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意一聽這話，整個人都怔住了，看著傅時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這樣的他總給她一種曾經(jīng)的感覺，讓紀意恍惚不已，她以為他會提出一些條件，比如要她照顧他，比如讓她重新回到他身邊，可他竟然說什么都不需要。傅時舟到底要做什么？

    “你……”紀意遲疑著開口，卻剛說出一個字，就果斷閉上了嘴。

    傅時舟現(xiàn)在的樣子其實很狼狽，他不甚在意的笑道：“你是不是要問我，怎么不趁著這個機會讓你回到我身邊？盡管我也很想這樣做，但……”他停頓了一下，專注地看著她，眼里都是不加掩飾的溫柔和深情，“你愛的傅時舟不會這樣做的，對不對？所以，小意，我會放過周柏巖，你也什么都不用做。”

    “其實，小意，就算你不在了，我也不會對付周柏巖的，準確地說，我不會傷害你每一個親人好友。”傅時舟看著天花板，聲音有些低，大概是剛才笑的時候牽扯到了傷口，“因為總覺得，你跟寶寶在天上會看到我做的每一件事，想要證明給你看，你走后，我乖乖的，沒有當個壞人，想要證明給寶寶看，我是個好爸爸，所以不會做那些事情，無論有多厭惡周柏巖，我也不會報復他?！?/br>
    紀意眼睛一濕，聽他提到孩子，心里不是不難受的。

    “不要再說了！”她猛地起身，眼淚已經(jīng)掉了下來，她轉身就要走，在門口時站定，低低道：“寶寶是不會看到的?！?/br>
    紀意走后，傅時舟躺在床上，想要狠狠地捶床，但抬起手便覺得全身都在痛。

    周柏巖找到紀意的時候，她就坐在醫(yī)院大堂里正在小口小口的喝粥，他離她有幾米遠，卻不知道怎么的，眼眶一熱，似乎透過這個人看到了當年他捧在心里默默喜歡的女孩，他走過去，似乎所有的人都成了背景，他看不到其他人了。

    當他走到她面前遮住了燈光，紀意慢慢抬起頭來沖他笑了笑。

    面容如此陌生，笑容卻如此熟悉。

    周柏巖坐了下來，明明嘈雜的大廳，這一刻兩人都屏蔽了其他的聲音，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他們了，他有些艱難地開口：“是我想的那樣嗎？”所有一切他曾經(jīng)不解的事情，好像一下子全部清晰起來了。

    紀意將粥蓋好，放在一邊，雙手搭在膝蓋上，淡淡笑道：“柏巖哥，何必呢？有什么意義呢？”

    這世界上最應該恨傅時舟的人是她，可是連她都覺得恨這種情緒實在太無力了。人這一生太短暫了，如果用來恨一個人，是不是太浪費了呢？她不是不明白周柏巖的心情，只是她覺得不值得，所有的事情早在當初就已經(jīng)畫下句號了，早就已經(jīng)消失的人不值得他搭上一生。

    周柏巖激動得手指都在微微顫抖，他想觸碰她，可剛抬起手來，又無力垂下，他捂著臉，無聲地流著眼淚，過了好一會兒才哽咽著道：“我很想你?！?/br>
    承載著他一輩子的認真的人，他奢望了那么多年的人，他所做的這一切只不過在找尋一點點存在感，希望她在天上看到也能有那么一個瞬間，眼里的人是他。所有所有的奢望還有思念，都比不上一句“我很想你”來得直接。

    紀意卻笑了起來，像是自言自語一樣，“柏巖哥，別人都說人死如燈滅，我總覺得就算我不在了，你們也會按照原本的軌跡好好活著，可現(xiàn)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只是，停止吧，你選擇怎樣的生活方式，我從前就管不了，現(xiàn)在更管不了，你的人生不應該為了我而存在，說到底，當年我就做出了選擇不是嗎？無論我得到了怎樣的結局，我也沒有后悔過我的決定?！?/br>
    周柏巖聽了這話只覺得痛徹心扉，“你還愛他對嗎？”

    如果不是因為還懷著愛，怎么可能說不后悔呢？

    紀意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問題，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br>
    還愛傅時舟嗎？這個問題她自己都回答不了，說愛，可是為什么一絲絲想要跟他重新開始的念頭都沒有，哪怕他倒在血泊中，她也沒有這個念頭，說不愛，她卻覺得，即使這輩子都不會跟他重新開始，但她好像也不會再愛上別人了。如此矛盾，她自己都回答不了，理不清楚，怎么能回答別人呢？

    “跟我走吧，我們回吳鎮(zhèn)。”周柏巖側頭怔怔的看著她說：“就像小時候一樣?！?/br>
    “不了?！奔o意搖了搖頭，“辛意已經(jīng)死了，這輩子我注定沒辦法給舅舅舅媽盡孝了，我現(xiàn)在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了，柏巖哥，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從前的辛意了，她已經(jīng)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哪怕我的靈魂還在，可我是紀意，我哪里都不想去，就想陪著我現(xiàn)在的家人。”

    不管她遇到怎樣的事情，不管她昨天今天多么痛苦，回到家依然有人等她，依然有人愛她。

    這就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過去和現(xiàn)在，她選擇現(xiàn)在。

    “是嗎？”周柏巖失魂落魄的看著前方，眼里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了，從前總是幻想著她根本就沒死，他聽到的消息都是假的，可當這一切都成真之后，他前所未有的迷茫，好像突然沒有了目標一樣，正如她所說的那樣，當年她就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就算她不愛傅時舟，也不會跟自己在一起的。

