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功夫，一壇子酒竟給他喝完了。

    花仔不敢相信，還特意拿起來晃了晃，一點(diǎn)水響都聽不見。

    她這輩子只見過一個這么能喝的，那就是她老大。

    沒想到夫子也這么厲害！

    換作以往她定然要崇拜到兩眼放光，但這會兒不知怎么地卻有點(diǎn)擔(dān)心。

    姜安城喝酒如喝茶，從來都是徐徐而飲，沒見他喝這么快過。

    見他低頭跪著，她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臉，還沒有伸到近前，就被他抬手擋住了，“教你的又忘了么？”

    這句話就很夫子了，花仔的心立刻放下了一半，但看他低頭垂目，整個人仿佛輕輕一推就要垮掉似的，忍不住問道：“夫子，你要實在難受，就哭吧，我不會笑話你的?！?/br>
    姜安城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帳內(nèi)安靜極了，盤中的紙錢已快化成灰燼，花仔又滿滿地鋪了一堆進(jìn)去。

    “我曾經(jīng)很羨慕他……”姜安城慢慢地開口，“他離京那一日，我給他餞行，用的酒是冰雪燒。他說揚(yáng)州的冰雪燒才是極品，京中的遠(yuǎn)遠(yuǎn)不及，有朝一日他到了揚(yáng)州，一定為我多飲兩壇。”

    “我看著他離開。那天天氣真好，天藍(lán)如玉，云白得像一團(tuán)團(tuán)棉花，草木青青，柳絮輕揚(yáng)，天地間是很好很好的春色。江南的春色一定比這里更好，但我看不到了，而他能看到，我真的很羨慕……”

    一滴淚從姜安城低垂的眼睫滾出來，落在他的衣袍上。

    但這滴淚轉(zhuǎn)瞬被黑色的衣袍吞噬，再看不出來痕跡。

    花仔只覺得心里像是被一只手抓緊了，有點(diǎn)疼。

    她先前只知道謝明覺曾是他的夫子，然后又知道謝明覺是待他很好的夫子，到此刻才明白，謝明覺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個朋友。

    跟她走到哪兒熱鬧到哪兒的性子完全不同，也許是因為地位太高，也許是因為性子太冷，姜安城的朋友很少。

    少到每一個都彌足珍貴。

    而這朋友偏偏死在他的剿滅之下。

    第50章 逛街   你既喜歡，那便買了。

    “這……這也不能怪你……”

    安慰人實在不是花仔的強(qiáng)項, 更重要的是她覺得人死燈滅，死都死了，還有什么看不開放不下的？燒堆紙錢, 日子照樣過唄。

    可平常的姜安城沉穩(wěn)到永遠(yuǎn)都堅不可摧, 強(qiáng)大到天塌下來也能由他一人扛起，她從來沒見過他現(xiàn)在的模樣。

    現(xiàn)在的他, 脆弱得仿佛一觸之下便會像輕煙般四散。

    “要不是他折騰出這么動靜，官府也不可能來剿他, 再說你之前也不知道是他……而且他明明已經(jīng)打算把我們困死在陣法里啊你忘了嗎？”

    花仔的語速飛快, 顧不得右肩的疼, 雙手抓住姜安城的肩, 仿佛這樣就能抓牢他，好使他不至于化為齏粉似的, “你要是不破陣，死的可就是我們啊！他當(dāng)你是朋友 ，你自然是要跟他講義氣, 可他拿你當(dāng)仇人，你還念什么舊情啊！”

    姜安城低著頭, 忽然低低地笑了：“呵呵呵呵……我可不就是他的仇人？”

    花仔一愣：“你對他做什么了？”

    “我什么也沒做……”姜安城抬起眼, “可我生在姜家, 便是他的仇人?！?/br>
    花仔從來沒有見過姜安城這樣的眼神。

    確切地說, 她從來沒見過任何人有這種眼神。

    這眼神幽深絕望, 看不見一點(diǎn)光。

    “夫子……”花仔的聲音不自覺微微發(fā)抖, “你別嚇我……”

    “花仔, 我跟你講個故事好不好？”姜安城忽然道。

    花仔巴不得趕快換個話題，連忙點(diǎn)頭：“好好好，我最喜歡聽故事了?！?/br>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戶人家為了生計，便養(yǎng)了一只小獸。小獸幫他們打獵，為他們賺取衣食，他們活得越來越好，人口越來越多，而這小獸也越來越大，可以去獵食更多的東西，給這家人帶來更多的財富和權(quán)勢?！?/br>
    花仔好奇：“這是什么神獸？這么厲害！”

    姜安城像是沒聽見，他的視線落在虛空中，繼續(xù)講下去。

    “這只獸越大，需要的供養(yǎng)也越來越多。他們最初只是為了生存而養(yǎng)出了這只獸，可是后來為了喂養(yǎng)這只獸，他們漸漸開始做許多不該做的事情，他們不在乎旁人的性命，不在乎禮法仁義，他們只想要這只獸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好大到將整個天下?lián)榧河?。花仔，你說，如果你是這戶人家，你會怎么辦？”

    “這不是成怪獸了么？”花仔道，“那就殺了它?。　?/br>
    “……殺了它？”姜安城的睫毛顫動一下，整個人仿佛被什么觸動，緩緩抬起臉，目光落在花仔臉上。

    花仔有一種感覺——從他喝完那壇酒，這一眼他才算是真正看到她，之前他仿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空氣對話。

    “對啊，好比你養(yǎng)了一只狗，小時候很好玩很能干，可長大就成了惡犬還咬死了人，你殺不殺？”

    姜安城喃喃：“殺了它……”

    “不然呢？留著它讓它咬死更多的人？”花仔說著，打了個哈欠，“這故事不好聽，夫子你再講個別的？”

    姜安城回過神來，“你累了，去睡吧?！?/br>
    “不累，你講吧?！被ㄗ械溃白蛱炷阒v魏文侯派吳起去攻打秦國，還沒講完呢?！?/br>
    姜安城教花仔兵法之時不單只是教行軍布陣，還投其所好，把名將的生平編成故事講給花仔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