔了下來，對她道：“夫人，太夫人找您?！?/br>
    觀音只得去了朱太夫人的院子。

    朱太夫人看到她，皺了皺眉，臉上有著一閃而逝的不滿，但聲音卻又比往日溫和了些，開口問道：“你這是去哪兒了，怎么這個時辰才回來。”

    觀音對她行了禮，回答道：“去了一趟鞏昌侯府看我jiejie，回了一趟永安侯府看我父親?！?/br>
    朱太夫人有些意外，沒想到她還敢回去永安侯府。

    朱太夫人問道：“鞏昌侯世子夫人和你父親好嗎？”

    觀音沒有回答她的話，問道：“不知母親請我過來是有什么事？”

    朱太夫人還沒忘記請她來的目的，難得露出了一個笑意，招了招手示意她到她身邊坐下。

    觀音依言坐到了她的旁邊。

    朱太夫人拉起她的手，語氣難得溫和，柔聲與她道：“有件事我想與你商量，就是何姨娘的事。何姨娘害得你小產(chǎn)，我也十分生氣，只是彭哥兒今日一直吵著要何姨娘，彭哥兒身體還病著，我怕他這樣壞了身體，所以就將何姨娘放出來照顧彭哥兒了。我知道沒有經(jīng)過你的同意就放了何姨娘出來，有些對不起你，只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彭哥兒畢竟是侯爺唯一的子嗣。觀音，母親知道你一向心地善良，你看何姨娘……”

    觀音含笑看著她，一直看著她，看得朱太夫人有些心虛起來，剩下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觀音只覺得可笑，那日朱楨卿跟她說，他會將何姨娘一輩子禁足在院子里，可是這才五天不到呢，這話還有回響，人卻已經(jīng)出來了。

    朱太夫人也知道自己做得有些不地道。

    只是她想到今日何姨娘跟她說的話。

    “……我知道害得夫人小產(chǎn)是我不對，但我不后悔。我以前從未害過人，但是為了彭哥兒，我就是雙手沾滿鮮血，死后下地獄我也不后悔。姨母想一想，當(dāng)年永安侯府的俞姨娘害死正室，逼得嫡子出走。夫人是俞姨娘養(yǎng)大的，侯爺又越來越寵愛夫人。我真怕，我真怕……倘若夫人生出嫡子，我的彭哥兒哪里還有什么活路……為了彭哥兒，我什么都愿意做……姨母，您和侯爺將我關(guān)在這里，我不怨你們，我做錯了事我認(rèn)罰，只是求求姨母，您救救我的彭哥兒，護(hù)著我的彭哥兒……現(xiàn)在夫人知道我是害得她小產(chǎn)的人，一定不會放過彭哥兒……”

    都說上梁不正下梁歪，俞姨娘心思毒辣，她還真不敢保證這個兒媳婦會不會也學(xué)來了俞姨娘的歪門邪道，對彭哥兒不利。

    螢月雖然做了錯事，但護(hù)子之心卻情有可原，何況她擔(dān)憂的不無道理。

    想到這里，朱太夫人又狠了狠心，接著道：“你看我們是不是解了何姨娘的禁足，我看何姨娘是真的知道錯了?！?/br>
    觀音笑道：“母親您既然都已經(jīng)發(fā)話，兒媳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br>
    朱太夫人沒想到她會同意的這么輕松，滿肚子準(zhǔn)備用來說服她的話都還沒用武之地，她有些不敢相信的道：“觀音，你……”

    觀音道：“說來也是兒媳婦不對，這孩子沒了都已經(jīng)沒了，還計(jì)較這么多做什么，追究出來何姨娘這個兇手，反倒鬧得雞犬不寧。都是兒媳婦心胸狹窄，沒有肚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