    她還活著，那他所有的恨算什么？

    兜兜轉轉，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點，他無論多么努力，她的眼中始終沒有他，她還是跟傅時舟牽扯到一起了，就連他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顯得可笑起來，他從來都沒有擁有過她。

    “你幸福嗎？”周柏巖眼神恢復清明，低聲問道。

    “幸福?！奔o意毫不猶豫道：“很幸福，這種幸福跟愛情無關，我擁有了夢寐以求的親情，就算我在愛情方面再失敗，我仍然是個幸福的人，就算這輩子都不會再擁有愛情，我也覺得活得特別開心。柏巖哥，其實仔細想想，愛情在人生中會不會太渺小了一點，我們還擁有那么多的東西?！?/br>
    如果是言情小說，好像最后不能跟愛的人在一起就是悲劇。

    可這是生活，就算沒有跟愛的人在一起，還是覺得好幸福，因為活著，因為還有那么多愛自己的人，這就足夠了。

    愛情從來都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周柏巖取下眼鏡低低笑道：“你知道嗎？我差點就成為了一部小說中最壞的配角了，這五年來，我好像一直都活在自己編織的恨意中了，在我的世界里，是傅時舟從我手中搶走了你，他不但不珍惜，還害死了你，讓我永遠失去了你，這種虛幻的感覺讓我常常痛苦，又有時候覺得愉快，我知道我回來后他會防著我，所以我故意接近他的新歡，故意給他的公司使絆子，就是為了殺了他，我都打算好了，等他死了，下一個就是他的家人了。是不是很壞？”

    紀意聽了沒說話，只是看著醫(yī)院大廳上的大屏幕，看得格外認真。

    “有件事情你提醒傅時舟一下，我雇那個人是讓他殺了傅時舟的，可他在捅刀子的時候避開了要害，我聯(lián)系了那個人，那個人說有人出了很高的價格，之后他就消失了。看來，還有人在打傅時舟的主意。”

    “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了，我不想醒過來，誰也不能讓我醒過來，我決定繼續(xù)恨傅時舟?！敝馨貛r突然起身了，他低頭看著紀意的發(fā)旋，目光很溫柔，“只是我不會再出現(xiàn)在你們面前了，你只是紀意，不是辛意，對嗎？我決定守在我的辛意身邊?！?/br>
    紀意抬頭看了他一眼，兩人的視線碰撞在一起。

    周柏巖重新戴上眼鏡，“紀意，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有些熟悉了，沒有人會打擾到你現(xiàn)在幸福的生活，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嗎？我寧愿一個人吃水煮魚，現(xiàn)在我的決定也是一樣的。正如當年辛意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我也一樣，早在喜歡她的時候，就已經(jīng)做了選擇還有決心，我在最年輕氣盛的年紀愛過一個我覺得最好的人，這就會是一輩子。不需要別人憐憫，不需要她回頭，這就是我的決心?！?/br>
    他走了，再也沒有回頭過。

    周柏巖走出醫(yī)院，已經(jīng)釋然了，他決定回到吳鎮(zhèn)，守著辛意的墓，守著她一輩子。也許到了這一刻他才突然明白，這就是他最好也是最后的歸宿，從前她身邊總有另一個人，他想靠近總要保持距離，現(xiàn)在終于如愿以償，吳鎮(zhèn)只有他了，辛意的墓旁也只有他了，他終于可以好好愛她了。再也沒有人會跟他爭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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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柏巖走后，紀意呆坐在醫(yī)院的大廳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總覺得身上輕松了，但又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一樣。她不想去病房見傅時舟，所有的一切都在她掌控之外發(fā)生了變故，似乎自從傅時舟在她家說出那些話后，她就不可避免的變得軟弱了，好像面對他的時候變得容易心軟了。

    她起身，準備去街上走走，正好現(xiàn)在還早，w市這一塊她其實很熟，畢竟在這里呆了好幾年了，走出醫(yī)院，紀意去了醫(yī)院附近的一家甜品店，點了一份芒果班乾，坐在靠窗戶的地方，看著這個熟悉的城市，想起周柏巖的話，她不是不能理解，試著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如果有一天她非常在乎的人走了，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也會做出這樣極端的事情來吧。

    周柏巖問她，還愛不愛傅時舟的時候，紀意的確不知道，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周柏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這是一個未解題，因為周柏巖的出現(xiàn)，讓紀意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地知道，她的死跟傅時舟一點關系都沒有。人就是這樣的生物，在極度悲憤的時候，會習慣將傷害轉移到別人身上去，人與人交往，總是會有倦怠的時候，也總會避免不了的傷害對方，因為，有時候傷害對方，會轉移自己的倦怠，人從來都是最殘忍的生物。

    她是因為傅時舟的不珍惜死的嗎？她是因為傅時銘還有傅太太的傷害死的嗎？不是。

    一旦看清楚這所有的事情后，紀意覺得自己一點兒都不恨傅時舟了，她連怨懟的情緒都沒有了。

    傅時舟說得沒錯，她是愛曾經(jīng)的他，也在等曾經(jīng)的他回家，傅時舟因為傅氏丟失了從前的自己，她又何嘗不是因為愛他丟失了原本的自我？他們之間是從什么時候不對等的呢？又憑什么不對等呢？為什么到了后來，她要出去工作，他不答應，她就真的不去做？這其實也是一種帶著負面情緒的妥協(xié)吧。

    與其說她不愿意回到傅時舟身邊，還不如說她不愿意再回到從前那個卑微妥協(xié)的自己。