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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贅妻在線閱讀 - 第3節(jié)

第3節(jié)

    “動作可得快些,不要磨磨蹭蹭的,讀書以后就不能像以前那樣貪懶了?!比缇沤镉中踹堕_,“以前每天都賴床,先生來了再不能那么遲了,不然先生生氣了要罰你手掌的,知道不?”

    莊十三一邊打呵欠一邊連聲應下。

    本來莊十三對請先生這件事并沒什么感覺,大不了就是每天讀書罷了,可架不住如九斤把這當做了一件最最緊要的頭等大事,不僅盯她盯得緊,還時不時想起這個要添置那個要準備,倒弄得十三也跟著緊張起來。

    量了衣裳,裁了宣紙,羊毛氈子準備好了,先生圈椅上的軟墊也放穩(wěn)妥了,莊十三有些受不住,悄悄溜了出來,爬上后面的那棵老樹。

    樹枝有一大半都在墻外,十三小心翼翼的讓身子趴伏在樹枝上,一點一點向圍墻外面蹭去,好不容易探出腦袋去,一看,好嘛,底下正對這個臟兮兮的腦袋。

    靠在墻邊喘粗氣的赫然正是上次在門口看見的那個男孩,看著顯然是又逃了,脖子上的項圈還有半截掛著的鐵鏈。似有所感一般,那男孩機警地抬起腦袋,正正和十三的眼睛對上,霎時間,兩個人都愣了,十三條件反射般微笑一下。

    十三不知道自己的做派在底下的小男孩眼中看起來有多么溫和,他成日里見到的都是那幾個脾氣暴虐的老女人,和他同齡被賣的女孩子不是愛哭怯懦就是脾氣古怪,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這樣好脾氣的女孩,不尖叫也不會鄙夷地刻薄他,好像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平常,讓人心里很平靜,就像他最喜歡看的軟綿綿飄過的云一樣。

    十三則是驚訝于男孩堅韌又深邃的眼神,這樣的眼神她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過了。

    雜亂的腳步聲從遠處巷子里傳來,一抹倉皇閃過男孩眼睛,他跌跌撞撞站起身扭頭就要離開。

    “喂——”十三輕輕呼了一聲。

    一個鼓囊囊的布袋子準確地投入男孩懷里,男孩愣了愣,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盡頭。

    “事不過三......”十三低聲嘟囔道。

    接下來的一切都很平靜,食罷晚飯,十三舒舒服服躺在搖椅上,一邊哼著小調(diào)一邊輕揉撐圓的小肚子,一盞淡茶就泡在手邊,玲瓏可愛的小桃酥整整齊齊擺了一小碟,是如九親手做出來的,一口一個飯后吃剛剛好。

    “樂陶陶~陶樂樂~一盞茶活九十九~”唱的是十三自己臨時胡亂拼湊的詞,輕啜一口茶水,她發(fā)出滿足的喟嘆聲。

    莊十三對眼下的生活十分滿意,不希望有任何因素來打亂。

    但她顯然忘了古代人讀書跟現(xiàn)代人讀書不是一回事,這一享受便到了先生來的那一天。

    ☆、5|第五回 朽夫子假命清高 愚少年立言鑿鑿

    卯時,雞才剛剛叫,莊十三被拉起床的時候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和她截然相反的是旁邊的如九斤,他精神奕奕眼神發(fā)亮,儼然是個了不得的好日子,仿佛過了今天莊十三就能一躍龍門金榜題名似的。

    其實這才是正常的起床時間,只不過平日莊十三堅持的是“一覺睡到自然醒”宗旨,如九斤心疼她長身體也就聽之任之了。

    頂著黑,如九斤拉著莊十三到新布置的書房,清晨的曦光擦著房檐落了一小格在桌上,里面已經(jīng)有個儒生打扮的五十往上的女子坐在上首了。

    見他們進來,女子從嗓子里重重“哼——”了一聲。

    如九斤殷勤道:“十三,還不快拜見楊先生?!?/br>
    “師徒名分未定,先生說不上?!蹦桥宇D了頓似是覺得欠妥,在氣派上還差了些,又補了兩句,“老婦人還得看看資質(zhì),可不是什么人我都收的?!?/br>
    “那是那是?!比缇沤飸偷?。

    這時十三才看清這位先生的模樣,本來她想象了許久,有須發(fā)皆白仙風道骨款的,也有風度翩翩氣質(zhì)高華款的,可惜眼前這位似乎兩頭不靠,整個就是一自視甚高的腐儒。

