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歸來1
游星躺在床上,游陽的床對小孩來說不算小,很矮,一邊靠著墻,可能是怕睡相不好摔傷了,擺放的方向倒是跟老房子里他的床一樣。床單被罩大概是新?lián)Q的,只有一股洗衣液的味道。他聽著游月吹頭發(fā)的聲音,想了想還是關(guān)了燈,鉆進被子里去了。 他閉著眼睛,睡意卻遲遲不來,游月的腳步聲在客廳里回蕩,又把車上的那個夢帶了回來。手藏在被子里,卻不緊不慢握住了欲望。 這兩年,他刻意不想起,卻沒想到在那種大庭廣眾下的一刻假眠卻抖露了自己一直捂著的卑鄙,那年夏天的濕熱一直被自己緊緊鎖在身體里,憋了那么久,他終于明白這種壓制反而加速了腐壞。他渴望傾訴,期待被理解,可又怯懦無比,游月始終是他心頭的人,這樣的親密,她與自己的心日日在一處摩擦,時間久了生了暗瘡,瘡下有膿,他用“沉默”做創(chuàng)可貼,蓋上爛的,捂住臭的。到頭來不頂用,總要疼一場,剜掉壞的,他能有新的“骨氣”。 那年他高考結(jié)束,當(dāng)周圍的同學(xué)都在慶祝畢業(yè),放肆歡笑,計劃旅行的時候,游星離開考場便一個人去了病房。游月為了不打擾他沖刺,五月起就搬到了外公家,這兩天更是連面都沒見到,游星覺得好像從今年年初,游月就一直反常,雖然她一直借口為了哥哥高考要保持安靜的環(huán)境,但游星還是捉到了游月的沉默與疏遠。 她會在自己進房間前入睡,在吃飯時看手機,甚至不問他的每次模擬成績,她的味道還在自己身邊,可是人卻消失了。即使是生理期,她以前最愛使喚他的時候,她都很安靜。去外公家住這件事也沒有跟哥哥商量,只是通知了一下爸爸。高叁的晚自習(xí)要比高二長一些,但是去年冬天風(fēng)雪交加的時候都會等他一起放學(xué)的meimei,天暖了卻開始自己回家了。在學(xué)校里碰見她,她身邊也總是有女同學(xué),她只是對他笑笑,或者偶爾叫聲哥。連他倆的發(fā)小徐闖都問過他是不是惹游月生氣了,而那時的他也只能苦笑,她連自己哥都不愿意搭理,何況是別的男的。 母親的病情越來越重,父親的生意卻很忙,醫(yī)院里請了護工,他跟游月基本都在外公家吃午飯。他想或許游月是在提前演練他離開后的生活,或許是母親的狀況讓她不安,但是面對高考,游星實在是不愿意浪費精力去揣摩meimei青春期的心理變化,況且自己只比她大一歲,他也在跟游月的幼稚和任性賭氣。 他安慰自己念了大學(xué)就好了,加入社團,進學(xué)生會,或者談戀愛,無論從前多么親密,兄妹總是會有各自的生活,他不可能被她綁著過一輩子,事情一多總是可以拋下的。或者高考結(jié)束就好了,他能騰出時間返過去粘著她,看看她到底藏了什么,或者跟她聊聊,只是現(xiàn)在時機不對。 可是他想著又會覺得失落,以前游月最愛跟他聊大學(xué)的事,去哪個城市,要不要住寢室,要不要在同一個大學(xué),游星總是自己做著題,任憑游月一個人說個不停。游星不會在意她的暫停,隨后她會為自己遭到忽視而生氣,然后拿手里的小說砸他,或者突然拿熒光筆在練習(xí)冊上亂涂亂畫。游星如果題寫得不順,也會吼回去,她就借機去扯他頭發(fā)或者爬到他背上勒他。 在出考場的時候,游星便忍不住給游月打了電話。剛一接通,游星問:“你在哪?” “外公家,準(zhǔn)備去晚自習(xí)了。” “我去醫(yī)院看媽?!?/br> “嗯,”她沉默了一會,“考完了?” “考完了?!?/br> “那我掛了?” “行吧。” 他沒想到就這樣掛了電話,他原本打算去外公家接她回去,一起吃個晚飯再送她去晚自習(xí),好歹慶祝一下。可是對方干巴巴的聲音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或許是在這樣解脫的氣氛的慫恿下,游星也很想使勁搖一搖游月的腦袋,問問她到底要干什么,兩個人甚至可以打一架,就像小時候一樣,為了誰多占了遙控器五分鐘就從臥室扭打到客廳,最后游星的頭撞到墻角,游月磕破膝蓋才各自吃痛放手,各痛各的,總能痛到一起,總比現(xiàn)在自己一個人掙扎好。 他們的mama已經(jīng)又在醫(yī)院住了一個月,雖然父母沒有透露,但游星看母親的狀態(tài)也明白情況不好,奇怪的是兄妹倆都不太討論這個。母親叁年前檢查出宮頸癌,起初他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病,家長們直說是腫瘤而已。這幾年母親越來越瘦,皮膚像舊書頁的顏色,即使是夏天也穿著毛衣,戴著帽子,她的手干燥微涼,她會在他們探視結(jié)束時,用手幫游月順順頭發(fā),然后握握游星的手指。 游月對母親生病這件事接受的比較慢,當(dāng)然這也是他的感覺而已。母親第一次住院的時候兩人都受到不小的打擊,抱在一起哭了好久,爸爸罵他不像個哥哥,但他很委屈,游月能放開聲哭,他只能咬著牙流眼淚。 