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下人有意無意告訴他的。

    當然是出自姜原的授意。

    姜原在等他低頭。

    這天夜里，姜雍容從外面回來之后，發(fā)起了高燒，夢中胡話不斷，口口聲聲直嚷著要二哥。

    姜原命人把姜安城帶了過來。

    這是這么長日子以來姜安城第一次離開被禁足的院子，也是第一次見到姜雍容。

    姜雍容瘦了很多，靠在枕上只得輕飄飄一抹，像一縷仿佛隨時都會飄散的青煙，她雙目緊閉，臉上燒得通紅，“二哥……二哥……”

    “阿容我來了……”姜安城一把握住她的手，“你這是怎么了？”

    “二哥……二哥你別走……”姜雍容兩手抓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

    “二哥在，二哥不走?！苯渤切闹兴岢谀赣H和大哥離去的那段日子里，兩兄妹就經(jīng)常這樣靠在一起，像兩只被遺棄的小獸互相舔著傷口。

    忽地，他感覺到姜雍容的指尖在他的手心上輕輕劃動。

    她在寫字。

    假。裝。服。軟。

    剎那間，姜安城明白了姜雍容的病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布局，他的面上沒有露出絲毫異常，只是輕輕握了握姜雍容的手。

    姜雍容的目的終于達到，不必再強撐著高燒的身子演戲，漸漸安靜下來。

    姜安城一直守在床畔，直到她睡著之后，起身去見姜原。

    姜原終于等到了他想要的。

    “我想清楚了。我對父親很失望，對姜家也很失望，這一點一直沒有改變。但我不想看見阿容受苦。阿容若是再這樣病中嚷著要見我，我希望我還能像今夜這樣握住她的手，告訴她，我一直在。”

    姜安城臉上的神情恢復(fù)了從前的冰冷沉靜，這是姜原最樂意看到了姜安城。

    “好。”姜原扶住他的肩膀，“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姜家的皇后，一個依附于姜家的皇帝，只要誕下身具姜家血統(tǒng)的皇子，姜家，將成為大央真正的主人。阿城，擔(dān)負起你的責(zé)任，來助我一臂之力吧?！?/br>
    姜安城的臉上無情無緒，聲音如古井不波：“是，父親?！?/br>
    他就此解除禁足，再次出入朝堂，聲勢更勝從前——從前至少還有?；室稽h與姜家一爭長短，現(xiàn)在則是姜家一家說了算。

    從前他的馬車過處，無人敢擋，現(xiàn)在他的馬車過處，百官皆下車馬行禮。

    無限尊榮，無邊寂寞。

    忽地，前面的府兵一聲大喝：“什么人！”

    “呦，人都換了？難道不認得我了?！?/br>
    花仔的聲音清脆爽朗，讓姜安城的手迅速在袖中握緊。

    她此時應(yīng)該被魯嬤嬤留在西郊別院才對，怎么會來京城？

    姜安城身邊的府兵確實被盡數(shù)換過，季齊等人早被姜原調(diào)開。姜安城的俯首認錯是讓姜原滿意不假，但姜原從來不會真正相信什么人。

    姜安城甚至敢確定，這些天依然有暗衛(wèi)在暗中跟著他，以保護之名，行監(jiān)視之實。

    府兵立即過來請示，姜安城在車內(nèi)看到了花仔。

    她每一次出現(xiàn)，仿佛都能撕裂時空，讓他想起她第一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模樣。

    許久不見，她身上依然是隨隨便便穿著一件圓領(lǐng)袍，頭發(fā)依然是隨隨便便束著成馬尾，背負陌刀，英姿挺拔，雙眸明亮，臉頰紅潤，看來在西郊得到了不錯的照顧。

    很好，很好。

    花仔隔著數(shù)十名府兵，對他揮揮手，露出燦爛的笑容。

    姜安城看著她，一字一字地道：“此人是逆黨，給我將人擒下，生死勿論?！?/br>
    花仔的耳力那么好，當然能把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最后一句，他還特意加重了語氣。

    花仔臉上的笑容頓住，像是在懷疑自己的耳朵。

    府兵們得了嚴令，立即圍攻花仔。

    姜安府兵雖是天下少有的精銳，但在花仔這等高手面前根本不夠看的，花仔雖是有點愣愣的沒反應(yīng)過來，手起刀落踹開府兵倒是毫不含糊，她大聲道：“夫子！你發(fā)什么瘋？！是我??！”

    姜安城看到她要么用踹的，要么用刀背，沒有殺死一名府兵。

    傻子，他已經(jīng)說得這么明白，她還要手下留情嗎？

    走啊。

    逃啊。

    遠離姜家，遠離京城，遠離亂局，去做你逍遙快活的二當家！

    “我要殺的人便是你。”全身的自制力都用來維持聲音的平穩(wěn)與冷漠，他說給花仔聽，也說給隱在黑暗中的暗衛(wèi)聽，“風(fēng)長天已經(jīng)完了，你就留下這條命給他陪葬吧?！?/br>
    花仔整個人頓住了。

    數(shù)把府兵的刀已經(jīng)砍到她的身前，姜安城幾乎要喊出聲，在刀鋒劈到身上的最后一刻，花仔的陌刀重重揮出，一連掀翻四五名府兵，瞬間向著馬車沖來。

    “保護少家主！”

    府兵們跟著護住馬車，可沒有一個人能擋住花仔的刀，府兵們這下才見識到花仔真正的實力——她不單力大無窮刀刀要命，更可怕的是她根本不加防護，哪怕拼著受傷也不會停下腳步，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不要命已經(jīng)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一名高手豁出去不要命。

    幾乎只在幾個起落間，花仔沖進了馬車，刀架上了姜安城的脖頸。

    然而她的動作也到此為止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抵住了她的背心，一個平淡無奇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花將軍，我勸你莫要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