    也不是演電影,哪里來這么多世外高人呢,這種才是正常的——十三安慰自己。

    不管性別男女,天下所有腐儒的味道大概都是相同的,那做作的神態(tài),一對“讀書人的見識市井刁民不懂”的朝上鼻孔,怎么看也不像是個有真才實學的。

    這位楊先生五十有六,勉強算是有功名在身,靠著一個秀才的名頭從二十六混到了五十六,年紀大了再沒了力氣進京趕考,只幫人寫寫文書,教教學生混口飯吃。玉人館不是正經(jīng)地方,便是沒有功名的識字先生也不愿意進來,如九斤能請到這樣一位“體面人”全賴楊先生后院那些男人實在養(yǎng)不起了,又不肯讓他們出來干活,急得正抓耳撓腮,耐不住腹中窘迫,只得捏了鼻子進了這玉人館,頗有“一世清白盡毀于此”的悲涼壯闊。

    莊十三抬頭打量樣先生,從腳上的鞋到腰間絡子全是如九斤新置辦的,做衣服的布料她還在如九斤房里看見過,全都是錢吶,莊十三忍不住在心里撥起了小算盤。

    又見如九斤奉上厚厚的紅封,還沒放穩(wěn)當呢,便掉進了楊先生的袖子,莊十三只覺得rou痛的快要麻木了,恨不能馬上大聲告訴如九斤用不著這么費錢的先生了,他女兒是個天才,那些字她全識得,買幾本書在家看綽綽有余。

    書房掛了圣人畫像,莊十三按吩咐跪了一遍,用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禮,接著跪筆仙人,又跪那位楊先生,末了,楊先生敷衍了幾句,用毛筆沾了紅朱砂替十三在額心點了一顆痣作開筆禮,意祝開智。至此,莊十三算是正式開始讀書了。

    第一日并沒有課業(yè),只是訓了幾句常用的話,又交代了課堂規(guī)矩便讓她回去了。

    “爹爹,我不喜歡這個先生,能換一個么?”回去路上,莊十三嘗試表達一下自己的意見,“你看她也不喜歡我,總不想搭理我一樣。”

    “胡說!怎么隨便議論先生?!比缇沤锊豢齑驍嗨?,“不可以在先生面前頑皮,聽先生話好好讀書,你學好了先生自然喜歡你?!?/br>
    莊十三知道這回爹爹是不給她退路了。

    接下來的幾天,莊十三只覺得每天都在煎熬,這位老先生顯然不會教學生,滿嘴都是之乎者也圣人這圣人那,什么高深喜歡用什么。上起課來一講便是兩個時辰,手段無非兩種,讀,他讀和讓十三讀,抄,讀完的文章就接著抄,字丑也沒關系,繼續(xù)抄便是了,總能琢磨出來不是。

    即便十三是個作弊的,這幾天下來也有些受不住了,她有時候猜想若是個一般四五歲小孩,恐怕正常孩子都得被這庸師給逼傻了。

    但她也知道讀書這件事在如九斤心里多么神圣,無論她怎么解釋都會被認為是孩子貪玩,索性也不去想正面解決,只一天天暗地里盤算一定要把這個先生弄走,蹉跎生命不說,多呆一天就是白花花的銀子。

    遂心里抱定主意,等過一個月把上次交的銀子那份學完就把這先生給請出去。

    一個目下無塵純粹糊弄飯吃,一個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師徒二人平日里一個看書一個抄書居然也相處的很是融洽,叫如九斤直欣慰女兒懂事了。

    五月初十,莊十三的六歲生日。

    如九斤親自替十三告了假,早早就去十三房里叫她起來。

    窩了兩個荷包蛋的長壽面灑了綠油油的蔥花,正在桌上冒著熱氣,還有一疊現(xiàn)炸出來的貓兒酥,兩張薄餅,一杯豆?jié){,都是新鮮熱乎的。

    莊十三換上了新趕出來的大紅灑金裙,踏上同樣亮閃閃的小繡鞋,本來她不愿意打扮得這么顯眼像移動的展覽架子,但耐不過如九斤堅持,只得彩衣娛親一把。如九斤仍嫌不足,給她掛上一條金燦燦的長命鎖,又左右梳了兩個小髻,纏上掛著小金花生的紅繩。

    “十三今天真漂亮。”如九斤得意稱贊道,把莊十三推到銅鏡前面,“我們家十三長大了,打扮一下真俊俏。”