沒過多久,游月就感染了父親那種詭異的鎮(zhèn)靜,而他也不再提這件事了。游月甚至不好奇母親的真實情況,不詢問,也不嘆氣,每次去都去醫(yī)院都會握緊游星的手,然后在進病房前松開,除了幫花瓶換水,整理換洗的東西就是伏在母親的病床旁發(fā)呆。 母親的性格大方隨和,無論是護士還是同一個病房的病友都會被她的放松感染,放療化療或者手術(shù),她都沒有。這幾年母親幾次入院,都平安出院了,但當(dāng)母親去世,死亡以“消失”的狀態(tài)呈現(xiàn)時,游星更是意外游月的鎮(zhèn)靜,他記得母親頭七的時候,游月對他說:“這幾年mama還活著,但是母親早就已經(jīng)不存在了?!蹦骨暗陌俸匣熘€香的味道熏得他發(fā)暈,游月的眼睛注視著墓碑上的母親遺像,嘴角卻是微笑的。 住院部的冷氣很足,游星拿著花走到病房卻沒有看到母親。他跟病房里的患者一一打了招呼,放下書包,準(zhǔn)備先把上周的百合換掉。拿著瓶子走到走廊盡頭的廁所,卻聽到安全出口的父親的聲音。 “我親女兒,我怎么不關(guān)心她?”父親的語氣不算和緩。 “你親女兒,你聽聽你講的話,你還是在意星星的血緣是不是,月亮像你,心思重……”母親的聲音有些哽咽,“我今天也不是想跟你吵,好在她還有個哥哥,我這輩子對你有虧欠,我現(xiàn)在這樣都是報應(yīng),星星今年也高考了,你不管他他也還有我爸媽?!?/br> “什么報應(yīng)不報應(yīng)的?你現(xiàn)在別想這么多,身體重要?!?/br> “我這身體我自己知道,周醫(yī)生也沒瞞我,好在小孩都大了,只是月亮,她是個女孩?!?/br> “我對阿星怎么樣,我就把他當(dāng)我親兒子看待的,他聰明,這次肯定能考個重點,跟阿月感情也好,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我擔(dān)心啊,我擔(dān)心月亮,她是個女孩,她以后要像我怎么辦?” “你今天怎么突然跟我說這個?” “我總是夢到長流,他怨我星星不叫他爸爸。你最近總不來,我也害怕,阿明你就可憐我是個要死的,月亮不能沒有哥哥,我爸媽那里我來說,這個秘密是誰也不會說的,我死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你答應(yīng)我,不能讓月亮沒有親哥哥。報應(yīng)我一個人受就好了,月亮是你女兒,你總要可憐她那么小就沒媽了……” “你何必呢?” “這話我沒臉寫到遺書里,阿明你千萬答應(yīng)我,就算你以后有別的孩子,你可以不管他,但是不能不要他,你要是說出來,受傷的是我們月亮!” “你病成這樣,何必跟我哭這一場,你糊涂了?就算我說我要怎么跟孩子們解釋?大哥死了,你也沒真嫁給他,你跟著我怎么能算報應(yīng)?是我沒福,不能跟你一起死了,小孩還沒成家,看在小孩的份上,你也撐下去。游星今天考完,估計要來了,你快別哭了,一會又讓孩子擔(dān)心。” 游星聽到自己大名,突然回過神,握著花瓶的手指已經(jīng)掐白了,他幾乎要推門進去問個究竟的時候,聽到母親哭著說“你可以不管他,但是不能不要他”,他的力氣就被抽走了。他從來都不喜歡百合的香味,可是這一刻他的命全都是被這花香給吊住的,他蕩悠悠回到病房,隔壁床的患者看他臉色不好,安慰他不要擔(dān)心,他mama估計是跟父親散步了,他也沒力氣回應(yīng)。他回過頭對那人笑笑,大步逃出這棟樓,他直愣愣看著天,越覺得這亮得發(fā)黑。 汗迷了眼睛,他才想起來給父親打了個電話,問了一下母親是不是還好,游長明語氣從容,解釋說一起散步去了。他掛了電話,站在住院樓前,他突然無比思念游月,他想念每次登上臺階時她握著的手,他在日光下回味她的溫度,他與游月共享的DNA,讓他有資格分享她身上鮮活的生命力。他好像從來沒有跟她表示過,可不知為何,那些被掩藏在備考的焦躁里的距離感,一涌而上刺痛了他,愛在痛感里更清晰,雖然不夠深刻,但顯而易見。他想即刻讓她明白, “她可以不管他,但是不能不要他?!?/br> 這些想法在心底叫囂,可當(dāng)再次被冷氣包裹,他的勇氣又隨著日光消散了,他終于什么都沒說,回到了病房。 晚上他一個人躺在床上回想父母的對話,可是記憶卻不連貫,他抓住了事實:他是大伯的兒子,母親同父親做了壞事……有些真相變成事實,他卻不敢相信了,只能使勁閉了眼睛,可是這個關(guān)于他的秘密為何會傷害游月,他想不通,卻就這樣睡著了。 感謝所有還在追看這個故事的人 寫作狀態(tài)總有起伏 還是很希望用一個比較短的篇幅去盡量完整地敘述月亮與星星之間的感情 本文的大人和孩子都不太懂得愛 當(dāng)然什么叫愛,作者本人也很難用語言描述 或許閱讀的時候大家能發(fā)現(xiàn)欲望的另一面,與愛相似,卻終究不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