    莊十三不忍心多看鏡子里那個被金銀綢緞包裹的干干瘦瘦的小人,果然是瘌痢兒子自己的香,自家爹爹如果照這種審美標準經(jīng)營玉人館,恐怕明天就得關門了。

    城門外的大路上,兩匹毛色鮮亮的大馬拉著一輛用上好櫸木拼成的馬車,車轱轆順溜地跑過通往平城的沿途稻田。

    車前有兩個仆從,一個揮鞭駕車,一個靠在門邊時不時留神著里面的動靜,車廂里相對坐著兩個年齡相仿的男孩,看起來年長些的一身淺色衣裳,含笑端坐,另一個年紀小些的一身紅裳,雙腿盤坐靠在車壁上,面色不善。

    “蔣狐貍,你在笑什么!”紅衣小公子怒氣沖沖喝問。

    “我在欣慰你這張漂亮的臉蛋沒有弄破,不然以后jiejiemeimei們都不喜歡你了?!北唤凶龊偟氖Y牧白也不惱火,似寬容的溫聲說到。

    “什么jiejiemeimei,我蕭家上下就我一個人!下回管教好你家那些jiejiemeimei,再敢胡來別怪我鞭子不長眼睛!”紅衣小公子怒瞪他。

    “少年慕少艾,我也愛莫能助呀?!笔Y牧白把手一攤。

    紅衣小公子的臉色頓時更難看了,這只蔣狐貍,半年沒見更惹人厭了。

    “天下女人沒有一個不是麻煩?!?/br>
    難得的蔣牧白沒有嗆聲,反倒若有所思點點頭,“沒想到你能悟出這個道理,還算朽木可雕?!彼冻鲆荒ń器镄σ?,“對你確實太難了些?!?/br>
    ☆、6|第六回 驕公子十三贊嘆 丑娃娃蕭炎生厭

    蔣牧白同這紅衣小公子實為同父異母的兄弟。

    他們的父親榮郡王是今上唯一的胞弟的遺孤,今上雖然手段凌厲,但對于比自己小十歲的胞弟卻是十分憐惜,弟弟早亡,今上把所有疼愛都移到了弟弟的血脈之上,將侄子接進宮來同吃同住親自教養(yǎng)長大,不過十一歲便封了榮郡王,一時風頭無二,連皇女們都要避開幾分。

    榮郡王受到今上的恩寵,又天性聰慧,不僅書讀得好,練刀劍騎射也無一不精,喜的今上曾在壽宴上連連大呼“此子肖我!”長大后,性子更是桀驁了幾分。

    成年后先是下嫁新科狀元,兩年后以無子休妻,震驚天下,惱得狀元娘子差點在大殿上觸柱而亡,榮郡王不為所動,后又看上了書香世家的蔣家嫡女,不管不顧納作駙馬,有了蔣牧白,一時也算太平。偏偏老天爺喜歡戲弄人,又三年,蔣駙馬一場傷寒死了,承恩候頂上了新空缺,生下蕭炎。

    近些年雖然盛朝有許多男子行那女兒之職,然而如榮郡王一般先后三妻,兩個兒子分別所出的卻是亙古未聞。

    前兩年蕭炎的母親承恩候在戰(zhàn)場上中了流矢去世,蕭炎沒有姐妹,皇帝大手一揮,便以功臣之后的名義破例將承恩候的爵位給了蕭炎,不僅蕭炎,連蔣牧白也一齊混了進去,給封了個郡卿。

    一王一候一郡卿,世人都嘆榮郡王府的男子未免氣焰太過。

    自家孫子明明姓蔣卻常年被榮郡王霸著,現(xiàn)又頂著承恩候名義被封賞,蔣家憋屈萬分,但木已成舟,對著榮郡王這具活閻王也只有咬碎了牙往下咽。

    蔣牧白和蕭炎相差三歲,都跟著榮郡王在郡王府住著,雖然一個院子長大但相互從未稱過兄弟,人前人后都是名字直來直去,就這么一直磕絆到蔣牧白的十歲生辰。

    這次正是借著蔣牧白生辰去蔣家看望蔣牧白的祖母。

    蔣家榮郡王是懶得去的,為了不失禮,每次都是兩個兒子一齊打包了送去,權作培養(yǎng)兄弟情誼了。

    蔣氏名門望族枝繁葉茂,光是嫡系一脈的兄弟姐妹就叫人數(shù)不清楚,蕭炎極不耐煩這種應酬,這小半個月一直黑這個臉,腰掛鞭子不像做客倒像討債,可是耐不住蕭炎皮囊好,面白如玉眼如點漆,如赤焰般鮮艷的紅色衣裳也壓不住他小小年紀的奪目之色,加上承恩候的金字招牌,總有想入非非的,于是偶遇一茬接一茬,才子型、英氣型、高冷型,各種招數(shù)在蕭炎看來簡直令人作嘔,直逼得他肝氣上涌怒氣更甚,終于昨日忍不住動手揍了一個狗皮膏藥似的蔣家小姐,這才有兩個人匆匆拜別,往回路過平城。

    平城靠近南門的邊上是一片市坊,街上都是些有頭有臉的門面,周邊府縣能夠叫出名字的字號都在這里占了一席之地,作為自家的門面招牌。

    這里不像其他市集那樣雜亂,大戶人家被護著的女眷偶爾也會過來淘買,是以每間店鋪都裝飾的高大敞亮,稍微講究一些的還會隔出幾處雅間給那些貴客。

    如九不缺錢,但第一次帶著女兒出門也并不張揚,素色布衣,別了根木頭簪子,就似個普通人家的主父。

    十三見他如此扮相當即就提出了抗議。

    “爹爹,你看你自己穿著舊衣服,偏偏叫我穿的這么紅艷艷的,出門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圍著看呢。”

    如九斤一聽才發(fā)覺自己失誤,他光顧著打扮女兒卻忘了像他們這樣的身份還是不宜張揚為好,心中酸楚卻也只有依了十三卸下所有首飾換上舊衣服,只堅持必須得是紅色的。

    “等從街上回來再換回來?!比缇沤飳捨康馈?/br>
    沒了圍墻院門,一身輕便的莊十三真真恰如那脫籠的小鳥,連跳帶蹦左右觀望,只覺得處處都透著新鮮味道。

    如九斤并不拘著她,笑吟吟跟在她的身后,左右手上拎著滿滿當當都是莊十三看中的小玩意。

    走在大街上,莊十三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大盛朝如今別別扭扭的女尊制度。

    因著太過珍貴,在大街上單身行走的年輕女子很難看見,路上抬轎店里跑堂的幾乎全是一溜水的小廝,偏偏有些老字號矜持著身份,必須得有位女掌柜在店里坐鎮(zhèn)彰顯身價才顯得自家格調(diào)比同行要高一星半點。

    十三剛剛?cè)ミ^的好幾家鋪子就是這種情形,女掌柜前面一盞茶,正襟危坐在大堂一角,既不用打理賬本也不需招呼客人,只偶爾四處走走看看,鋪子里其他人也都頗為尊重這位女掌柜。

    看到這種情形十三心里是暗暗竊喜的,原本她經(jīng)常會憂慮長大后要如何養(yǎng)家糊口,而今才發(fā)現(xiàn)在這個世界身為女人找工作居然頗受優(yōu)待,全然和前世那種嚴峻的形式不同。她心底暗暗盤算著,若是找不到別的生計,以后不妨當個女掌柜混口飯吃。

    相比于衣裳鋪子首飾鋪子,莊十三更感興趣的是那些前世很難見著的民間玩意。

    這里有一間叫奇巧閣的字號,店面并不寬闊,兩側(cè)的高架上密密麻麻擺滿了各種精細的機關玩具,有用鐵打造的手掌大小的一整套兵器車馬,也有一本書大小的木頭盒子,里面一層一層有多小盒子緊緊挨在一起,不想盡辦法是絕對拿不出來任何一個的,小巧精致,外面描畫著蘭草,直叫十三把玩的愛不釋手,除了這,還有用牛皮蒙成的小球,有好幾個面拼成,接角處垂掛著五色絲絳,每個面都印了象征典故的圖畫,也讓十三恨不能一齊搬回家去。

    店里的東西又多又雜,一件件過來讓她越看越入迷。

    外面青石板上停下了一陣清脆的滾動聲,一聲勒馬的嘶鳴,那輛漂亮的大馬車穩(wěn)當停在了門口。

    店里人并不多,門口空蕩蕩的,十三一抬頭就看見明亮的大門前兩個拉長的影子。一個白衣,一個紅裳,俱是七八歲模樣的小公子。

    尤其是穿紅衣服的,鮮艷的紅色如躍動的火焰,自帶有一股恣意不羈的張狂味道。

    再抬頭看那臉,十三忍不住在心底稱贊:“好一張俊臉?!?/br>
    那廂,蕭炎一進門就注意到了角落邊上傳來的火辣辣的視線,在蔣家沒消耗盡的怒火又燃上心口,只覺得一股邪火突突撞得心口憋屈。

    又是一個厚顏無恥的,女人果然沒好東西!

    再定神一看——嗬!頭大身小,個矮毛黃,竟是這么個丑八怪。

    小小年紀也學得那些浪蕩做派。

    蕭炎厭惡地移開視線。

    ☆、7|第七回 爭端起留言壯懷 讀書路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